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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你是真是幻是卷中流传了千年的画
      你亦仙亦鬼亦众生中最适合我吗
      你在明在暗在戏文里能求一面吗

      ...
      你分明在琴瑟笙歌中
      又仿佛在云归处。」

      1
      鸳红楼今日相当热闹。
      要说起这勾栏,也是个很雅俗共赏的地,一楼是戏台子、拍卖场兼茶庄,二楼就是胭脂水粉们与官人的爱欲场。

      鸳红楼的老板据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气少爷,平日见人还要遮着面纱或执扇掩面,堪堪露出一双盈波的双眼。

      所有见过老板的人都说望进这双眸时只觉天下色皆暗淡,惟他有光...可转眼后却又回想不起这双眉眼是什么模样了。

      而今日,老板居然来巡场子了。
      带着他的宝贝扇子和一副画。

      画里是个相当标致的美人。眼是眼,鼻是鼻,很是分明。眼尾似是微微上挑地带点风流的笑意,却又好像略略下垂透出几分失意的柔愁。
      两眉浓墨一扫,柳叶芊芊与山川大势都广纳其中。上下唇轻抿,似笑非笑勾人心魄。

      一时间,这画与老板摆一起,竟不知谁才是人间绝色。也许世间美人都有几分相似,二人甚至还有点貌合神离的意思。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半大个京城都听闻了鸳红楼有两个天仙下凡,不论贫富男女都想去见见,门槛险些都被踏平。

      这人就站在凡尘中,波澜不惊,淡然静立,真真如下凡渡劫的仙人。

      “这画是鄙人自幼身边就跟着的。”
      少爷老板下半张脸都藏在白纸扇后,语气听不出喜悲,声音也如他容貌一样听了叫人舒服,却又说不出有什么特别。扇上写着“但求千金”四字。

      “劳烦诸位来鸳红楼捧场...今日鄙人想把这画拍出去。...可有公子愿意收下这无名氏的遗作?”

      大堂一时寂静。

      老板似乎是沾染了点笑意,身上终于有了烟火气。

      2
      春来。
      屋内外终于暖和了起来,也不用再担心屋顶被积雪砸塌和窗户漏风,就连天光都变得明亮。

      这破茅屋门口是一片青郁的竹林,待惊蛰后再落几场雨或许就能有笋冒出了。还有蘑菇,躲在巢里的鸟也会出来,到那时就可以想办法捉些野味饱肚...

      书生越想越高兴,仿佛下一秒就要身处桌前享受美餐了,直到肚子一声“咕”把他唤回现实。

      “唉。”书生叹了口气。
      当年他三次科举落榜,正不死心想去考第四次时来京办事的乡友告诉他他爹娘病重,他不得不赶回乡照顾爹娘。
      两个星期后,举家上下,就剩下他自己、几件破衣服和他肚里的满腹经文了。

      仕途不顺,父母病逝,孤苦无依...索性,他就找了个看着还行的小山头,搭了间小茅屋,一个人得过且过。

      去年南方大旱,又逢蝗灾,几乎是颗粒无收。处处都找不到一粒米。偏偏冬天还严寒,就连这小山头竟都落了雪。运气好时还能在厚雪下挖到冻死的野味;运气不好时,整整两天无食饱腹也是常有的。

      “唉。”
      书生又叹了口气。

      今天就饿着吧,实在不行了再想办法。再熬熬,等春彻底到来,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比起吃饭,他现在更想作副画。
      ...一个,他梦见的,美人。

      3
      “既然是在初春认识你的,那就且叫你「椿」吧。”
      “若你本有名姓了...那真是冒犯了哈哈。”

      秦椿听着穷书生一面研墨一面自言自语,感到迷惑。他想向前一步好能看清此人的脑里是否装满的全是水,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他眨了眨眼。

      书生继续研墨的手却顿住了。
      “...这...你怎么又闯入我眼中了。”书生揉了揉眼,但面前除了几件破旧的木制家具和桌上铺开的空白画卷外什么都没有。刚刚突然在他眼前出现的、眨了眨眼的梦中美人仿佛只是他的妄念。

      秦椿莫名。
      算了算了,此人有病,不和他计较。

      书生还在呆愣地冥思苦想,秦椿已经把整个屋内都打量了一遍。
      真破啊。

      糊上纸的木窗破了几个洞,风声争先恐后地往里钻;统共就几件家具,墙角放了张一角被虫蛀了的木床,床头有个缺角的小柜子,柜子旁堆着几摞书,好几本不仅卷了边,书页都弯弯曲曲的——积雪把屋顶砸塌的时候这堆书兴许就在积雪下遭了殃。

      秦椿转回眼,却发现能看清面前的人了。
      是一个一脸薄相的白衣书生。白指的是衣服洗得发白的白。

      若是这张脸能生在锦绣丛中,兴许还能沾点贵气,看着也没这么寒碜,顶多看着像个病弱娇贵的温润公子。
      但这脸是打小穷大的。眉尾下垂,长长地带过,一双眼,眼皮薄薄的,眼型不甚锋利,睫毛倒很长,像就是为了挂泪珠而生的。唇也很薄,一副薄命相。

      “薄”公子正专心致志地执着笔描画他的眉眼。笔下有劲,线条柔中带刚,笔尖带出的墨色比他这个人好看多了。

      秦椿就这么一直看着。随着公子一笔笔画出他的五官、身躯、四肢,他发现自己能动了。

      他怀着一种莫名的凄楚和同情站在了书生的身侧,看着书生的笔尖又润了润墨,落下最后一笔。

      ——椿。

      4
      秦椿站在破茅屋的后院,对着满堂花色发呆。
      ...这花有甚好赏的。又没我好看。

      但是书生不知道今天又发哪门子疯,一大早起来脸都不洗就坐在案前磨墨画他的“花下美人图”。

      当真是病得不轻啊。

      秦椿心想,你若是把这门心思放在赚钱上,你也不至于这样穷困潦倒。

      所幸这几日日渐暖了起来,也没有倒春寒的迹象,落了几场绵密的细雨后竹子边上冒了几点笋尖,茅屋的屋角也生了几朵白菇。

      昨日下午书生做了只简易的弹弓,打下来了一窝鸟蛋,他取了几颗就把剩下的放回窝里,把窝放回树上了。

      ...想必也确实是吃饱了撑的,今天早上就干发疯。

      画上的人五官初有轮廓,秦椿便动了动眼珠,隔着稀稀落落的花色和花枝望向屋内俯身仔细描画的书生。
      书生昨天有了饭吃,今天看着气色好了不少,初见时的薄相也不那么明显了,细看甚至还真有几分饱读诗书的温润公子模样。

      日光渐渐爬上枝头,从云间斜斜地泄下一方被秦椿的发丝盛住。
      花、美人、美人发间细碎的光点。
      绝色。

      书生终于画够了,看着挺满意地叉着腰欣赏自己的大作。过了一会儿又把画卷举起,再过了一会儿还要跑出屋外对着乍泄的春光欣赏。

      “好美...”书生恍惚间喃喃,神色放松,捏着画卷的指腹不敢用力,仿佛手里握着的不是画,而是画中美人的手腕,“...但好像...又差了点味道。”

      秦椿也跟着书生站在他身后打量这副画,闻言,歪了歪头,一只手指轻轻点在画中人身侧,但另一个影子却先他而至。
      书生的手指竟与他的手指落到了同一处。

      秦椿触电似的收回手。
      明明他不能碰到书生,但却平白生出了一分不自在。

      书生也是一愣,低声自语:“...这画纸刚被阳光烘暖了?”

      秦椿站离远了书生一步,那只“碰”到书生的手指微微曲着,尴尬地僵着。

      还好书生没继续纠结,只是短暂地愣过后就卷着画冲进房里改画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书生举起胳膊大大咧咧地随意抹去额头上的一层薄汗,再度把画举在空中欣赏。秦椿也遛到他身后跟着看。

      这一看,就呆住了。

      画上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美人的身侧多了个薄相病气的白衣书生。
      繁重的花色洋洋洒洒地在卷上铺开,美人被锦绣簇拥着,身影却和谐,融入这华丽春色中。

      美人就笑着回看身边的书生。
      书生怀抱着温柔,眼中倒映的是繁花,却又像是透过它们看着什么人。

      5
      惊蛰后,清明。

      秦椿站在书生身后,看着书生对着两座坟头磕了三个响头,洒了杯酒,摆好了祭品,就无言地跪在坟前发呆。

      椿没有父母,因而也体会不到这种感情。他只知道,他希望书生可以站起来。

      春雨说来就来,夹着一股泥土的腥气和潮寒,细密的雨丝在书生的白衣上晕开一片。
      犹如一团泪迹。

      轻微的一声“唰”。书生没注意到他的头上撑起了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红油纸伞通常是鬼用的。

      秦椿在书生身后始终无言地举着伞,期间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去,那对夫妇依然站在角落。他安抚似的微微一笑。书生的爹娘同回之以笑,转身离开了。

      6
      书生一天画一张美人图,转眼也攒了约小百来张了。
      清明后感了场风寒,本不是什么大病,但他竟一时没能从病榻上起来。

      秦椿看着这人每天咳得死去活来,想要喝杯水都起不来身的样子只能干着急。他碰不到实物,最多是“拉”着书生的手,给予他点莫名的温热和微薄的力量。

      书生病重的第三日,这人大抵是病傻了,竟连滚带爬地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画具都捞到床上来了。

      秦椿始终是蹙着眉,红着眼眶死盯着书生。眼中也是一片薄薄的血色,不知是在怨谁。

      书生握笔的手快抖成了筛糠,时而偏开头猛咳一阵,时而撑不住了便坐在床上半靠着墙昏睡过去。但只要恢复了一点精力,他就要继续把他的美人图画完。

      秦椿坐在书生的身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左手绕过书生的脖子在他的侧脸上轻抚,右手则微微握着书生的左手腕,偶尔指腹在那块皮肤上摩挲一阵。

      ......

      几个时辰后,书生手里的毛笔掉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秦椿回头看向他。
      这人又靠着墙睡着了。

      秦椿侧过身下意识想把书生的身子摆躺在床上,却发现他竟真的能碰到书生了。

      他心下一惊,但手上还是稳稳地把书生扶倒在床榻,替书生掖好被子后才急不可耐地一把抓过还摊在床上的书生刚完笔的画卷。

      画上是一个雌雄莫辨的美人在照顾书生,那人的眼中还笼着层红...是画纸沾上了书生咳出的血。

      秦椿眼眶更红了,是无端地鼻头发酸。

      片刻,他站起身拿过桌上的常见风寒药方到厨房烧水熬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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