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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十四章 黯然销魂2 ...

  •   一下午,祁珏默默坐在房里看窗外终于飘起雪来。云宜忙着叫人置备酒菜,搓手进屋时,发丝上沾着的雪花一瞬遇热融化成水珠晶莹。

      “宜儿,我们出去瞧瞧。”祁珏站起身,拉着她往外走。

      “啊,我才从外头来,外头可冷了!”云宜跺了跺有些冻僵的脚,顺手拿了榻上的狐裘,“我说少爷,能不能多穿点,看再咳一个晚上……”

      祁珏拉着她来到庭院中,顿觉周身冷冽。云宜将狐裘替他披上,往自己手心里哈着热气。祁珏握住她冰冷的双手搓了几下,也跟着往她手心里哈气。

      两人抬头看天,见如霰细雪从空中纷纷扬扬洒落,沾上脸颊酥酥痒痒,丝丝冰凉。

      云宜不觉抚掌:“当年谢氏兄妹咏雪,谢道韫有佳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但眼前却是谢朗的‘撒盐空中差可拟’更贴切呢。”

      祁珏点头:“诗词佳句不过应景合情,谢道韫咏的乃是鹅毛大雪,自然并非所有的雪都能下得那么酣畅淋漓漓。诚如人生一世,又有多少畅快之时?”

      云宜见他伤感,忙道:“畅快不畅快都是各自景致,这雪也美得很啊,要不我们巴巴地站在这儿干吗呢?”

      “对,宜儿说得对。有你与我一同赏这雪景,便是我此生畅意之时。”祁珏望着她,握紧了她的手。

      云宜抽出手来,脸红道:“你刚才喝了多少酒,竟说些醉话哄人。”

      祁珏道:“都是真心话,早该说与你听的。”

      云宜闻言,低头不语。

      两人各怀心事,并肩立在雪中,感受天地苍茫,六出飞扬。

      *

      天色渐暗,愈觉清冷。

      云宜怕祁珏冻出病来,拉着他回屋。才进门,只觉暖意融融,桌上已摆好了杯盘碗勺和暖锅酒菜,一旁煎茶的小铜炉里冒着热气,茶香盈室,提振精神。

      祁珏脱了狐裘,素衣轻便。云宜周身暖热,立时高兴起来,拉了他在桌边坐下,拿起长勺往铜炉里舀了茶水,道:“这碧螺春是今年明前的,摘下来存得好,如今还一点儿不陈,你尝尝。我特意多放了茶叶,待会儿若是喝醉,还可用来醒酒。”

      祁珏伸手接过轻呷一口,浓酽茶味中夹杂一丝花果清香,随着一道暖流穿喉入腹,荡气回肠。西山碧螺春多种在花果树间,故而茶叶上留有淡淡的花果香味。当真是百喝不厌的好茶,沁人心脾,暖胃怡神,饮了几口,浑身都舒服起来。

      暖锅中的汤水已被炭火烧得沸腾,噗噗地冒泡翻滚,锅里放了菌菇和冬笋,食物的香气弥漫在屋中。

      云宜夹了几片羊肉在锅中沉浮几下,蘸了酱汁放进祁珏碗里:“你尝尝,这羊肉可好了。你要多吃点肉才行,近来越发消瘦了。”

      祁珏夹起羊肉送入口中,果然鲜香嫩滑,美味异常,一笑说:“当真不是凡品,哪里弄来这么好的东西,花了不少银子吧?”

      云宜又夹了几片放进锅里:“山下村西头的小李哥家不是开饭馆的么,前些天从藏书镇弄回几只。我想着这是过冬下酒的好菜,你一定爱吃,便叫人去买些来。哪知他说乡里乡亲的死活不肯收钱,我就把你前几日画的《洞庭图卷》送了两幅给他。”

      “原来吃的是我自己的润笔。”祁珏叹一口气,指着桌上的酒罐,“这又是哪儿弄来的?”

      云宜一拍脑袋,放下筷子:“看我,光顾着喝茶吃肉,都忘了倒酒。”伸手去抱酒罐,“这酒是我们自己酿的呀,里面的桂花还是去年我踩着梯子在门前那两棵桂花树上采的呢,可是采了我整整一个上午。”

      “是是。”祁珏点头,“我捧着篮子在底下整整接了一个上午,脖子都快断了,喝这酒也是不易。”

      云宜想起那日折桂情景,不觉捂嘴笑了,将酒倒在壶中,放在热水里温热,往祁珏杯里斟满,说:“你忘了,这些原是去年酿的,剩下几罐。今年生出这许多事,谁还有心思弄这个?这酒怕是存不到明年,你且多喝点吧。”

      祈珏闻言怔愣,轻声道:“是啊,明年我怕是喝不到这桂花冬酿了。”

      云宜笑说:“明年就喝新酿了呀,自然是采摘当季的桂花酿造,当年冬天喝更好。到时候换你上树去采桂花,你自己提好篮子,我可不替你接。”

      祁珏摇头举杯,见杯中酒色金黄,清澈透亮,几片细小的桂花瓣上下悬浮,还未近鼻,花香已沁透心脾。慢品一口,只觉舌尖清冽,齿颊盈香,糯米的甜润夹杂桂花的微苦,如饮甘醴,回味绵长。这桂花酒一年只酿一次,于冬至风雪起时品饮最佳。

      一杯饮尽,云宜也陪着喝了一杯,两人围着锅子吃喝说笑,饱食之后已是微醺。

      祁珏停了杯盏,忽而轻声道:“我若是先生亲生的孩子多好。”

      云宜撑着脑袋看他:“父亲哪一日不把你当作他亲生的孩子了?”

      “那不一样。”祁珏咬了下唇,“我是说若我们真是一家人,是亲兄妹……”

      “难道我们不是亲如一家?”云宜阻了他的话,“再说,亲兄妹有什么好,我才不要和你做亲兄妹。”

      祁珏闻言不语,云宜亦不说话,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半晌嗫嚅:“亲兄妹哪能一直待在一起……你要娶亲,我要嫁人……”

      祁珏抬眸,见她已是绯红的脸庞被暖锅的炭火映衬得鲜艳欲滴,低头黯然道:“如今又有什么好,先生不是已把你许给那个平江侯了。”

      云宜挑眉:“说这浑话就该罚酒三杯,去他的劳什子平江侯,我有答应嫁他吗?”

      祁珏怔愣,随即大笑,将茶碗中的茶水扬手泼在地上,斟满酒说:“是,该罚,罚大杯!”

      云宜见状,也笑着将茶水泼了,斟满酒道:“我说过要陪你喝的,你喝多少,我喝多少。来,一人三碗,喝个尽兴!”

      “好,宜儿,我们干了。”祁珏端起碗来,往她的碗上叮当碰去,仰脖将碗里的酒喝了。

      云宜亦一口饮尽,与他对视而笑,拍着桌子道:“啊,痛快,真痛快,我从来没有如此痛快地喝这桂花酿。”

      “我也是。”祁珏伸手抹了唇边酒渍,“不管什么酒,我都没这么畅快地喝过。”

      “如此,我们再喝。”

      “我可以,你不行。”祁珏摇头,笑呵呵望着她,“宜儿,你醉了。”

      云宜也看着他笑:“桂花酿亦能醉人?”

      祁珏道:“此酒虽淡,却有些后劲。你喝了这许多,焉能不醉?”

      “你才醉了呢,我哪里醉了?”云宜拿起一只筷子,敲着茶碗,唱道,“人世几烦忧,远处思量近处愁。容易青丝成白雪,无由,一瞬年光似水流。 何若且闲游,山色湖光舴艋舟。炉暖茶香醅绿酒,回眸,月近星遥小竹楼。”

      “炉暖茶香醅绿酒……好,喝酒,喝酒。”祁珏击掌,“我们继续喝……咦,酒,酒呢?”低头看,竟是又喝干了一壶。

      云宜摇晃起身,复拿了两壶烫好的酒,索性一人一壶地豪饮。

      祁珏将壶里的酒喝了一半,直呼痛快,哈哈大笑后却伏在桌上呜呜哭起来。

      云宜早已喝得有点晕乎,茫茫然伸手去摇他肩头:“好好的,你哭什么呀?”

      祁珏抬起头,望着她道:“有雪的冬夜,能在这暖意融融的屋子里,和我的宜儿围炉饮酒,青春张狂,意气骄奢……人生到此,夫复何求?宜儿,我该知足了。”

      云宜一愣,随即咯咯地笑:“傻祁珏,这有什么?你若是喜欢,不管春夏秋冬晴雨风雪的夜晚,我都可以这样陪着你啊。呀,这是最后两壶酒了,我去叫人再拿些来。”

      她踉跄着往外走,祁珏一把拉住道:“别去,外面冷。”

      云宜摇一摇头:“冷什么,我只觉热……热血沸腾。”

      *

      云宜甩脱了祁珏,打开房门。

      冷冽的空气瞬时涌进屋子,祁珏忙抓起一件袍子裹在她身上,说:“小心冻着。”

      云宜立在门口不觉怔愣:“祁珏,你看,好美啊!”

      祁珏闻声望去,霎时也被眼前景象震撼。

      许是他们酣饮之时风雪更紧,此际庭中的花树上已有了薄薄积雪,地下白白亮亮如同铺撒一层银霜。天空中月轮涌出,华光皎洁,玉宇无尘,在幽静的冬夜里分外明亮。月边孤星一点,交相辉映。雪霁风细,偶尔有几片残雪,飞花般飘落。月色净透,照在积了薄雪的地面,反射出一片清光。天上人间,澄澈如琉璃世界。

      云宜走到庭院中环顾四下,不由高兴得原地打转,手舞足蹈。

      祁珏立在门前,抬头望了望天上明月,又回视此刻正神色欣然的云宜和她投射在地的身影,觉得这便是广寒宫里美轮美奂、姿态翩然的仙子。

      他缓步走去,云宜兀自惊喜,不留神差点一头撞入他怀中。

      云宜停住身形,仰头望月,须臾,低头看向眼前之人。祁珏也看着她,亮如朗星的双眸映出彼此身影。

      “祁珏,今晚真美,我有些晕呢。”云宜用手敲了敲头。

      祁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我也有些晕呢。”

      云宜脸红心跳,却极自然地将头靠上他胸膛。

      祁珏抚着她如云秀发,说:“宜儿,真想我们哪儿都不去,就在云庐相依作伴,终老一生。”

      云宜偎在他怀中呵呵地笑:“傻瓜,我们自然可以哪儿都不去,就待在这里相依作伴,终老一生。”

      祁珏不说话,云宜抬头见他两眉微蹙,双目荧荧,似要滚下泪来。探手在他眉间轻揉,心疼道:“不管你是谁,我都陪着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若是你能一直陪着我,该多好!”祁珏抚着她发丝喃喃自语。

      “我自然一直陪着你,和你在一起。你放心,我不会去做什么侯爷夫人的。祁珏,你高兴起来吧,我们怎能辜负上天所赐如此之良辰美景呢?把所有的悲伤全都留在今夜,明天,是崭新的开始。

      祁珏的泪滴下来,落在她额前。他低下头,吻上那泪滴,自眉心而下,停驻在她唇间。

      因着那泪滴,他的唇很是温润。相触的刹那,云宜觉得自己就像飘在天地间的雪花,轻盈舒展,漫天飞扬。

      *

      云宜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屋里的,她和祁珏相拥而吻的一刻,时空都仿若静止。

      她也不记得他们是怎样将那最后的酒喝到点滴不剩,只晓得醒来时,她趴睡于桌前,满室阳光透亮。

      头有些痛,她知道是昨夜喝了太多的酒。抬眸四顾,不见祁珏身影,她伸手抚额,忽地触到一物,低头看去,胸前竟垂了那半块白玉,用淡粉色的珠链系着,粉白辉映,愈显剔透。

      这不是祁珏家传的玉珏?两玉合并,便是对温情脉脉、交颈戏水的鸳鸯。而她胸前所系,分明就是那意态娇羞的雌鸳鸯,背面还有“生死不离”的字样。再看那珠链也觉眼熟,忽想起乃是自己及笄之年祁珏送她的礼物。

      他们从小在太湖里玩耍,时常会摸到含着珍珠的湖蚌。蚌里的珍珠半粉半白,煞是可爱,祁珏每次都拣浑圆透亮的留下。她笑他像个女孩儿家,谁知他攒起来给自己穿了条珍珠项链,作为成年礼。她爱不释手,却舍不得戴,包在帕子里,放进妆盒中。如今,他将这半块玉珏穿上珠链,挂于她脖间,此中含义,不言自明。

      云宜想起昨夜一吻,不觉用手捂了脸,两颊火热,不知是酒意尚存,还是羞涩难禁。她用手细摸那玉上鸳鸯,欣喜中忽而生出一丝隐忧,这成对的鸳鸯各自分离,可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猛然摇头,用手拍一记脑袋,暗嗔自己多虑。只要他们相依相伴不离不弃,这玉鸳鸯不也就时时刻刻成双作对了吗?

      她高兴得跳将起来,打开门去寻人,找遍云庐,连梦墨亭都寻了两次,却不见祁珏身影。

      云宜气喘吁吁跑出大门,见僮子正在门前扫雪。这雪上半夜本已停了,不想后半夜复鹅毛般飞洒,银装素裹积了厚厚一层。

      她问僮子有没有看到祁珏,僮子说天刚亮时见他往后山去了。

      她心里一惊,想他莫非又去找云康说两人的婚事,正思忖着要不要跑去瞧瞧,远远见薛士桢匆匆而来,到面前兀自气喘,说:“师妹,先生可曾回来?”

      云宜摇头。云康既言明要在那洞谷闭关时日,自然不会半道儿回来。

      寒冷的冬日,薛士桢满脸是汗。他伸手抹一把脸上的汗,神色焦灼:“师妹,你还是随我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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