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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好日子 ...

  •   二好日子

      火狐第一次出任务,遇上了暴风雪。

      他和苍月两个人提前出发,赶到月华古都不远处的山陵附近,目标是堵截一个第二天清晨会途经此地,去城内进货的小商贩。那商贩本身并非是重要人物,被人出钱买命的理由无非是同某位老爷的小妾私通。任务简单轻松,富老爷愿出的酬劳也低,被委派的执行者自然也就是在幽阒之岩无足轻重的少年们。尽管这样火狐还是觉得很兴奋,他学的本事只在训练场上用过,现在终于可以真刀真枪的干一架。

      那年火狐十二岁,苍月十四。在这之前苍月已经独自行动过几次,下手利落准确,很受幽阒之岩领头首领的赏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杀手正处在用战绩确立自己在组织中地位威望的重要时刻,人人都忙着争抢复杂棘手的大任务,有不少就此丢了性命。这次来杀个不懂武功的小贩,还被硬塞了一个十二岁的拖油瓶,苍月倒也丝毫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因为他同火狐已经相识很多年,不仅仅是临时的搭档而已。

      他们还是朋友。

      朋友这个词语,对于幽阒之岩的孩子们来说,是相当奢侈珍贵的。曾经有个跟火狐在一条街上长大的孩子,在他被别人欺负之后会偷偷给他包扎伤口,还把自己的馒头省下半个留给他。火狐差一点把那孩子当成朋友,直到八岁那年在一场你死我活的比武中,那孩子迫于威胁事先把火狐的弱点出卖给了他的对手。

      八岁的火狐很记仇,后来找到机会把刀插进了叛徒的心脏。四年后的今天他已经记不清那孩子的身高长相,只记得他死前脸色惨白,跟苍月一样安静害羞。

      从那以后,他就只有苍月这一个朋友了,永远不会背叛,肯为对方豁出性命,这是他愿意为苍月做的事,同时坚信苍月也会如此的对待他。

      这时节正直隆冬,天气很冷,走在路上呵出一口气就能冻成白雾。火狐跟苍月只穿着普通的棉布袍,袖口的大小正能藏下细小的武器。他们本来点了火堆,没想到入夜之后飘起大雪狂风呼啸,正烧着的柴火瞬间冻成了一团冰。山里的温度降得快,两人找了一个光秃秃的洞穴钻进去躲着,可惜洞口太大,风从外面不停的灌进来,把他们的手脚冻得僵硬。

      等到再长大一点,苍月就能学会从天象变化上大致判断出未来几个时辰里的天气。而等到十九岁的时候,火狐已经可以自由营造白天黑夜的幻境。但当时被困山林里的两个孩子一筹莫展,苍月让火狐坐去洞穴深处,自己蹲在靠近风口的地方望着外面深沉的黑夜。

      “这大雪大概不会停了吧?”火狐舔舔嘴唇,试探的问。

      “也许会吧。”苍月回答:“山中的气候一向很难说。”

      “那离太阳出来的时候还有好久吧。”火狐说:“冬天的太阳起的晚。”

      “嗯。”苍月说,风舔着他的脸,每次他开口说话就觉得嗓子被刀刮一样的疼。火狐见他不说话,也沉默下来。他们都明白了一些事情,只是都不愿意承认。

      “你到里面来。”火狐最后说:“那里太冷了。”

      “差不多。”说完这句话苍月想了想,还是慢吞吞的站起来,走到了火狐身边:“你冷吗?”

      “当然冷啊。”如果没有面具,苍月就可以看到火狐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没了苍月的身体遮挡,风雪立刻毫无阻碍的扫入洞底,火狐还没来得及把脖子再缩紧一点,就觉得一股冷气大石一般压上胸口。他“嘶”地倒抽一口气,努力不把刚才的狼狈表现出来:“怎么会不冷。”

      苍月听他说完,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腰带,他的手指冰凉,胳膊也冻得硬邦邦的,试了几次才把外衣脱下来。火狐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看到他把衣服披在自己身上。

      火狐一下子跳起来。他刚才明明还在心中抱怨两边膝盖都痛的刺骨,现在动作却变得那样敏捷。他一手提着苍月的衣服,一手指着另一个人,寒冷和愤怒同时作用,小脸憋得通红:“我不要!”

      “我的年纪比较大。”苍月沉着的说:“而且……我的功体属寒,跟你不同。”

      “我不管,我不要。”火狐把衣服丢给他,又赌气地学着他的样子去解自己的袍子:“要盖我们一起盖。要冷,也一起冷。”

      “你还小……”苍月继续解释。火狐偏过头去不听他的,三两下把衣服解了下来。他把衣服甩上苍月的脸,然后蹲下来弓起身体,蹭去了苍月身边。苍月叹了一口气,把两件袍子重叠起来拉到脖颈的高度,尽力裹住两个人的身体。

      火狐张手抱住他,他也抱住火狐。两个孩子背靠着冰冷的洞壁,紧紧贴在一切。他们曲起双腿,彼此的膝盖交错叠加,把肢体蜷缩到最小,看上去好像要嵌进对方的身体里。就这样支撑了大半夜,两人都昏昏沉沉,渐渐没了力气,贴着岩壁滑下来摔在地上,依旧使劲儿团抱在一起。苍月还记得伸长手臂从火狐肋下穿过,好替他隔开一点地气的寒冷。火狐睡得迷糊,靠在苍月怀里轻轻说:“等我们都长大了,那就好了。”

      “为什么会好呢,不过是同现在一样。”苍月想,但他没有把话说出口,反而模棱两可的说道:

      “嗯,大概吧。”

      “苍月,等我们长大了,就一起过好日子。”火狐重复,拉着他的手:“我们说好了。”

      “什么样的好日子?”苍月问,哪怕不到的幸福,听听也是好的。

      “唔,不知道。反正有你,有我,有我们两个,然后……然后就是好日子。”火狐说,因为被追问又回答不了,所以有点懊恼。他晃晃脑袋,然后彻底睡得沉了。苍月一直留意着听他的呼吸,夹杂在刺耳风声里微弱但却坚强,很快也就支撑不住,眼前一片昏黑。

      苍月醒来的时候风雪渐歇,晨光微暗,赶紧推推身边的红发少年,听到他不满的嘟囔了一句,然后大叫“糟糕”,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们彼此瞧了片刻,心里比什么都高兴,再看看日头的高低,估计商贩还没来得及经过树林,更是觉得运气不错,等拾起衣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才发觉头重脚轻脚步虚浮,不约而同的一抬手,隔着面具也能摸到额头滚烫。

      那一次的暗杀最终被执行的极其业余,而且场面难看。两名顶尖杀手的首次合作,就在彼此接近完美的职业生涯里彼此画上了唯一的污点。火狐从后面跳上去掐住了那人的脖子把他勒倒,苍月用了三刀才插准那个人的心脏。空空的货担翻倒在地,在扭打中咕溜溜滚出好远。雇主有时会要求获取某样信物作为完成任务的凭证,这次因为行凶地点就在离山路不远的地方,尸体很快就会被路人发现,所以省去了这一麻烦。火狐摸出那人的钱袋抖了个底朝天,兴高采烈的数着有几块碎银,分出一半递给苍月。苍月再拿出自己的一半,重新放进那人的钱袋里:“这是丧葬钱。要有不相识的路人发现了他,这钱是感谢人家帮他报官安葬。”

      “这算什么规矩呀。”火狐抱怨:“那要杀了一个穷光蛋,难道我还倒贴给他?”他一面说,一面把钱袋里的碎银又拿出一块塞到自己身上。苍月摇摇头站起来,仔细检查衣上是否沾染了血迹。火狐照着他的样子做,两个人再互相打量一番,把凶器丢在尸体旁边,大摇大摆的进了月华古都。

      城里刚开始一天的活动,店铺颤巍巍地卸下门板,打起旗幡。他们挑了一家不起眼的饭馆,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等人开业。月族习俗男子皆戴面具,所以他们的打扮也没有人觉得奇怪。刚洗漱完毕的老板娘见是两个半大孩子,心生怜惜,招招手让他们进去坐下。苍月还没开口,火狐就抢先说两人是表兄弟,进城来寻远亲,一早急着赶路受了冻,想买两碗姜汤,再加一点早饭。他说着小心翼翼的扒拉出银子来,一副没出过远门的怯生生模样,苍月在旁看着觉得好笑,心想原先从不知道火狐做起戏来以假乱真。

      老板娘连叹两声罪过,搓着手走进内堂,过一会儿端来两大碗姜茶,一盘新出笼的花卷,还送了他们一小盘昨天卖剩的卤牛肉,上面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两个孩子忽略了手掌里还带着的血腥的气味,捧起碗一口气喝了大半,胸口才好容易缓出一丝热气,头昏眼花的盯着桌子中间那一盘白花花的面团和棕色的牛肉,拿起筷子手指颤抖。

      苍月等着火狐先动筷,火狐也不客气,一筷子杵进盘子里,捅起一串牛肉片,盘子立刻空了一半。他接着把筷子伸到苍月碗里,用另一根把牛肉慢慢上扒下去。

      他们兜里刚有了钱,虽然吃不到山珍海味,但几盘牛肉还是不成问题,可火狐就喜欢这样跟他谦让,所有东西都是一人一半。

      苍月看着他笑笑,火狐也笑起来,一人抓过一个花卷,好像好日子已经悄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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