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十四 手心里的温柔 ...
-
十四手心里的温柔
苍月银血醒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他,声音低沉而刻制,似乎很怕将他从睡梦中惊起:“苍月……苍月你醒了?”
他听出这是火狐的声音,可又觉得有些不同,好像离得很远,又好像近在眼前。那个声音凑近了一点,呼吸温暖了他的脸颊:“你听不听得到我说话?”
苍月银血眨眨眼,右臂明明已经不在了,疼痛却仍旧那样鲜明。他微张开的嘴唇,一小股温水顺着咽喉流进身体里,等待了很久才嘶哑微弱的发出几个不连贯的音节:“我是不是……”
“是啊。”火狐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睡了很久,一直都不肯醒来。”
他然后在苍月银血开口之前迅速补充道:“幽溟带着爱染嫇嬢去了苦境,平安无事。”
他接着又说:“不过,我没告诉他我救了你。”他一面说着,一面轻柔的拉扯着苍月银血的头发,好像还在同幽溟赌气似的,靠这样扳回一程。
“谢谢你。”苍月银血这样说,他大概想要尽力微笑一下,嘴角上扬撕开了唇上干裂的伤口,渗出点点猩红的颜色。这时沾着水汽湿润手指贴上来,指腹小心摩挲着他的嘴唇。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哑声问道。
“申时。”火狐回答:“外面的太阳很大。苦境比月国要热的多。”
苍月银血没听他说完就沉沉睡去,六七个时辰之后才又重新醒转,周围已是漆黑一片。此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他都在半醒半睡间沉默徘徊,偶然也会再次询问时间。而似乎不论何时何地,都有人守在他的身边。慢慢的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说话也不再像是呼吸一样轻柔单薄。
“你不休息么?”有一次他忍不住问道。
“我已经睡下了。”火狐回答:“但是,你睁开眼睛的声音我听得到。”
“唔,到夜里了么?”
“已经是白天了。”火狐的声音里带着笑:“又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哦……”苍月银血沉默下来,朝着声音的来源微微偏过头,安静地陈述道:“我看不见。”
他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抚摸上他的额头:“不怕,你还认得我的声音就好。”火狐这样说完,俯身亲吻他的嘴唇,和少年时候一样浅尝即止,却又在离开之前留恋的用鼻尖磨蹭着他的脸颊。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火狐面具底下的皮肤,光滑柔软,初生的婴儿一样。
他的身体慢慢好转,一段时间之后就能下地行走。火狐断断续续的同他讲一些发生过的事,罗喉已经不在,月族仍旧繁衍生息,他们身处原本的幻族领地,现在已经划归入了苦境。即使在不交谈的时候,火狐也总是虚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让体温交汇传递,告诉他自己不曾离开。
身体再好一点之后,火狐会同他一起出门。两人并肩坐在树顶,等着对面山头上的夕阳落下。渐渐地彩霞把整片天空都渲染成半透明的饱满红色,晚风中的树叶在头上沙沙作响。火狐看着,苍月银血听着,直到星月升起占满了天空,火狐就扶着他的手臂跳下树梢。
“你都没见过我的脸呢。”火狐对他说。每每想到这里,就像有细碎虫足蜿蜒爬过心头。
“没关系。”苍月银血的眼睛失了神,可还是能准确找到他的位置:“你必定生的俊美。”
“这你又知道了?”火狐嘟嘟囔囔。
苍月银血笑起来:“知道,你告诉过我。”
“我说的可不能算呀。”火狐这样说着,拉起苍月银血的左手,让他贴上自己的面颊。苍月银血宽阔的手掌沿着面部轮廓摸索过他的脸,指尖停留在他的眉角发际,神情中露出一抹忍俊不禁的惊讶:“变成卷发了啊。”
“一点点而已。”火狐有点懊恼:“本来不过为了易容乔装,不知怎么搞的就回不来了。”
“幽溟也是卷发。”苍月银血笑着说。
“我才不像他。”火狐立刻气呼呼地反驳。他并不介意做苍月的兄弟,那是亲上加亲的关系,可却不肯承认同幽溟也是血脉相连。苍月银血由他去说,低下头,手指再细细描摹一遍他的五官,一本正经地下了结论:“的确好看。”
“……”明知他看不到,火狐还是赶紧转开头去,这才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日子久了实在无聊,火狐就带他去不远处山脚下,平日采买的集市。苍月银血跟他走在一起,发现居然有不少人识得火狐,他们都用一个他所不熟悉的名字叫他,语气颇为尊敬羡慕。
“他们都唤你黄泉。”两人在酒楼坐定之后,苍月银血说。
“哦,那是以前用过的假名字。”对面人毫不介意地回答:“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搬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我还是叫回火狐。或者,干脆回去月族旧地,关闭月明湖的通道。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名字都不要紧。”
苍月银血微笑着摇摇头。在他之后,火狐又经历过很多的事,也许遭受过误解,也许做成了英雄,火狐没有同他细说,他也不曾询问,反正现在两人重逢以后,都还仍旧是当年的那个人。
他一面想着,一面听见火狐熟练地吩咐老板,牛肉用青瓷碗,茄子用白瓷碟,冬瓜直接掏空了盛汤,米饭就用木碗装。
青瓷声如磬,白瓷声如钟,木碗敲打起来则是“扣扣”的声响。火狐等菜摆上了桌,把筷子塞到苍月银血手里,拉起他的手用筷子在每只碗沿上都轻碰了一下。苍月银血点头说我记住了,端起碗来开始动筷,他夹菜的动作慢而轻,但却很是准确。火狐跟着他一块儿吃,不时抬头看他。旁边的小二哥走过来,好奇的询问说:“这位是……?”
火狐想也不想,一脸坏笑张口就答:“他是我的……”
“我是他大哥。”没等他说完,对面的苍月银血抢先插嘴道。
“呦,兄弟俩都长得好俊。”老板娘正巧从旁边走过,顺口称赞了一句。火狐翻个白眼,在桌子底下蹬了苍月银血一脚。苍月银血手一抖,筷子险险掉在地上。
等吃完了饭,火狐拉着他的手往家里走,边走边抱怨:“以后不准说是我大哥。”
“你很记仇。”苍月银血说:“再说,这么说也没错。”
走在前面的火狐蓦地停下脚步,拉过他凑近耳边低声说:“你都说过喜欢我了,怎么还能说是大哥。”然后不等他回答,又掰着手指认真算了算:“你喜欢我,已经五年啦。”
火狐说完放开手,满意地看到他低下头红了脸,目光随即瞥见他滑落脸侧的头发,上下打量一番。“我一直没留意,你的头发都这么长了。”火狐说:“这样不方便,回去替你剪短了。”
苍月银血本来没觉得异样,听他提醒之后一摸脑后,才发现头发的确快垂到了膝盖。到家以后他让苍月银血坐在椅子上,果然去找来了一把小剪刀,像模像样的蹲下来,从发尾开始修剪。
他剪了没几下,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手里捏着一小撮头发走去旁边,打开柜子最底的抽屉,拿出一个细长的雕花小盒。他看了苍月银血一眼,虽然知道没有这个必要,还是鬼鬼祟祟的背过身去,这才打开了盒子。盒子里头铺着暗红色的锦缎,上面放着一小束银白色的头发,用条细细的金线绑在中间。——他少年时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在一名王侯家中见到了这种放头发的小盒,觉得精致有趣,于是特地找人用上等材质做了一个。不久后的那天晚上苍月帮他包扎伤口后在旁边睡下,他便趁机绞了的一绺头发放进盒子里,骗那人说是发尖沾了血。这个盒子他后来一直带在身边,这几年一心顾着照看苍月银血,倒把盒子渐渐淡忘了。
他先将盒子里的那束头发拿出来,把新剪的这束放进去,后来又想了想,把手里那束旧的也照样放回了盒中。苍月银血坐着等了片刻转过头,问他道:“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他说,把盒子轻轻盖好,却也知道这声音逃不过苍月银血的耳朵。这时候苍月银血忽然柔声说道:“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火狐问他,弯腰把锦盒放回抽屉的最里头。
“以前我总以为是顾全大局,其实对你却自私的很。”苍月银血轻轻说:“我欠了你很多。”
火狐愣住了,关上抽屉的手也随之一滞。他直起腰,静静地回答道:“我从没这样想过。”
“我知道。”苍月银血微笑着垂下眼睛。火狐看着他安宁的侧脸呼吸一顿,突然就觉得心里发酸。身体的其他部位假以时日总能复原,可是断掉的手臂,被雪光刺瞎的眼睛,却是再也回不来了。他快步走上前,从后面弯腰抱住苍月银血,下巴抵在肩窝,脸颊贴着脸颊。“我小时候说,长大了要跟你过好日子。”喷打在脸上的呼吸灼热湿润:“现在这样,算不算呢?”
“当然算了。”苍月银血看着前方回握住他的手,夕阳照进深金色的眼睛里,好像多年前神采奕奕的样子:“有你,有我。”
“嗯”。火狐答应一声笑起来,加重了拥抱的力道,侧过脸去,一下下亲吻着怀中人的脖颈。
“苍月,”他闭上眼睛轻轻叫他的名字:“苍月。”
他接着张开手指轻抚过苍月的脸。掌中粘着几缕淡银色的发丝,恰似呵护在手心里的温柔。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