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的温柔》Ciel Mu

1、一 一个包子

　　一 一个肉包子

　　火狐从小就是个恶毒的孩子。他腰间时时刻刻都挂着那把玩具似的闪着银光的小匕首，细长的眼睛隐藏在苍白面具后头闪着狡猾的光，走路时候脚步又轻又快，好像小猫一样不肯叫人发觉。六岁的孩子即便合拢双手也只能勉强将匕首握紧，火狐却已经能够熟练而准确的找准成年人的心脏。

　　这当然不能怪他。在暗无天日的幽阒之岩，所有人都是如此。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或者在街边游荡，或者寄宿庙中，因为身手敏捷心思机灵，总能靠偷摸拐骗换来一天的口粮。他们在三四岁上的时候被人寻获，带来幽阒之岩，接受各种严苛训练，最终的少数幸存者便能成为极有利用价值的精英杀手。大家常年戴着半截面具遮住眼睛，甚至没有像样的名字，只有好比“火狐”这样的奇怪代号，通常由寻获孩子的地点气候决定。

　　在幽阒之岩，弱肉强食不仅仅是个形容词。小到一碗米饭，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大到彼此的性命，孩子们好像牲口一样被饲养着，争抢一切可以争抢的东西，在惶惶不安中度过终日。面具后面的目光永远冰冷邪恶，叫人捉摸不透，结盟和背弃，攀附跟孤立，世界上的丑恶浓缩起来，几乎每天都在重复上演。

　　——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在这一点上，火狐同大家的想法惊人一致。毕竟只是年幼的孩子，尚未在心中存在渺茫希望，不甘心就此死去，以为终究会迎来某个略微光明结局。

　　火狐已经几天都没吃过一顿饭，在这一堆孩子中间他年纪最小，又不肯参加帮派供人使唤。孩子们不约而同的讨厌他，又因为他天天都将匕首磨的锋利，不敢向他正面挑衅，于是只好采用更为迂回的手法。他们在每次饭盆被端来的时候分为两批人马，一批远远的将火狐看住，一批扑上去将饭菜一扫而空。火狐厌恶这些个捧着肉包在手就笑逐颜开的鼻涕虫，他孤单单的站在一旁，看他们经常内讧然后又假惺惺的和好如初。他觉得自己与他们都不一样，至于究竟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我比他们更为聪明能干，一个人能单挑他们两个”，火狐冷冷地想，“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都踩在脚下的。”

　　然而在“总有一天”到来之前，人还是要先吃饭的。

　　被逼无奈之下，火狐想到了一个铤而走险的主意——入侵不远处大骇子们的领地，利用自己在街上锻炼出的偷窃本领，获得一点口粮。

　　所谓大孩子们，不过也就是八九岁。他们已经开始正式的接受训练，懂些拳脚功夫。对于尚未发育的男孩子来说，相差两到三岁的年纪，往往意味着力量和技巧都相差竹竿似的一大截；尽管孩子们的生命本身不值一钱，幽阒之岩的经营者出于节约成本的考虑，通常不允许年长的孩子同年幼的孩子私斗。那群大孩子是火狐和同伴们窃窃私语的诟病对象，在路边碰见则必然装作一副低眉顺目的乖巧模样。

　　火狐选在开饭时间稍后一点，悄悄靠近。他把匕首抓在手里，汗津津的手掌贴着冰凉的铁柄，寒意一直到达心底。要是被发现了，一定会被打死的，火狐暗想，但那又怎么样呢，没有任何人的性命是可宝贵的，他自己的，或者别人的，在眼下没有比热腾腾的包子更为重要的事了。

　　很快的他看准一个正在吃饭的黑发男孩，看身材只比自己高大一点，大概是最近才加入到“大孩
　　子”的队伍当中。男孩有两份食物，手里捏着大半个馒头，身边一块看不清颜色的布上还放着一个肉包。他就好象松鼠一样习惯把美味的食物留到最后分享，正给了火狐可乘之机。火狐咽下口水，猫腰蹑手蹑脚的靠近，然后纵身飞扑，在地上滚了一圈，包子已经牢牢捏在手里。

　　“你找死！”男孩蹭的站起来，用力咽下嘴里满塞的馒头，一拳向他打来。火狐仗着个子小，弯腰从他手臂下穿过，一溜烟似的飞跑出去，一面还回过身去拿着匕首威胁性的晃了晃。

　　男孩愤怒的大吼起来，在他看来食物丢失事小，被小孩欺负则将会使他受尽同伴的嘲笑。他操起身边的短刀，跟在火狐后头穷追不舍。火狐在逃跑前预先看好了路线，七弯八拐的往遮掩视线的灌木丛中跑，他知道不远处的岩壁上有个狭小缝隙，正能供他这样瘦小的孩子勉强挤入，可以在里面躲藏一阵享用午餐。至于之后怎样安全出来，已经不在他当前的考量之中。

　　这个计划十分完美，耳听着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火狐也离缝隙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他脚下加力，心中猛然升起成功的自豪，冷不防眼前窜出几道人影，三四个不让他吃饭的孩子带着一脸坏笑，手拉手挡在了岩壁前。

　　从火狐接近另一片领地开始，他们就留心在旁边观看，直等到最后时刻发出致命一击，才算真正万无一失的谋害计划。

　　火狐刹不住脚，险险撞在一个孩子身上。那孩子将他狠狠往后一推，正被身后赶来的男孩揪个正着。火狐尖叫一声，头皮痛到发麻，双脚乱蹬企图挣脱控制。男孩往他腰上迅速捶了一拳，看他乖乖的蜷缩起来，抓着他的头发将他迅速拖走，好像捕获了山羊的猎豹。火狐最后昂起脸不错神的瞪着他们站在缝隙前的孩子们，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们各自都死了一万次。

　　黑发男孩回到自己的地盘，将火狐丢在地上。火狐迅速翻过身，把抢来的包子藏在身下。他就是这样的倔强，哪怕死到临头，也不肯放弃最初的战利品。

　　男孩连踩了他几脚，把他火红的头发塌进土里，弄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火狐闷声不吭的躺着，男孩怎样踢他都不肯翻身。男孩小小吃了一惊，随后脸上现出鄙夷的神情，拿过短刀对准了他的脖子。

　　火狐看到刀锋的闪光，紧紧闭上眼睛。死亡并不是那么可怕，只不过饥肠辘辘的上路实在有些可怜。就在这时候他听到男孩惊呼一声，另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传入耳朵里：“他是那边的小孩子，你为什么打他？”

　　“他偷了我的包子。”男孩气鼓鼓的说：“被我抓住了活该！”

　　周围人静静的看着，没有人觉得奇怪，为了一份午餐而杀人，在他们来说如此理所当然。火狐悄悄转过脸去，果然看到多了一双白色的布鞋站在自己身边。他盘算此时爬起来逃跑的可能性有多大，很快就因为全身的疼痛放弃了这一不切实际额的打算，只好慢吞吞的坐起来，“呸呸”几口涂掉嘴里的泥巴，反手抹掉面具上的土，抬头看他的救命恩人。

　　那是个银色长发的男孩子，比黑发男孩还要高出半个头。他站在黑发男孩的对面，黑发男孩手里还攥着短刀，银发男孩手里只捏着来不及吃的午餐。黑发男孩明明占了上风，不知为何心虚的后退了小半步：“他找死，你别多管闲事。”

　　银发男孩什么都没说，但也没有要走开的意思。黑发男孩等待了一会儿，懊恼的跺了跺脚：“苍月，算你狠！”他说完怒瞪火狐一眼，转身就走，才跨出一步忽然转身，举刀就往银发男孩的头上砍。火狐还来不及出声，就看到银发男孩微微侧身，飞起一脚把黑发男孩踢出了几丈远。黑发男孩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才□□着爬起来，短刀跌在一边。火狐从没见到这样干净迅速的动作，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看到了天神。

　　“你走，我的给你。”银发男孩走上前，把手里的包子递给黑发男孩：“要不就打一场。”

　　黑发男孩二话不说接过肉包，狼狈地收拾起自己，捂着胸口慢慢跑远。银发男孩这时候转过脸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火狐，火狐往后面缩了缩，怀里还护着已经一团糟的扁包子。

　　“喏，我的跟你换。”银发男孩朝他伸出手，掌心里躺着流油的肉包：“以后，等你长大了再来这边。”

　　火狐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疑惑的看着他。那人的眼睛一样藏在面具后头，目光却似乎比别人都要温暖一些。火狐想反正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大着胆子拿过那个包子，却没有把自己的交出去，反而一起勉勉强强的捧在小手里。银发男孩露在面具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个笑容，沉默着转身就走。

　　“喂，喂”，火狐在身后叫他：“你等一下。”

　　“干什么？”银发男孩很好脾气的停下脚步，回身看着他。

　　“苍月是吧？”火狐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老道一点。他然后把第一个包子很小心的擦了擦，用脏兮兮的手努力掸掉上面的大块灰尘，庄重地递了出去：“说话算话——这个给你。”

　　“……”苍月愣了一下，俯身接过那个惨不忍睹的包子，这次是真的笑了：“谢谢。”

　　火狐坐在地上看苍月远去的背影，下一刻就开始狼吞虎咽。在他短暂的生命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这冷漠黑暗的世界上，有人可以这样强大又这样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