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花笺（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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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自博雅答应晴明那件事起，已经过了三日。
三日间博雅每到夜晚都去京都僻静的道路上行走。但是没有什么收获。
初秋的夜晚已经有了一丝寒意。
但博雅沉醉在与夏季完全不同的夜风之中，并不觉得沉闷。甚至时常掏出叶二吹奏一曲，抒发心中的感慨。
不过三日之后，连博雅也有些焦急了。
“晴明，要不要去山野里试试呢？”
“不必了，它会来的。”
晴明如此回答。
果然，在第四日的夜晚。博雅正行至九条大道的观音寺附近时，终于等到了。
一弯新月挂在夜幕之上，晴朗的夜空看起来无比高远。
博雅行走在夜色中，几乎忘了自己的目的，反而陶醉在带着香甜气味的夜风中。
“博雅大人。”
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子的声音。
博雅顿时停住了脚步，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
那妖物仿若并未察觉他此时的紧张，仍旧用十分温柔娇媚的声音说：“博雅大人，我等您好久了。”
博雅强装镇定地环顾四周，并未看见任何人影。他有些疑惑地开口：“请问是哪位小姐。”
“博雅大人。我住在大泽，因为仰慕您很久了，特意来到京都……”女子轻柔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竟能在此遇到博雅大人，真是幸运之至。”
博雅已经事先知道这女子是妖物，因此并未被她迷惑。心中却忐忑不安，不知道晴明是否会如他说的那样出现。
“博雅大人……”那声音又唤道。
“你……你在哪里？”博雅问。
声音沉默地一下，然后说：“我不能出来见您。请您向右面走。”
这么一说，声音似乎的确是从右边传来的。博雅转头，右面是一片有些杂乱的树从，高大的杉树投射出大片阴影，看不清楚里面的景象。
是否要如它所说？
博雅犹豫着。
“博雅大人。”
身后传来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
博雅回头，穿白色狩衣的阴阳师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啊……”
博雅正要呼唤好友的名字，看见晴明似笑非笑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于是便将后面的话吞回肚中。
“博雅大人……来的是什么人？”
黑暗中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惊慌：“为何我看不见，也感觉不到？”
晴明来之前隐藏了自己身上的气息，为了避免对方察觉到他的身份。听到这句话，晴明回答：“啊，只是博雅大人的朋友罢了。”
“……还没有请教您的名字。”
树林之中沉默一下，换作一个少年的声音说。
博雅惊讶地看向晴明。
晴明轻轻摇摇头，示意他装作未察觉。然后说：“在下俊成。”
晴明随口说了一个假名。
“原来是俊成大人。”
如此说话间，一个十七八岁少年模样的人从右边的杉树后走了出来。
少年身着武士服，长相清秀正直，略带些羞怯的神情。一只手扶着腰间所佩长刀，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横笛，垂于身侧。
博雅觉得身边的好友似乎僵硬了一下，但转头去看的时候，晴明早已经恢复了微笑的表情。
“喂……”
“没事。”晴明答道。但却没有看博雅。
“俊成大人，久闻大名……”
旁边博雅睁大了眼睛。
俊成根本是个假名而已。竟然对着使用假名的晴明也如此说。
晴明微笑着，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了妖物幻化的少年。
“是么？”他低头轻声说。
少年被略带笑意地狭长双眼注视着，有些羞怯地略微低下头。
“素闻俊成大人才俊之名，所以有样东西想交给大人。”
“啊……是什么？”似乎很感兴趣地样子。
不知为何，博雅心中升起一丝不快。原本站在晴明身侧的他，不自觉往靠近好友的方向挪动了脚步。
少年并未留意博雅的举动，面带微羞的笑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
并未装在信封里，直接折叠着的信笺。淡紫色的料纸散发着微弱的香味。
“请您……收下。”少年怯怯地说。
晴明轻笑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指从少年手中拿过信笺展开。
“是恋歌啊……”晴明将信上所写的和歌念了出来。
秋日野间露，消时旭日升。
君如我旭日，一见便钟情。【注一】
“俊成大人。我住在大泽的山中，若是俊成大人明白我的心意……”少年略微停顿，仿佛有些羞涩般：“改日……请俊成大人一定要来。”
“何必改日呢？”晴明说。
少年仿佛又惊又喜的模样。然后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博雅。
“我也一起去。”博雅坚定地说。
晴明有些好笑地看看一脸严肃的博雅。仿佛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
“就这么办吧。”晴明说。
“那……请二位大人随我来。”
少年在二人前方带路。
不时有些羞涩地回头看看。神色间渐渐带着难以捉摸的媚意。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时间已至午夜。
“到了。”
少年停在山野之中的一处不大的宅邸前。
晴明停下脚步，四处打量了一下。
“怎么了？”
身后的博雅不明所以，如此问道。
“不错的幻术呢。”晴明如同赞叹一般对着博雅说。
“唉？”
博雅愣住了。二人身前的少年却是大为吃惊的模样。
晴明右手在身前拂过。
原本在晴明身体周围的结界被解开了。
少年微微眯起双眼，脸上渐渐浮现出狠厉的神色。
“阴阳师？！”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和刚才羞怯温和的少年截然不同。
“你想如何？”
“把那些人还回来，离开这里吧。”
“什么还不还的？那些是我的食物罢了。”少年沙哑着回答。
“那就没办法了。”
两人对峙片刻，少年开口说。
“……晴明大人？既然身为阴阳师，那应该更能理解万物生存之道，为何要阻挠我呢？”
“我也是受人之托。”晴明状似无奈地解释道。
“既然这样……”
少年话音未落，神色一变，竟然想朝晴明扑过来。
“啊！”
博雅不由叫出声。
晴明不紧不慢地向旁边挪动一步，恰好避过了少年的身影。
/* 紧接着晴明轻启红唇，悄念起咒语来。
孔雀明王咒——是孔雀明王的陀罗尼经。
归命觉者。归命觉者。归命我教。归命金光孔雀明王。归命大孔雀明妃……
晴明一边念着陀罗尼经，一边渐渐靠近少年。
少年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一样，全身团作一处，不断挣扎着。
他周围的杂草随着晴明念的陀罗尼经窸窸窣窣地摇摆。
看来像正在和某些东西争斗一般。
晴明的双唇仍在念咒。
……祈请您的造物者，百物不侵者，请护我身。
归命一切诸佛，僧众安乐，得生百岁，得见百秋。
终于，草丛逐渐平静下来了。
“夫切，古切，达夫工，无切，诸事圆满……”
当晴明念完长长的陀罗尼经时，四周已复归静谧。*/
那草丛之上，原本应该躺着少年的地方，伏着一只巨大的兽。
好似普通家畜三五倍大的体型，四蹄盘在身下，长尾在身后不断甩动着。巨兽通身被银白色的毛发覆盖，在月光下反射出微蓝的冷光。
竟是博雅从未见过的兽。
“这……这是？”
博雅右脚迈出一步，却又忽然停住，保持着将进未进的怪异姿势。
“这是貘。”晴明说。
貘，是传说中的以梦为食的瑞兽。
据古籍记在，梦貘生性胆怯，总是月夜乘风而来，又悄然而去。从未听说有貘伤人的故事。
博雅不解地看向晴明。
晴明摇摇头。连他也并不知此事因由。
“是什么让你这样阿……”
晴明叹息着，语调中似乎有无尽的怜悯。
匍匐于地的貘挣扎着站起来。深深颔首行礼，口吐人言：“既然遇到您这样的高人，就坦白告诉您吧。”
“我本来居住在西罗的山林中，靠吞噬人的噩梦为生。作为代价被我收走噩梦的人，会得到安宁。如此过了数百年。”
“然后呢？ ”
“后来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被称为佛教的异教。信奉佛教的人越来越多。不相信我的人，我是无法收集他的梦境的。”
巨兽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悲哀。
为了生存，不得已迁徙出居住了数百年的地方。
但是到处都一样。慢慢地相信貘的人越来越少。
肚子太饿了。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貘开始对人制造噩梦。
“靠这种方法才得以活下来。”
巨兽说完，悲哀地低垂双目。
晴明深深叹息。
“刚才对您无礼，请原谅我。”巨兽说。
貘的力量并不强大。因为生存艰难，所以它做出凶狠的样子，以便吓跑可能的危险。
晴明了然地点点头，随即默念了一句什么。
貘的束缚被解开了。
“去吧。”
晴明说。
巨兽沉默着，最终对二人低头。
“谢谢……”
说完，银白色的貘乘风而起，消失在秋夜的月色中。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花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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