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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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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有什么隐秘的东西在那夜的坦言后变得不同了,又似乎还是如初那般。

      书生依旧日日作画,过着他清贫的日子,而那些画卷一幅都未拿去卖过;美人依旧日日在庭院里拈花惹草晒太阳,金贵得像个花瓶。
      只是时不时二人在各自的世界里会忽有所感地看向对方,眼神相接时多了点“只有你知我知天知”的意味。小山头的处处都曾留下过他们鼻尖相对的痕迹,山林看见了,山风也听见过。

      书生梦见的情景越来越多,美人也越来越生动,如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只是有着画里走出来的容颜。

      夏末的脚步声渐至,似锦繁花落了满地芳华,颇有“红颜枯骨”的意思。日光也变得有些销声匿迹,黯淡了不少,不再复盛夏时明艳的嚣张肆意。一切景色都在向着一年间最后的刹那惊艳酝酿。待忙碌的书生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美人反应过来时,眼前已是满山铺天盖地的红。天际也卷起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真不知是不是山神要急着云罗香帔地出嫁了。

      但与秋至的风声同行的还有日复一日喧闹的军马声。
      一日,书生忽而踏着十万火急的步伐冲进茅屋,脸侧赫然一道细细的血痕,衣衫凌乱,鞋靴也沾上了泥。

      ”椿!“他平日的不徐不疾早丢到了九霄云外,眉头紧蹙得能夹死一只小虫,”椿?你在哪?跟我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去别处躲躲!“

      秦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迅速收拾出了一个包裹把盘缠和必需品都拣了进去。
      最近坐高堂的那位似乎一病不起了,后宫朝廷都闹得不可开交,叛乱逼宫越来越频繁,夺权的军马几乎要踏平所有的安详清净。书生提前几周就回来说了这事,该带走的都收在布包里以便随时可以带走。
      现在看来,争名逐利的刀刃确实已经伸到了这个山头了。

      但是......
      秦椿皱了一下眉。

      书生还在屋子里对着铺天盖地的画卷犯愁。

      “这些画就留在茅屋吧,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你也不会拿去卖。”秦椿难得耐心地劝道。
      “不行!”书生却说,“他们要是看到怎么办?他们抢去卖了怎么办?!我不想你被这些人玷污哪怕一眼!”

      秦椿的眉越皱越深:“那你怎么带走?”
      书生沉默了,大抵也没想到两全的办法。

      军队的声音越来越近,如同一只不可理喻的手正在撕碎山间和谐的美好。

      秦椿说:“那我留下,我又不是活人,他们也不一定看得见我。我给你守着你的画。”
      书生又急了:“不行!要是他们看得见你呢?要是......要是发生点什么意外,我们从此就诀别了呢?!”

      秦椿也急了,什么朝廷刀枪,根本奈何不了他,但他担心再在这待一会儿,出事的就是书生了。他气极反笑,冷着声说:“你要不把画烧了,要不埋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懂不懂?!”

      书生黯然。

      那些画不仅是画,还是他以骨作笔、以血为墨,一字一句诉述的对那人的爱意。
      是他午夜梦回萦绕心头的妄念和情思。

      是他们相逢相知相爱相依的痕迹。

      若将来有了什么意外,这些,都是他曾飞蛾扑火、刻骨铭心的见证。

      书生默认了。
      秦椿当即马不停蹄的在埋了酒的那棵桃花树下掘了个大坑,将画卷一并与酒埋在了地底,长眠不朽。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叛军果然发现了这座孤寥的小茅屋,为永绝后患,一把火全烧了。
      某人曾信手拈花的后院,某人曾侍弄药材的前庭,某人曾与某人依偎到天光乍亮、启明现辉的门口,还有某人与某人把酒言欢、交心交肺的内室......都付之一炬,连同那棵尚未来得及再承载烂漫春色的桃花树一起,彻底被名利与岁月掩埋了起来。
      来年,这里再无活人来过。

      11
      “啪嗒!”
      一滴雨砸破了本就不堪维系的茅草屋顶。

      秦椿狠下了心,咬牙抛下茅草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村庄走去。

      “开门!开门啊!!”他在一扇红木门外一顿狂敲,门内却好似个灵堂,寂静无声,在夜里冒着森森鬼气,“你们不是亲戚吗?他快要病死了!”

      门依旧闭得严丝合缝。

      秦椿狠狠踹了一下红木门。那红木门在村庄的万家灯火下红得夺目,他连个脚印都没能在上面留下。

      “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秦椿不再白费力气,郁郁地赶回村外的茅草屋照看病重的书生。

      乡间的小路坑坑洼洼的,积了好几个水坑。今夜的月色很亮,映在路面,每一个水坑都盛满了清透的月光。
      秦椿都快魔怔了,他看着那一坑坑的月光,心里想的却是若是能变成一碗碗能救命的药就好了。

      已是深秋,寒风卷枯叶,满眼尽萧索。茅草屋孤零零地伫立在荒芜中,被村庄的欢歌笑语、热闹非凡隔绝在外。
      村里的屋子是很多个家,是人们的庇护之所。而这茅草屋,像一座无人问津的野坟。

      “我回来了。”秦椿浑浑噩噩地走进来,来到书生的床边,轻轻地说,“你叔…呃…好像已经睡下了,我就没有多叨扰。你…你再撑一会儿…我想办法…”

      书生在颠沛流离的路途中一直反反复复地病,盘缠光买药就花得差不多了。无奈之下,书生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远房叔叔可以投奔,二人才来了此处。
      幸运的是,他叔发达了,家中银元多的是。
      不幸的是,他叔不愿救济他们,为了避免麻烦甚至不让他们住进村子。

      书生的病越来越糟糕,甚至比那年春时更过而无不及。

      秦椿想遍了办法给他筹钱,他学着书生以前的模样去抓野味、挖野菜或砍柴薪去卖。可在这战火纷飞的深秋,哪有东西能给他抓、挖?有东西的地方也是村民的地盘,他动不得。
      他想拿书生的画去卖,可每每抱着画出了茅草屋,想到书生得知后的心情,他又于心不忍只得搁置。

      …再这么下去,他可能就得进城卖身了。

      书生烧得半梦半醒,早不记得自己是死是活了,但还能分辨出秦椿的声音,还有力气安抚他:“没…没事…你还在就行…我…挺…挺得住…”

      秦椿把脸埋在书生的颈窝里轻柔地蹭了蹭,又在他眉间落下一吻:“好,我在。你…你千万…不能死了。”

      “我不会的。”
      这是书生再一次坠入无边混沌前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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