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垣乱》一编书

23、第二十三章 西南乱起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江荣只觉得心胆俱裂，魂飞魄散，未待自己身下的马儿停稳，便直滚下来，猛扑倒孟放身边。众人见状纷也纷勒马转身，围了上来。

　　尚清见孟放脸色苍白，俊目紧闭，胸前却露出一小段寒光闪闪的箭头，外袍早已被浸透了一大片，心知是被弩箭射中，自后贯穿，倒难为他一声不吭、撑了如此之久，直到众人摆脱追兵方才倒下，心下不由暗暗佩服。江荣面色惨白，抱住孟放，连声唤道“腾逸，腾逸……”唤到后来，竟已微微哽咽。

　　众人一时默然。江行皱眉道“九姐，你且宽心，让我看看……”江荣见孟放始终无反应，心中正自大乱，闻言连忙抬头，喜道“十七弟，你会医术？”江行微微点头，也不答话，俯身搭上孟放的手腕，沉默半响，方转头吩咐道“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他的伤口需要处理。”

　　此时正处在利州到兴州之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众人只得做了一个担架，七手八脚地将孟放抬到担架之上，弃马上山，寻了一个山洞暂且安置下来。尚清落在最后，见状便吩咐几个羽林士兵将马匹四散赶走，只留下两匹，派人前往兴州报讯，自己方才跟在众人身后慢慢上山。

　　利州地处明嘉江南岸，周围多崇山峻岭，树木繁茂，景色宜人。尚清缓缓上得山来，见众人已远远散开。周烈早已安排人手四处巡逻，同时派人沿路返还，消除痕迹，以防追兵。洞前静悄悄的，只有赵王江荣一人独自坐在洞外一块大石上，垂头不语，听到身后声响，方慢慢转过身来。

　　尚清见她两眼通红，隐有泪意，不由有些尴尬，正待寻个理由离开，却听江荣突然出声道“澄泓，陪我说说话吧……我一个人……实在心里难过……”尚清听她声音微微有些暗哑，全然不复平日的清脆圆润，心下黯然，知她此刻心中不安忧急，所以才希望有个人能陪她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当下便点了点头，也寻了一块大石坐了下来，凝神倾听。

　　江荣转头望着石洞，沉默许久，方慢慢开口道“我和腾逸是在浴佛节会上相识的……”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微微笑了一笑，似乎想到好笑之事，脸上露出追思回忆的神色，悠然出神道“那日的帝都南郊，似乎漫山遍野都是桃花，不停地落不停地落……腾逸就站在树下、站在桃花中舞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男子……将剑舞得那么美……不是宫宴中那些无聊的舞蹈，也不是战场上那些残酷的厮杀，而是……真正的剑舞……”

　　江荣轻轻摇头笑了笑，柔声接道“腾逸总是不许我这么说，他总想像他母亲一样做一名真正的将军，所以才会不停地练剑，不停地用功，可惜终究却不能如愿……其实我先前自请去朔州驻守，腾逸是很高兴的，他总觉得好女儿应该志在四方，保家卫国，只是……”

　　江荣顿了一顿，慢慢苦笑起来，声音也随之渐渐低了下来，低到几乎都要听不见。尚清不由转过头来，凝神注目，方才听见她断断续续地道“……可惜……我还是踏进了这个泥沼，再也不能回头……”

　　尚清心下恍然，她虽不喜欢这些尔虞我诈，却绝非愚蠢之人，当下便明白江荣所指，自是如今朝中最引人瞩目的事，夺嫡之争，不由也在心中长叹一声。正待出言安慰几句，耳边便听得脚步声响，两人连忙抬头望去。

　　尚清未待看清，便见身边的赵王忽的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急问道“腾逸怎么样了？”原来却是江行从洞中走出。

　　江行点点头，将手中一个白玉瓶递给赵王，轻声道“你的丹药很管用……箭矢已被取出来了，所幸未射中心脏……现时他的脉象已经慢慢平稳，只是还未醒转，需要观察……”他边思忖边说，江荣心下着急，又不好催促，好不容易待他说完，方长出了一口气，将一颗一直悬着的心放回肚中，也不及多言，便直冲入山洞之中去探望孟放了。

　　尚清目送着江荣的背影，又想起她刚刚提起孟放时的脸上的温柔以及谈及夺嫡的厌恶与无奈，心下也不由暗暗替她难过。眼神撇过，直到触及默立在旁的江行，心中方才又慢慢明快起来，阴霾一分分散去，当下便柔声问道“望舒，你还好吗?”

　　江行正望着洞口默默出神，闻言有些诧异，转眼望着尚清回道“我没事……”顿了一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方又接道“赵王殿下和那位孟公子……似乎……感情很好呢……”尚清并不认识孟放，只听得江荣一直唤他“腾逸”，此时方知他姓孟，听江行话中之意，却是识得的，心下好奇，不由便追问了两句。江行只见过孟放几次，他常年在司天监，对世事也知之不深，此时见到尚清感兴趣，只得将自己所知的略略说了说，但不知为何，心下却隐隐有些不快。

　　尚清因叹道“原来是这位公子……我在帝都也曾听人提及，却不知他字腾逸。当初听人谈及这位公子不与众同，不爱红装爱武装，就觉得甚为佩服。适才赵王言及，便疑心是他，果不其然……”

　　“是么？”话未说完，就被人从中打断，听语气中竟然还隐隐夹杂着一股火药味，尚清循声望去，却是江行，不由有些诧异。江行却浑然未知，只觉心中有些莫名的烦躁，听尚清所言似乎越听越不顺耳，当下便一拂袍袖，竟然转身自顾自得去了。

　　尚清呆在原地，不知因何惹怒了这位少监大人，过了片刻，方才隐隐有些明白，脸上不由又惊又喜，但却又不敢确定，当下只觉得心里便似有一只小猫在不停地抓挠一般，又酥又痒，说不出的怪异。

　　此刻已近酉时，淡淡的阳光斜斜得洒落在洞前，五彩斑斓，模糊中的少女时嗔时笑，鲜活灵动。远远的树下，大顺王朝年轻的少监似被什么问题难住那般，微蹙着眉头，回身观望。刚抬眼便看见阳光中那个让自己心烦意乱的少女，一时间竟似着了魔般，就这么直直地呆愣住，只觉得心中好似被大锤重重的敲击了一下，砰砰乱跳，怎么样也控制不住。过了半响，才终于强迫自己勉强挪开视线，捂住胸口向后退了两步，倚在树上，只觉得面颊微微发烫，隐隐作烧。

　　这个人……真是奇怪……过了不知多久，心烦意乱的少监大人终于对这件事下了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结论，抚着险些仓皇撞到树上的额头，跌跌撞撞地绕着周围几棵树竟然浑然不觉地转起来圈来……

　　这边的小儿女情愫暂且不论，正当江荣还一心挂念她的腾逸，尚清和江行他们两人也还在为这些感情上的事苦恼暧昧时，大顺王朝的西南边疆却已然电闪雷鸣，风雨欲来……

　　“武宣二十年七月，赵王江荣代天子巡牧，至利州，遇袭，即返……帝怒，罢西南都督府大都督陈翊以下三十九人，发兵十万，征讨南夷。”

　　“北人多有不服水土者，军中未及接战，已十去二三。时有朝臣上表，为兵士乞命。帝阅罢即起，掷表于地，厉叱‘竖子安敢乱我军心？’喝令左右，乱棍逐出。满殿群臣皆惊，噤若寒蝉，无敢复言。西南之乱，由此而始……八月，赵王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