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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一心一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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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渐长之后,火狐所研习的幻术开始逐渐影响他的心性。他变得更为孤僻冷漠,行为也越发怪异乖张。同他一道执行过任务的人都说,那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杀戮同反抗,而是一场折磨同脱逃交替进行的的诡异游戏。
幽阒之岩的大家对待火狐的态度从排挤变成畏惧,在他出现的时候下意识的放低说话声音,躲避瘟疫一样从站立的地方挪开脚步。火狐浑不介意这些,拉紧他厚重的披风穿过人群,像君主对待城民那样目含怜悯不屑。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直到高挑的背影消失才开始窃窃私语——苍月今天清晨刚刚回转,这大概能让火狐安分一段日子。
在苍月面前,火狐仍旧是相当收敛的,但他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用别扭又可爱的方式撒娇了。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开始选择沉默,不再踊跃的要求跟苍月一同行动,甚至会故意避免同苍月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碰头。他知道自己正在向着同苍月期望不符的地方发展,但却无力也不愿停止这种变化。他主动告诉苍月说对目标的所谓“玩弄”是为了练习新修成的幻术,这句话在很大程度上是真实的,苍月听完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淡淡的说你不用向我解释。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火狐跟苍月都是截然不同的人。这在幼时便初露端倪,在他们长大后更是愈见明显。他们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但也比谁都更珍惜彼此的情谊,他们之间的羁绊是那样厚重深远,以至于无法想象会有任何事情能让他们疏远彼此。
严格来说,像他们这样等级的杀手都各有各的地盘。然而火狐依旧自然而然的走进苍月的小屋,苍月也时常会去他那里借宿。他们仍然这世界上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很多事情不需要多话就已经心知肚明。比如火狐知道苍月在任务中擅自放走了好几个孩子,为此受到了严厉的惩罚,那几天里他没事一样照常出入苍月的房间,暗地里留意提防着所有觊觎“第一”宝座,想趁机除掉苍月的不轨之徒;比如苍月知道火狐的幻术因为无人指导而常常陷入瓶颈,急于修炼的结果往往是被术法反噬,每到这个时候火狐就会大大咧咧的倒在他家门口,等他回来之后把自己拖进房间救治。
某个黄昏里苍月又一次看到全身血污的火狐,从地上凌乱的脚步判断那人差点就没能走入他的结界——同很多杀手一样,他在居所之外设有结界,他人不能轻易入侵,对于火狐却是畅通无阻。他认命的把火狐扛起来放在床上,取来伤药清水。火狐伤口遍布全身形状古怪,像是某种巨大爪牙的野兽撕扯造成,胸前断了两根肋骨,大概伤到了肺。苍月估计他又是在暗中修炼某种禁忌的召唤幻术,一不留神反成了祭品。他细心的将火狐的伤口清理干净,然后包扎接骨,最后给他盖好被子,待他呼吸稳定之后在他身边躺下。
火狐在半夜里醒来,看到苍月在一旁睡的安稳,银发安静的垂在身后遮住了背脊。胸前大片火烧火燎的痛楚提醒他今天召唤术的失败,让他无端的暴躁狂怒。他撑起大半个身体,借着窗户缝隙里透下的看清楚苍月睡得无知无觉的脸,不由越发烦闷,抽出贴身的匕首悄悄靠近。
苍月觉得背后微凉,从床上惊坐起来,一眼看到火狐正高高举着闪着寒光的匕首,竟然没露出丝毫惊慌愤怒的表情。他靠上床背,像询问捣蛋孩子那样无奈地问他:“你要干什么?”
火狐笑了笑。他此时已经换上了后来为人所熟知的,猫爪图案的深蓝色面具,衬托着他下半张脸的笑容更为阴森恐怖。他接着摊开手,一大撮银色的头发跌出掌心,散落在被单各处好像黯淡了的星屑。
“我刚才看到你的发尾上沾着血迹。”他说:“大概是替我包扎时候染到了。我知道你爱干净,所以替你剪了。”
“……”苍月抓过垂到腰间头发看了看,居然像模像样的对他说了句谢谢。他随后轻轻扶住火狐的肩膀,逼着他在床上躺好:“刚把肋骨接好,你躺平了休息。”
“我睡不着。”火狐咧咧嘴。
苍月垂下眼睛,知道他是因为剧烈的疼痛无法入眠,体贴地没有点明:“那我陪你说话。”
“说什么呢?你最近碰到什么好玩的事没有?无趣的我可不要听。”火狐不但不感激他的好意,反而得寸进尺的挑三拣四。
“我有时候想,”苍月低头看他古怪的面具:“我要是有个弟弟,不知会不会同你一样。”
“咦,你不是的确有个弟弟吗?你告诉过我。”
“嗯。可我从没见过。”苍月说:“小时候娘亲总跟我说,父亲有事需要暂时离开,总有一天会回来跟我们团聚。她说父亲还有另一个孩子,比我年纪更小,嘱咐我要将他当作亲生弟弟看待,相见之后一定要待他亲近。——她翻来覆去地说,生怕我记不住。可是没等到父亲来接我们,她就被坏人杀死了。”
“那些人,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娘?”
“我不知道。”苍月转头看着窗户:“我娘武功很好,也许是以前结了仇家?”
“等以后查出凶手,我帮你报仇。”火狐说,想了想:“不过,你父亲不是好人。”
苍月从没见过父亲,听火狐这样说他也并不生气,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样说?”
“他丢下你跟你娘。”火狐说:“我爹亲也是这样,娘病死前常说他不是好人。”
“可是我娘亲说,父亲是迫不得已,让我不要怪他。”
“才没有什么迫不得已呢。”火狐恨恨地反驳:“明明就是不够在乎。我看,八成是跟我爹亲一样,爱上别的女人啦。”
“就算这样,也不能说不是好人吧。”苍月淡淡说:“像我们这样,不问缘由就杀了许多人的,才不是好人。”
“不一心一意,就不是好人!”火狐下结论说:“我们,我们起码可以一心一意!”
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注视着苍月,好像回到了从前还是孩子的时候。苍月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轻轻叫他“快睡。”
说完这句话,他俯下身去给他一个浅浅的亲吻。这是他们少年时安抚对方的方式,延续至今,也并没有增添更多特殊的含义。火狐不满的嘟囔一声,苍月于是又低头亲了他一下。火狐睁大眼睛,看见苍月银色的长发滑下来,瀑布一样跌落在他枕头周围,好像围起了一道流苏帘幕,在暗沉沉的夜里分外好看。
十数天之后他能够自由走动,等不及伤势痊愈就又一头扎进了对各种咒语的试验。不久之后他小有所成,本想找个倒霉蛋小试牛刀,不知不觉的走到苍月的住处。他想也不想就推开门,不出意料无人在内。他在房中坐下等了片刻,闻到扑鼻的血腥味迎面而来。
他心下一震,不相信有人能将苍月伤成这样,刚站直了身体就见那人推门进来,浑身鲜血脚步踉跄。火狐赶紧上前扶住他,问道:“怎么回事?”
“探底。”苍月说。探底是指组织中排名靠前的杀手会在幽阒之岩首领的安排下定期同人比试,目的是掌握他们的武功精进程度,以便防范控制。探底通常是多对一的打斗,杀手们必然挂彩,却很少有人像苍月今日这样重伤。火狐把他在房中安顿下来,取来绷带先替他绑住流血最多的伤口:“那怎么会伤成这样?探底要留一手不假,可不是让你不还手的被人打呀。”
“不。”苍月简单解释道:“十对一。首领在旁边,偷袭。”
“他?”火狐吃了一惊,不可否认内心有小小的羡慕和妒忌:“原来他也会出手。”
苍月点点头,脸色突然暗沉。火狐把他大腿上的伤口绑好,起身替他肩上止血。苍月突然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飞快敲击了两下。
这是他们进行机密对话防人窃听的暗号,虽然许久不曾使用,火狐还是立刻反应过来。他打个响指,在外面筑起隔音的屏障。苍月仍是一言不发,火狐于是结了手印,将已经设好的结界加固检查,最后说道:“这是我能做到的极致了。幻族才懂得法术,我不信有人能破。”
“嗯。”苍月说着便站起来,火狐正要去扶,他退后一步避开了,望着火狐一字一句嘶哑着声音说道:“他杀了我娘亲。”
“你说谁?”聪明如火狐,也没能立刻明白,或者不愿相信。
“此处的首领。”苍月冷冷道:“他的招式中,有特别的微小动作……他以为我当时年幼,必定记不得事。可娘亲从小教我辨别武功的章法套路,仇人的一招一式我都记得清楚。”
“你……”火狐恍然大悟,却立刻气的跳脚:“所以你故意弄成这样,可以看他多出几招?”
“我不会认错的。”苍月不理他,继续说道:“是他带人杀了我娘亲。”他说完在火狐来得及说话之前,抢先说道:“这件事情跟你无关。你听过便算,不许插手。”
“你……那你准备如何?” 火狐蹦出一句苍月常同自己说的话:“不可轻举妄动。”
“报仇。”苍月斩钉截铁道,看着火狐,目光少见的森然:“总有一天,我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