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番外 愿桥 ...

  •   火狐五岁之前,都在幻村长大。幻村不大,就在月明湖的北面,进村只有一条细长的土路,在两旁丛生着密密麻麻的草叶。
      那时候他不叫火狐,他的母亲也还在身边。母亲是幻村里最好看的女子,白净的瓜子脸,瘦圆的下巴,长而柔软的睫毛上似乎总是凝着露珠。她拉着小火狐的手在幻村里走进走出,有时候会遭来一两声善意的口哨,她也不害羞或是恼怒,依旧走得稳稳当当,不时还伸手拨弄一下路边的树梢,或是蹲下来嗅一嗅白色的野花。
      小火狐站在她的身边,看到她低下头,淡黄色的头发一直垂到土地上,他就在这个时候抬起头去看天上的白云,觉得这些云朵轻飘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飞走。
      所以幻村里的人都议论说,这个女子不简单。这孩子的来历也不简单,以后恐怕是要做大事的。
      至于是什么样的大事,他们倒也说不上来。自从他们的先祖在与月族的交战中惨败之后,投降了的幻族人就一直安稳地生活在月国边境的这一小片地方,衣食无忧但也无所事事。他们人口本就不多,也不可能进入月华古都担任职务,被外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幻术其实只有族中的战士才能学会使用,而幻族的战士们早就在数百年前那场惨烈的战争中消耗殆尽。火狐的母亲倒是一名战士的后裔,但小火狐除了特别孤僻之外,也并没表现出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大人们一面想着这孩子是要做成大事的,一面又觉得他更可能会像他们所有人一样,出生同埋葬的地方相距不过数步之遥。
      然而在这样闭塞乏味的生活背后,依然流动着幻族人与生俱来的浪漫情怀,就好像月明湖水一样,总是一波波地荡漾着。——刚移居幻村不久,他们就在月明湖畔发现了一座青石板铺成的小桥,一直通到湖心的一个小岛上。人们去岛上看了一圈,发现除了丛生的艾草之外,那里荒无一物,不由觉得奇怪。他们认定这座桥不会无缘无故地建在那里,岛上既然不见人烟,就必定曾经是供奉神仙的所在。这座小桥于是在人们眼中渐渐变得神圣起来,桥上松动的石板、栏杆缝隙里簇生着的青苔,每一样都昭示着它的古老陈旧,让人心生敬畏。后来不知道是谁给它取名叫做“愿桥”,在幻村里也开始流传一个传说:如果能在月明之夜不发出声音走过愿桥,到达小岛上面,就能够向神仙要求一个愿望。
      等到了火狐出生的时候,愿桥愈发地衰弱破败了,但因为和神仙相关,无人敢去随便修缮。除了用来祈愿,愿桥还成了幻族世代举行婚礼的地方。他们和月族一样,选在每月月亮最圆最亮的时候让新人携手走过愿桥,求神仙保佑百年好合,团圆美满。
      火狐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件事情,就是跟着母亲一起去湖边看新娘出嫁。母亲拉着他的手,在太阳刚落下的时候就站在湖边静静地等待。她望着湖中心残留的点点金光,火狐就踮起脚尖去看小岛上的蓬勃艾草。
      艾草无人看管,却长得笔直,彼此之间离得不是太远,也不会太近。艾草的叶子有点像菊,叶片有两种颜色,正面是翠绿色的,反面就是毛茸茸的灰白色,被风一吹翻出一片片参差不齐的色块,在灰红色的阳光下都染成了暗淡的金。火狐捏紧母亲的手,眯着眼睛看啊看啊,仿佛永远也不会厌倦。母亲摸摸他的脑袋,俯身指给他看湖中跃起的一尾鲤鱼,尾巴尖还打着卷儿。
      等到月亮东升的时候,艾草的叶子好像染了薄霜,新嫁娘就在人们的簇拥下来了。
      他们要比夫家人早到,新娘穿着艳红的喜衣,脸上系着纤薄如纸的面纱,头上还要戴一顶花冠,上面插着鲜花珍珠,有各种吉祥的颜色。月明湖畔站满了围观的人,伸长了脖子。新娘的头冠上有几颗珍珠,珍珠的色泽大小,都可以看出娘家人的地位财富。火狐的母亲却不看这些,她在微风吹过时候看到新娘的红纱飘起,露出底下一双穿着金红绣鞋的莲足,露出一点点笑容,轻轻地说句:“真美。”
      “真美。”小火狐也跟着母亲说道。其实他的目光早已离开了新娘,移到了骑在骏马上的新郎身上。新郎需得在月正中天的时候来到,不能早,也不能晚。他带着面具,帅气地勒住马缰,跳下来站在新娘面前。如果姿势足够优美,就能赢得人群的喝彩。新郎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橘红灯笼,拿给新娘提着,隔着衣服拉住新娘的手,沉默无声地踏上桥去。
      大家都突然安静下来不说话。小火狐虽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也会紧张地握住母亲的手。新郎在月光下大踏步地走,新娘提着灯笼跟在后头。灯笼晃晃悠悠地照上水面,好像在桥下的波心里照出两只温暖的眼睛。红色的人影往桥尾移动,水中的眼睛也就越来越远。在土话里“灯”与“丁”同音,点灯就是添丁的意思,所以新娘拿得格外小心,有机灵的就用红纱袖子悄悄拢住灯笼口,生怕被风吹灭了。
      等两个人终于到了对岸小岛,在月明湖这头的迎亲队伍才如释重负地欢呼起来。事先打扮好的六个小童就拨开人群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他们穿着齐整的彩色衣服,头上用红绳扎着两个小辫,一人提着一盏小小的兔子灯,拍手跺脚地唱起迎亲的童谣来:
      “月光光,遮面郞,骑白马,到明塘。
      月光光,照桥廊。点灯笼,富贵娘。
      头插花,花开香。头插艾,艾草芳。
      新郎新娘跨愿桥,子孙福延万年长。
      金交椅盖红纱帐,今宵好睡新眠床。”
      没等他们唱完,人堆里的其他孩子也争先恐后地加入进来。本来一本正经的合唱被打乱了,变成像马蹄印那样乱七八糟。新人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再走回桥的这一边,笑眯眯的也不怪罪。迎亲队伍中就有人拿出糖糕来,唱歌没唱歌的小孩儿都有份。
      这是最让小火狐激动的部分,他羡慕地远远看着,虽然吃不到,却觉得多看几眼也很过瘾。他的年纪还太小,等到再年长一些,就可以加入到唱童谣讨糖的队伍中去了。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仰脸看着月亮,希望自己能够快快长大;再回头看看母亲,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态。母亲笑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化了的糖糕,塞到他的手里。小火狐赶紧舔一口,甜得眼睛笑眯成一条线,母亲摸着他的头发,望着湖水低低地叹一口气。
      火狐的母亲没有嫁过。
      她在等火狐的父亲来幻族接她,到时候就能够风风光光地嫁一次,花冠上的珍珠又大又圆,把天上的月亮都比了下去。火狐的父亲身份无比尊贵,当然不会吝啬于满足她的这点小小愿望。
      她就这样等啊等啊,带着小火狐看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新嫁娘。新娘们越来越年轻,她却越来越虚弱,直到后来病死的时候,也没能跨过那座小小的愿桥。
      又后来,火狐就成了火狐,而被母亲柔声呼唤了五年的名字,他再也记不起来。但在他的记忆深处,却始终横着这样一座古朴笨拙的石桥,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孤独而优美地弯曲在水面上。

      一个人的时候,火狐忍不住想起愿桥。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代替母亲去走一遭,但不知道要许个什么样的愿望。直到他后来跟苍月银血在一起,还是会不断地想起它。
      因为苍月银血只是静静躺着,不会同他说话。他把受了重伤的苍月银血救回来之后,那个人就一直沉睡着。
      火狐做了很多事。他包扎好他的伤口,护住他的心脉,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水,避开伤口替他仔细擦身。这些都是琐碎而繁复的事情,但他做得很有耐心。几个月下来没有一点儿起色,他也不觉得厌烦。他时常会想他们将要在一起度过很漫长的时光,现在有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无法交谈,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苍月的声音他还记得很清楚。低沉的,冷静的,好像下雨打在雪地上的声音,沙沙沙的,从容又有力量。从小到大,他都很喜欢听苍月说话,仿佛只要那个人一开口,生活中的苦难就会被镇压下去一些似的。
      现在他坐在小屋里,看外头陌生的天空和云。屋子前头有一棵果树,周围还零星散落着几户草屋,但看不到别的人影。他不知道这里曾经住过什么人,反正得到罗喉破封的消息之后,附近的居民都早早地逃跑了。当他抱着苍月回到这里,就选占了一处最为干净宽敞的人家,看到伙房里还有来不及带走的米粮腌菜。
      他也尝试着起火做饭,味道并不太好,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品尝,所以并不需要太过讲究。当他的房子飘起炊烟的时候,这就是此处唯一的一缕炊烟;当他收拾锅碗弄出些声响的时候,这就是此处唯一的人声。火狐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门去,抬头看到太阳直射下来,把果树的影子打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地上本来铺着一层薄薄的雪,现在被阳光一晒,都湿漉漉地化成了水。只有角落里的一点还凝着冰,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让他偏过头去。
      他眷恋地看着那些残留着的冰晶同雪花,弯下腰捏了一小撮在手指尖上。那是苍月最后一战留下的东西,他舍不得让它们就此化掉。他眼睁睁地看着雪花越缩越小,雪水阴阴地渗进他的手套,曲起手指凑近鼻尖,闻到一股凉飕飕的味道。
      这时候有风吹过,树叶就发出单调的沙沙声。有麻雀飞在树梢上,一整不吭地收拢翅膀蹲着,好像也睡着了。这种声音一点儿也不好听,火狐烦躁地用脚踢踢地下的土坑,又怕吵人休息似地回望身后的房间。又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受不了这种安静,麻雀们突然惊醒,精神地抖擞起羽毛,唧唧喳喳地飞走了。太阳下于是又只剩下火狐和树,两条影子都是寂寂的,直而细长。火狐缩起脖子,走进了室内。
      他坐去苍月银血的床边,伸手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头发,再摸摸他的脖子。他本来想低头亲亲苍月银血的嘴唇,片刻后还是作罢了,轻轻地叹息一声,挺直了腰杆。
      在这样的情况下,尽管是在最喜欢的人的身边,他也难免感到寂寞。
      入夜后他在苍月银血身边,似睏非睏,迷迷糊糊地眯起眼睛。他睡得并不安稳,恍惚中看到苍月银血站在面前,还是做杀手时候进城去的打扮,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衫子,系着丝绸腰带,既不显得招摇,又在人群中能够一眼认出他来。苍月的左眼还是完好无损,脸上的面具却已经拿下来了。他站在一座石桥前,从桥头一步步地往上走,不时回头看看,见到没有人,也没露出失望的表情。
      火狐跟在他的身后,仰脸看着那座桥。它古意盎然,细巧雅致,既沉稳大气,又不乏娟秀。两边是高高的方柱石栏,上面刻着一种不知名的花,细长的花茎缠绕着延伸到桥面上,连一片叶子也无。这座桥修葺得工整精巧,桥面紧窄光滑,像大青鱼的背脊那样,看不出石缝拼接的痕迹。下面似乎没有水,又似乎是个深潭,乌汪汪的一片,叫人看不清楚。火狐不记得在哪里见到过这样漂亮的建筑,但直觉得不能随意踩踏。他站在桥下等待,见苍月银血一直都没有回头的意思,这才着急起来。
      “苍月,”他叫:“苍月你看到我没有?”
      苍月银血回过头,见到是他,很高兴地笑起来,在桥上站定了脚步:“是你。”
      “是我。”火狐说:“你下来吧,我们一起回家去。”
      苍月银血想了一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找你——你下来吧。”
      “我不能回去。”苍月银血摇摇头:“我要到对岸去。”
      桥很高,火狐踮起脚尖看向对岸,觉得那里似乎是一片茸茸的大草地,遥遥地铺到天边。草地上零星盛开着紫色和浅黄色的小花朵,一簇簇一团团,摇摆在微风里,时而软软趴着,时而又好像随时都会升上空中。这样的景色并不出奇,不知为何火狐的心里却生出一股亲近渴望的意思来。他看着苍月银血,高高兴兴地说:“那我跟你一起过去。”
      “不行,那地方只有我一人能到。”
      “为什么?”火狐知道桥后必然是处万分美丽的地方,苍月银血不让他去,他觉得很是生气。可他又没有勇气未经允许就踏上桥去,那桥看上去亦是十分难行,因此更为自己的胆小觉得懊恼。
      “以后你总有机会来。”苍月银血说,往回走了几步,来到火狐的面前。他像少时那样抬手想要揉揉火狐的头发,被火狐偏头避开了:“你去哪里,我也要去哪里。”
      “那怎么行呢。”苍月银血笑笑。以前火狐跟他闹别扭的时候,他会说一番道理,然后就不理火狐的胡搅蛮缠,现在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好脾气地看着火狐。火狐又说了一次:“你去哪里,我也要去哪里”,说完就直盯着他的眼睛。他还是不说话,又抬起手想去摸火狐的头发,火狐这次没有躲,好像隐约地觉得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苍月银血的手掌温暖干燥,落在火狐的头顶摩挲了几下,也不让人觉得别扭。他轻轻地对火狐说“别怕”,转身慢慢地走了。
      火狐愣了一会儿,伸手去抓,捏住了他的一方衣角用力一扯,居然将整件衣服都扯在了手里。他吓了一大跳,定睛看时见桥上一个人影都无。桥那头的景色更加完整地展现在眼前,他从没见过那么蓝的天,那么宽阔的平原,草尖摇曳着,仿佛飘着一桥袅袅的绿烟。
      这个梦让火狐在大汗淋漓中醒来。他翻身坐起,大口地喘着气,见苍月银血还无声无息躺在他的身边,用手揩去额头的冷汗。他将手指搭上苍月银血的脉搏,确定那个人还是同原先一样,松下一口气,抓着苍月银血的手几乎是颓然地坐倒在床沿上。
      十五晚上的月亮漏进雕空的窗户格,在床铺上画出各种形状的影子。房间里被一团白雾笼罩了,窗外的景物变得有点不真实。
      就在这样孤独无助的时候,火狐又一次想起了愿桥。
      他觉得这个梦也许是一个预示,又或者是个提醒。愿桥在老一辈的传说里总是相当的灵验,他早该去试着走一遍。
      幻村离他们居住的地方不远,他背着苍月银血,很快就到了那里。在他母亲去世之后不久,幻族遗民被月族围剿,幻村也再也没住过人。愿桥比原来更破败了些,青苔蔓延地长上了栏杆,沐浴在月光底下,好像结了一层白霜。对面小岛上的艾草因为临近水源,居然没有在战火中死去,仍旧铁枪般笔直朝天生长着,疏密有致。
      周围的草丛里传来间断的虫鸣声。火狐一脚踏上愿桥,踩得石板凹陷下去,发出“括”的一记轻响。秋虫立刻警惕地停止了歌唱,静谧像网兜一样围拢下来。火狐继续朝前走着,默不作声,把呼吸声音也放得轻慢。走到愿桥正中的时候,他转身对着湖面,闭起眼睛在心里默念出了愿望。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月光在眼前铺出了一条银色的路,从桥底开始,一直延伸进远方的水面上的一大片芦苇荡里。
      下了桥,他就背着苍月银血进了那片艾草地。空气里混合着水汽和艾草的香味,还有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香草,一缕缕混在一起,让他忍不住大口呼吸起来。他背着苍月银血又走了一段,不肯回头,一直到了小岛的中心,感到背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惊喜地回过头,却原来只是一蓬艾草钩住了银色的长发。
      他忽然觉得有种受了捉弄的生气,胡乱砍倒了一片艾草,把背上的人放在地上躺下。不远处愿桥的影子变得恍惚起来,湖面上浮起了一层蒙蒙的白烟。他突然意识到梦里那座美丽庄严的桥的真正含义,在入秋的晚风里打了个细微的寒战。
      奈何桥上过,渺渺故人魄;浮生一饮去,渡舟三途波。
      “混蛋,你想丢掉我。”他恨恨地说:“想都别想!”
      说完这句话,他仰面躺倒在苍月银血身边,把手放在脑后,望着夜空出神,拔下一片艾叶含在嘴里细细地嚼。他和苍月银血并排躺着,就像在幽阒之岩的时候那样 。他抬起手对着头顶指指点点,第一次知道晚上的天空居然也可以是蓝色的,上面挂着的月亮、星星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干干净净。
      “过了愿桥,你可就是我媳妇儿了。”他转过头,对苍月银血说。苍月银血当然没有回答他,垂在眼前的额发在风里调皮地打着转儿。他并不难过,仍旧去看天上的星星。
      嘴里艾草的香味渐渐散去之后,他就背起苍月银血再次走过了愿桥。
      不久以后,火狐就把名字改成了黄泉。很多年后苍月银血曾经问过他其中的原因,他说正好需要一个假名字,随便挑了没想太多。
      苍月银血那时点点头,说这个名字也不太差。
      已经叫回火狐的黄泉笑起来,窗外的阳光很强烈,晃得他眯了眯眼。
      奈何桥,彼岸花。忘川水,黄泉路。
      他那时想的不过便是,即便那人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他也终要将他寻到,带他回家。

      关于幻族和愿桥的故事,到这里本是可以结束了的。
      愿桥永远在那里,因为不会消失,所以弥足珍贵。而火狐还将在生命的旅途上同苍月并肩前行,到达一个也许没有愿桥的地方。
      好像大人们说的那样,他是要做大事的人。
      但事实上,在苍月醒来之后,火狐又同他一起,去了一次愿桥。
      那次是一个冬日里的黄昏。月亮还未来得及升起,阳光的金色余辉尚未褪尽。前些日子里刚下了雪,使桥面变得泥泞粘脚。在火狐五岁之前,母亲就喜欢挑在这个时候带他来到湖边等候。今天他松开另一个人的手,站在记忆中母亲带他伫立的地方,指向前方说:“那里有一座桥。”
      苍月的右眼经过漫长时间的恢复,如今竟能在光线好的时候看到稀微的轮廓。火狐特意在另一只手里掂着盏煞亮的大灯,以弥补黄昏光线的不足。苍月顺着他抬起的手臂摸索上他的指尖,抬头往前方望去:“桥并不太大。”
      “不大,可是我们小时候都喜欢走这座桥。”火狐说:“不出声地走过,愿望就能实现。”
      他怕桥上太滑,事先割了一蓬茅草,均匀地撒上桥面。桥下湖面上浮着一两只不怕冷的禽鸟,缩脖子在桥洞附近随着水流打转。水面上飘来一条纤细的树枝,两只鸟儿先是害怕地向后游开去,随后发现树枝并没有威胁,又重新围拢过来。火狐看了一会儿,把灯笼举高,苍月站在桥头上,顺着光线的指引一步步踏上了愿桥。
      一阵风吹来,火狐手里的灯笼轻撞上在桥栏。苍月脚下橘黄光线织成的道路晃动了几下,恢复成了原先的样子。那两只禽鸟有节奏地拍打起翅膀,掠过他们的头顶。苍月听到声音,抬头仰望,他遮盖住左眼的额发滑落耳边,那一瞬间火狐看清楚了他端正俊秀的面容。
      到了岛上,挺拔的艾草已经枯萎,露出深黑色的土地。冬天清冷的空气里,火狐轻轻哼起那首他一直想唱来换糖糕的歌谣:“月光光,遮面郞,骑白马,到明塘。月光光,照桥廊,点灯笼……”
      他哼了几句就突然停下来,发现提着灯笼的正是自己,觉得有点不妥。苍月没听出端倪,只问:“这调子真好听,是干什么用的?”
      “小孩子讨糖用的。”
      “讨糖?”
      “是呀,逢年过节,问大人要糖吃。”
      苍月点点头,突然转过脸,在火狐高举着的灯笼下面,很温和地笑起来:“这是幻族的民俗,我都听说过,你怎么反而不知道呢?”
      “什么民俗?”火狐抵赖:“幻族都没人了,是谁告诉你的。”
      “你呀。”苍月慢条斯理地回答。他接着顺着光源指向火狐手里的灯笼,一本正经地,用月华古都盛行的文雅腔调,复述了那句火狐附在他耳边,说得极其温暖的话:“过了愿桥,你就是我媳妇了。”

      (完)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