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的温柔》C*****u

6、六 请你回来

　　不等苍月的伤势痊愈，他就接到了新的任务，临行前他在火狐桌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皇宫”两个字。

　　皇宫守备森严危机四伏，所以才找的苍月。自己的幻术再强，在首领眼中总还是差了苍月一点。火狐拿起纸条，觉得有些憋闷。他从没有去过皇宫，觉得那里必定富丽堂皇，有着许多新奇摆设。想到这里他突然高兴起来，刚才的细微失落立刻荡然无存。——苍月在执行任务之余，常顺手给他捎带些小礼物，这其中有关外的翡翠玉，湛红的玫瑰瓷，南海的雪珊瑚。这些东西都是大富人家才有的藏品，苍月不懂贵贱，只觉得颜色艳丽，火狐必定喜欢，就顺手拿来给他玩耍。苍月本是个正直的人，但毕竟做的是杀手行当，自然也没有寻常人的道德观念。死者遗物里若有些能让火狐看上眼的小玩意，他还是很愿意拿回来逗火狐开心的。

　　火狐这样想着，觉得这次皇宫的任务结束之后，必然又能大开眼界，不由期待起苍月的归来。他倒是不怎么担心那人会有危险，毕竟苍月身手了得，即便不能一击得手，也能全身而退。

　　三天后却有消息传来说苍月失手被擒。火狐原本是不相信的，但传话之人说的有鼻子有眼，仿佛亲见一般。火狐等了一天不见苍月回转，按耐不住想去询问首领，首领倒先出来发了话，说宫中早得知刺客要来，事先做好防备，苍月的武功再高，总也不能以一当千。

　　这话说的蹊跷，火狐却没有时间细究。他“呼”地站起来，说话间就要离开：“我去救他。”

　　“你救不了他。”首领在他背后说：“入宫行刺是忤逆之罪，今日午时已经斩首示众。”

　　“我不信。”火狐握紧了拳头：“抓住刺客，照例总要审问一番，不会这么快就杀了。”

　　“这次不同。”首领笑笑，似乎很高兴火狐又进步了一点：“皇宫得到消息说，这名刺客意在试探，摸清状况之后再与同伴联络里应外合，所以他们不敢留着他。”

　　把话说到这一步，即便最笨的人也听出了端倪。火狐倒吸一口冷气，转过身来盯着首领不再年轻的脸。首领是幽阒之岩唯一不戴面具的人，站在一堆杀手中间反成了怪物，语气里透着无奈惋惜：“想反叛我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斩首之刑至少给他个痛快，我到底还是很念旧情。”

　　这一招借刀杀人残忍巧妙，众人听到这里面面相觑，立刻有人趁机大表忠心：“万一他出卖幽阒之岩的秘密怎么办？我们需得加强防范……”

　　“幽阒之岩的杀手名声在外，有谁会相信他说的话？”首领鄙夷的打断，一面看着火狐。火狐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首领替他把话说完：“在这里没有一草一木的动静能逃过我的耳朵。你的幻术是我找人传授的，我怎会破不了呢？但你不用担心，那日我听得清清楚楚，想要背叛的只有苍月一个而已。你知情不报，我不罚你。”

　　他说完转身离开，大家大致明白了事情始末，不愿在火狐身边多留，也各自散的飞快。首领走了一段，回过头来，用长辈般的慈祥语气对火狐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我回来前特地去看过他的首级，他看起来就跟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火狐站在那里，觉得浑身冰凉，以前他难过的时候会觉得心头绞痛，现在却只觉得胸口空了一块。“我才不会了这个难过呢。”他想：“做杀手总是要死的，现在无非他先我后。他死了，我就去为他报仇，这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他又止不住地想，当时的谈话只有我们两人听到，苍月或许会以为是我告了密。他错怪我，我不生他的气。可如果真是那样，那他临死之前该是多么伤心。

　　他刚想到这里，蛰伏着的疼痛好像雨后的春草一样，密密麻麻的爆发出来遍布全身。那并非是简单的心痛，而更像是被人扔进了沸水熔炉，生生烫掉了一层皮，全身血肉模糊着，即便微风拂过也会痛入骨髓。他痛得站不住，只好蹲下抱着肩膀，后来又不得不趴去地面上，双腿颤抖着无法承受任何重量。他本就孤僻，现在苍月死了，更无人敢去同他搭讪。纷纷脚步从他身边踏过，刻意忽视他的存在。一切又好像回到刚来幽阒之岩的时候，绝望黑暗地让人无法呼吸。

　　直到星光洒满大地，他才颤悠悠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鬼牙峰走去。他手脚并用攀上了狼群也到不了的最高山巅，看到头顶悬着白花花的大月亮，好像一伸手就能够碰到。

　　“苍月，你回来。”他说：“你回来吧，我不要喂狼，你回来吧。”

　　他就这样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甚至想要找棵树把自己吊起来，他看到山下草丛中露出无数双绿幽幽的眼睛，似乎也在嘲笑他孤单一个。

　　他然后停止呼喊，静静在山巅坐了很久。直到启明星升起，大地山川重新变得金光灿烂，鸟儿欢快的鸣叫起来，松鼠敏捷的蹿上树梢。他站起来，注视着月亮的颜色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也会化成粉末，低头却看见火红的头发被山风吹起了格外刺眼。

　　他于是终于明白，从此之后自己再也不能枕着那人银白色的头发安然入睡了。他多么希望可以大哭一场祭奠逝去的友人，最后却只能干涩着眼睛走回房间，高烧了三天三夜。

　　等他再次能够下地的时候，火狐已经名正言顺的成了幽阒之岩的第一杀手。

　　他的生活还像以往一样继续：杀人，而后收钱。因为苍月的离开，他的身价更高了一些，这似乎是件因祸得福的好事。他默默筹划着要去皇宫为苍月报仇，但是忌惮那里护卫众多，始终没有机会下手。在大多数人看来，几年之后他大概就会彻底忘记苍月的存在了。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没等他去找月族皇室的麻烦，官兵就自动找上了门。他们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情报，把幽阒之岩的地形机关摸得一清二楚，出现的毫无声息，在水源中下了毒。火狐先前以为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只有二流杀手会用，没想到官兵也是一样低劣。像他这样机警人自然不会轻易就着了道，正想静观其变伺机离开，却忽然发现同伴们精心设置结界的躲藏地点也被一一攻破。

　　这简直就好像是首领本人厌倦了买命生意，给月王进贡了一张详细地图。可即便是首领，也记不住所有杀手的招数弱点，知道这些的只可能是时常同他们交手切磋的人。

　　除了苍月，还有谁呢？正是因为坚毅正直，一旦决心舍弃之后才会这样的无情彻底。

　　火狐的心狂跳起来，他一方面提醒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另一方面又不可抑制的期待着另一个人的出现。他却没有想过即使真的见到了苍月，苍月也可能早已把他划归为卖友求荣的无耻之徒。大不了就打一场吧，火狐对自己说，总有办法解释清楚的。

　　他就这样等待了片刻，发现来来往往的官兵居然无人识破他的结界。

　　——那是当然了，火狐想了一会儿便恍然大悟，苍月跟他拉过手指勾，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
　　既然苍月说了“无论如何”，那就是真的“无论如何”。

　　“苍月”，火狐轻轻叫他的名字，正在考虑要不要趁乱出去查看一番。首领在这个时候带着几个人闯了进来，已经负了伤。“混帐。”他狠狠地说，做出一副假惺惺的姿态：“我们一起，才有机会冲出去。”

　　火狐毫不犹豫的点头，却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加强了结界。同一时间里首领猛然转身，一个呼哨将他围在中间亮出了兵器。

　　彼此都在意料之中。

　　火狐冷笑一声，结界迅速收拢，周围燃起熊熊大火。火中窜出数十只似狼非狼的巨爪野兽，身形蹿动如同鬼魅。他面对惊愕的首领踏前一步，冰冷的刀剑插入胸口：“这是我幻族的法术，你可能破？”

　　烈火蔓延到脚下，招来的幻兽胡乱撕咬一气，竟是不认主人。结界很快变得支离破碎，厮杀声音由模糊变得清晰，火狐用尽最后的一点力量踉跄化出火海，心想他终于报了仇。
　　苍月的仇，自己的仇，在这之前，火狐原不知道心中藏着这样深的恨。

　　所幸他居然没有死。昏倒在不知名的荒山野岭中，躲过了官兵搜捕。等他醒来的时候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已变成一片废墟，他掩藏在结界后的小屋也被烧得只剩泥土。

　　他片刻也没有耽搁，只身前往月华古都打听苍月的下落。他想苍月看到结界被毁必然担心他的安危，他又没有别的方法向他报信。到了都城之后，他很快听说月王最近新封了一名大将名唤苍月银血，武功超绝不凡，平乱功勋卓著，数日之前出城巡边，近日就要回转复命。

　　听说那人用银血做了名字，火狐心里觉得高兴。他在苍月回城的那天里混迹在夹道百姓当中，远远站着一睹新任上将的不凡风采。他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抬头只望见写有“苍月”二字的月国将旗高高擎在风中，飞扬招展。不一会儿百姓们大声欢呼起来，声音雷动湮灭了鼓点样的马蹄。他看到那个无比熟悉的人影出现，身披赤银相间的战甲威风凛凛，跨着一匹踢雪乌骓马疾驰而过。银色的披风裹着长发，反射出比阳光更为耀眼纯粹的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

　　苍月银血冷冽的目光扫过人群，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有个戴着蓝色面具的青年迅速低下头去。

　　苍月，他的苍月，再也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