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狄亚的薰衣草》晚来天欲雪

22、岚山红叶（完）

　　凉风从耳边呼呼地擦过，带着初冬特有的清透和草叶香。感觉到怀里的人不经意地瑟缩了一下，东彦勋忙将大衣裹得更紧，低头看看，薰衣还保持着上车时在他怀中依偎的姿势，纤细的手指轻轻扣在他胸前，指尖还泛着刚刚病愈的苍白。东彦勋心疼地将薰衣冰凉的手紧紧包住压在自己胸口。薰衣轻轻侧了一下身子，半仰起头淡淡地看了东彦勋一眼，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将目光重新投回保津川上的木筏和谈笑挥手的游人。不知是不是错觉，东彦勋觉得薰衣与自己贴得更紧，暖意如温泉的蒸汽一样从心底氤氲开来。
　　这是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日，岚山赏红叶的最佳时期，也是游人最多的时候。东彦勋清楚地记得两天前在病床上沉默了半个月的薰衣露出的第一缕微笑，虽然声音残留着长久未开口的暗哑，却让他振奋了许久：“岚山的枫叶该红了，去看看吧。”
　　高尾枫晚秋时就染红了巍峨的岚山，和北山杉的绿形成强烈对比，艳丽得犹如艺妓撑着的风流伞。站在游人如织的渡月桥上，和着乐曲和笑声的阳光在身边旋转，一直牵在手心的薰衣的小手也渐渐暖起来。“くまなき月の渡るに似たり（处处似皓月横空之境）”慢慢吟出龟山上皇的名句，薰衣倚着护栏，看着身边的东彦勋，灿烂地笑着：“不知道在月下看这座桥是什么样的呢。”
　　看着薰衣虽带病容却在阳光照耀下近乎半透明的笑脸，东彦勋怔怔地说：“日月同辉吧……”
　　“傻乎乎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呢。”薰衣嗔笑着，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巨大的御神木下起舞的艺人。笛声和着周围的松涛风吼，响声直入云霄，红叶缤纷，随风飞舞。“好像是青海波”薰衣努力捕捉着空中时强时弱的乐声，似乎在自言自语：“如果能看到源氏中将和左大臣家公子头中将当年的舞姿，一定会惊若天人。”轻笑一下，看着远方，有些失神，只淡淡地吟了一句：“心愁恨身身难舞，扇袖传情情谁知？……勋……如果……”
　　“什么？”
　　“……”薰衣沉默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就这么并肩在林荫小路上走着，斑驳的阳光在身上流动，身边的游人熙熙攘攘，时不时拉着游人的人力车在车夫的吆喝声中擦身而过，东彦勋越来越庆幸自己亲手操办了这次的岚山之行。一直希望能和薰衣像普通的情侣那样约会，当听到薰衣说要看岚山的红叶时，东彦勋兴高采烈地一手操办了所有的事情：定购火车票，到超市购买旅行的用品，到书店买来旅游指南细心研究……可是当坐上那列没有空调，四面透风的嵯峨野小火车，自己就后悔万分，早早地排队买下来的靠窗位子，对于大病初愈的薰衣而言实在是一种折磨。而现在，看到身边的薰衣开心地吃着手中碧绿碧绿的抹茶团子，东彦勋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这么说说笑笑，停停走走，走到旅馆时，已是夕阳西下，染一脉青山如金。游人们渐渐散了，山林中透出深秋的清冷和寂静。
　　在旅馆中吃完晚饭，又泡完澡，薰衣觉得有些倦了，和仍然精力充沛的东彦勋道别，就回到自己的房中躺下，快要睡着时，却听见有人蹑手蹑脚从不远处走近，走在木板上的“叩叩”回音在自己的门前停住，然后东彦勋的声音在门外小心地响起：“薰衣，睡了么？”看着微微泛黄的门纸上透射出东彦勋微弯前倾的身影，薰衣哭笑不得，刚刚不是已经道过晚安了么？精力充沛的家伙又想起什么事情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东彦勋，懊恼地抓抓刺猬一样的头，想走又不甘心，左晃右晃的影子让薰衣笑出声来。听到屋里的动静，东彦勋一下子开心起来：“薰衣，你还没睡吧。”
　　薰衣摇摇头，打了个呵欠，整整衣服，打开房门，看见门外一脸欣喜地东彦勋。
　　“跟我来。”东彦勋不由分说，拉起薰衣就向外跑，踏得陈旧的木地板咚咚作响。“慢点儿，会吵到别人的。”薰衣挣了一下手，却没能挣开，只得跟在东彦勋的身后，一路小跑。
　　月光下，石子路泛着粼粼的光，蜿蜒在树丛中，薰衣一甩手，赌气地说：“不走了。”东彦勋停下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太心急了，可是怕去晚了，它们就飞走了。”“它们？”“嗯。到了就知道了。”东彦勋又拉起薰衣的手，脚步却比刚才放慢很多。月色如水，在静静走着的两人身边流淌，牵手依偎的影子在蜿蜒的石子路上拖得老长。
　　繁茂的高尾枫脚下是川流，冬季水瘦，浅浅的一层流水掩不住河底坦露出的浅白色圆形石头，不时地撞出一朵朵小水花，淙淙欢唱着，自流自去。
　　穿着浴衣的两人静静地站在河边，看草丛中偶尔飞出的三两只萤火虫。“萤火虫？这个季节？”薰衣一脸惊喜。
　　“是啊是啊，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虽然数量不多，可是这个季节还能看到，太神奇了。”东彦勋的眼睛亮亮的，像个兴奋的孩子。
　　薰衣无声地笑起来，然后，皱皱眉，看着手舞足蹈的东彦勋：“可是，这么晚了，你到这边来做什么呢？”
　　东彦勋的兴奋嘎然而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拉着薰衣坐在河滩边的一块大圆石上，神秘兮兮地说：“你等一下。”然后，一路小跑，消失在灰暗的灌木丛后。周围一下子静下来，只听见秋虫的鸣叫，薰衣静静地等着，深深地呼吸着随风阵阵飘来的草叶的清香，就在薰衣忍不住想叫东彦勋的时候，一声尖啸划破夜空，随即“啪”地一声，在空中炸出一朵绚烂的红花，紧接着一声声尖啸和光球刺破幽蓝的夜空，接二连三地在空中绽放出各色的花朵。“好美！”薰衣忍不住站起来，仰望天空，漫天绚丽的花雨映出薰衣绚烂的笑脸。抚上胸前隐藏在衣服下的玉佩碎片，眼泪就这么从面颊滑落，自己从小就希望能和母亲一起去看的烟花呀，今天终于看到了。
　　“怎么哭了？”笑得如烟花一样灿烂的东彦勋从树丛后钻出来时，看到泪流满面的薰衣，一时手足无措。
　　薰衣冲他破涕微笑，走到东彦勋面前，轻轻地靠上去，把自己的脸埋在东彦勋的胸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轻声说：“因为太幸福了。”
　　双臂紧紧地环抱着身前的薰衣，东彦勋又傻傻地笑起来：“我会让你永远都这么幸福。”
　　“谢谢你，勋。”眼泪又无声地滑落，薰衣将脸埋得更深。
　　五彩缤纷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如昼的夜色中，两人紧紧相拥。

　　回程的路上，看到薰衣有些疲惫，东彦勋坚决地背起薰衣，感觉到薰衣将头贴在自己的背上，东彦勋笑得一脸的幸福。
　　“薰衣。”
　　“嗯？”
　　“薰衣。”
　　“什么？”
　　“呵呵，没什么。就是想确认一下背的真的是你。”东彦勋踩着沙沙作响的碎石，乐呵呵地向前走。
　　薰衣笑了，轻声嗔怪着：“傻瓜。”
　　“那个……”东彦勋的声音有些犹豫，沉默了一阵，似乎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离开树，我们会幸福的。我去跟他说，他……”
　　“嘘——”薰衣将头贴在东彦勋的耳边，轻声制止，“别说了，至少现在别说，现在只有我们。”暖暖的气息吹在东彦勋的耳朵上，绯红像暖气一样蒸腾了东彦勋的全脸，东彦勋没有说话，用力地嗯了一声。
　　薰衣用力地搂着东彦勋，将头紧紧地靠在他的背上，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清爽的味道，似乎要将这个感觉这个味道刻印在记忆的最深处。
　　谢谢你，勋，这一生，能认识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