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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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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你长大了啊。”
专注的眼神,温和的语调,这句听上去十分大逆不道的话就这样被凌天以赞赏的姿态一字字优雅地说了出来,仿若他现在面对着的不是掌控了他故国十几座城池数十万人生杀予夺大权的凤仪国国主,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人畜无害的邻家小姑娘。而她闻言懵怔,双颊微红,竟而完全无法抵御他清亮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别开了头。
动静之间,尘封已久的过往总要有人先动手打破,看来她有些涩于做主动的那一方,那么……就由他来做吧。
十年之前,正值他屡建战功,英姿勃发,指点江山,意兴飞扬,而她不过十三四岁,虽然已是凤仪国一员骁勇的战将,但时时鲁莽有余,果敢不足,也不知是谁想要她早点送死,放她以公主的尊耀到凤北戍边。
……
“小丫头,你懂得什么?”
……
“不知轻重的丫头。”
……
“丫头,回去重新学过了再来吧!”
……
看着她一时失态的样子,他的心头不由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滋味。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今日的她早已不复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却依旧记得十分清楚,那个时候,他常常用“丫头”这个称呼来调侃她。
可是现在就连他也弄不清楚,眼前这个外表美丽动人的女子,究竟是现实中冷心冷血、霸气十足的凤仪国国主,还是他记忆里那个单纯直率、执着可爱的黄毛丫头?
如果当年没有遇到他,今日的她是不是就会走上完全不同的另一条道路呢?
他警觉地晃了晃脑袋,压下纷繁的思绪,适时地轻笑出声。
此时的凰明月正在咬牙切齿地与自己的心情天人作战,完全无法顾及他的想法,只留了一个香肩微颤的纠结侧影给他。
——破绽!
她怎么能再一次毫无防备地在他的面前,露出了好大的一个破绽!
真丢人啊。
听到他的笑声,她十分恼怒地一点点扭回过头来,眸光似火。
他坦然相对,任凭她责问他的无礼僭越,做好准备承受她降下的雷霆之怒。
二人对视的时间,在她的感觉中似乎很长很长,但实际上不过是一刹那而已。
凌厉与柔和的视线在交错中微妙地摩擦碰撞着,她没有读懂他,而他却轻而易举地把握住了她。
蓦然地,她垂下头颈不再看他,小声自言自语了起来:“院子后头种树,是梧桐好呢还是黄柏好?”
他双目含笑,泰然自若地接下话头:“……梧桐吧。”
“前面的空地呢?”
“栽竹。”
“晚上睡得习惯吗?”
“还好。”
“喜欢的颜色?”
“白色。”
“消遣时看什么书?”
“……随便。”
“嗯,”她迅速平复下了心境,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再抬眼时,眸中已满是澄澈的欣然:“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叫人收拾一下,先送些点心过来。你把衣服换了,今天晚上我要在你这里用膳。”
目送她步履轻快地转出房门,凌天唇角微扬,若有所思地合上了眼睛。
……
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他搬了一把椅子,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看着一群陌生的宫人们忙进忙出地奔波。
只用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刚才那些被凰明月称作八姐姐的疯女人扫荡一地的凌乱就完全看不见了。院子的后面种上了梧桐,前面也栽了罗汉竹,损坏的门窗屏风等家什一律被清理干净,重又添置上新的,房内的床单被褥也都换成了纯白的质料。随后她不但遣人送来了两套极精致的雪蚕丝袍子和一些消磨时间用的书籍,甚至还给他派了一名身形彪悍的护卫。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井井有条。
天色黯淡下来的时候,李嬷嬷领人抬着长桌过来摆宴。
按照后宫的规矩,君王一般只在临幸后妃的时候才会移驾别殿,对于宠侍来说,这样的待遇实在太高了些。不过这时的李嬷嬷似乎也已经得知了他的来历,因而把他受到这样的荣宠视为了理所当然,行动安排之间还颇有些巴结的意思。
不多时,两排婀娜的身影提着宫灯,沿着长廊,在天边最后一抹金色的映照下迤逦而来。
他自觉地跪下身来迎接她。
非常的手段只能在非常的情况下使用一次,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若连着再对她不恭的话真的有可能会惹起她的怒气,他还没有那么蠢。
此时的凰明月看起来心情舒悦,不但微笑着扶他起身,等到入座之后更是屏退左右,说什么十年不见,定要与他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宴席就设在院子前面的水廊下方。
凰明月亲自给凌天斟上一杯酒,浅笑吟吟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地说:“这些天来如此慢待,实在委屈你了。”
凌天微微一怔,虽不知道她这句简单的开场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她的言谈举止既然变得如此郑重,那就意味着胡闹和戏辱已经到此结束,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好事。于是他只是端着杯子默不作声,静静地等待下文。
凰明月顿了一顿,把握好节奏,给自己也斟上了一杯酒。
“明月对凌相私心爱慕这件事,天下已是无人不知,想来凌相自己也是心里有数的了。适才凌相称我为丫头,令明月无限感慨,想不到在凌相心里,也是有明月这个人的存在的。”
月光清幽,俏丽的她就坐在离他不到两尺的地方,轻颦浅笑,形神秀美不可方物:“于是明月便忍不住去想,惊才绝艳、世人共仰的凌丞相,对明月是否也有着一点小小的喜欢呢?”
闻弦歌而知雅意,凌天心下一阵苦笑,却不得不顺着她的话故作惊讶地问道:“凌天惶恐,陛下何出此言?”
凰明月端起酒杯,先自行轻轻抿了一口,又刻意瞧了他一眼,才笑道:“难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吗?其实明月对凌相并非只是爱慕思恋,凌相之才,更是令明月敬重怜惜。凌相可知,明月在西陵山上铸了一座引凤台,每年春天都要登台祭拜,便是要渴求如凌相一般的人才。凤栖梧桐,草木尚且衔恩,况明月乎?”
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仿佛意犹未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龙翔国国君离辛并非善主,如非你在,何来他一片稳固河山。可是此人天性胆小懦弱,轻信谗言,害怕你功高震主,便欲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明月与君相知,曾两次派人暗中传书,以为警示。第一次,你在翔东督办要案,我许你三公九卿之位,年俸三千,你没有理会我;第二次,离辛已对你有所动作,下旨召你回宫面圣,我许你出则为将,入则拜相,年俸五千,你依然不理会我;到了第三次的时候,我与离珂相约,出兵龙翔,不得已下了征降檄文,指明要你不名一文,以身事人,没想到你却乖乖地来了。明月鲁钝,不知凌相这么做倘若不是因为喜欢我,却是何故?”
凌天剑眉微挑,无言地瞪视了她一会儿,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这么快,她就想出怎么样对他反唇相讥了吗?
看来,那个一直被他藏放在记忆深处的小丫头,是真真正正地长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