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垣乱》一编书

13、第十三章 风雨欲来

　　三人沉默了片刻，尚云因笑道“咱们提这些做什么，还是说些别的。”转而对尚清道“我们明日便和陛下一同返京。你先留在这儿养伤，待伤口稍稍愈合再回去。”尚澈也点点头，以示赞同。两人又嘱咐了尚清几句，便忙着安排人照顾她，忙乱了半晌，方才稍稍安下心来。

　　翌日一早，尚云和尚澈便随銮驾返回帝都。尚清刚刚送走了母姐，便被人迎进了昌明别宫。昌明别宫因建在西郊昌明山而得名，占地宽广，景观秀丽。宫中别苑楼阁甚多，建造风格却各不相同。尚清坐在软轿中边行边赏，只觉十步一景，百步一阁，构思巧妙，别有洞天。

　　一时进了软烟阁，这是随驾的亲信臣子被赏住的楼阁之一，位于别宫的西南角，临近山道，便于出入上下。众人将尚清安顿好，便施礼退出了。尚清昨夜伤口疼得厉害，一夜未睡，现下又被折腾了一早，不觉有些困乏，靠着软枕，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似醒非醒的睡着，一觉醒来，却已到了亥时。望着窗外的月亮，尚清不觉有些无奈。屋中亮着灯，显是有内侍来过了。桌上放着各式糕点水果，尚清挣扎着下地，摸了摸茶壶，竟然还是温的，忍不住笑了笑，就口吃了几块糕点，正待返回床上休息，便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转眼就到了门口。

　　尚清见那人的影子映在门上，心知他要推门进来，便转过身子，刚要出声招呼，却又听见另一个男声叫道“白明哥哥……”

　　那人转过身去，“嘘”了一声，轻声道“小姐还在休息。成枫，有什么事么？”尚清听出是昨日回答自己问话的那个少年的声音，却不知道原来他叫白明。那个叫成枫的走近几步，放低了声音道“也没什么事。刚刚刘总管过来，说世子殿下高烧不退，御医们都去照顾他了。让咱们看护好小姐，有什么不妥便去那边请她们，千万耽误不得。”

　　话音刚落，边听屋内“砰”的一声巨响，接着又是“哎呦”一声，两人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连忙抢步上前，一起推开房门。

　　屋内案几翻到，尚清正靠着桌角呼痛。白明连忙上前，一面搀扶，一面急道“小姐，你怎么了？”成枫也上前走了几步，想要去搀扶那一边。谁知刚伸出手去，便被尚清一把抓住，急问道“是哪个世子？江少监吗？”

　　“顺历武宣二十年三月初六，帝率王公大臣狩猎于西郊，遇刺，即返，着有司详查。三月初八，刑部尚书上表，言三司会审，以贼为河东流民。”

　　“左仆射牧当廷诘之，以为不实，‘市野草民，蒙昧无知，况西郊草场，戒备森严，贼匪安得入内？必有内应尔。汝一河东流民，焉能堵悠悠之口？’”
　　“
　　帝以为然，怒，以三司怠于职守，不能事君，罢刑部两人、大理寺一人、御史台三人，着有司重审，朝野鹤呖，群臣无有敢言……”

　　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但身在昌明宫的尚清，此时却并不知晓，她现下正与江行在暖阁中闲坐。重伤未愈的江行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虽然是初春，又在暖阁之中，身上却仍盖着一件貂领大衣，正微笑着听尚清讲话。

　　尚清虽然也有伤在身，但精神甚好，此时正笑道“昔日我读史记，言苏静凇算无遗策，就觉言过其实，人非圣贤，孰能无错，后来果然吴山败北，三万大军依旧让肖呈正的八千人马杀出重围，未竟全功。所幸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后来以计招降肖呈正，也算是一招妙棋……”江行听她高谈阔论，但笑不语。

　　这几日，他们闲来无事，便常在一起清谈。尚清所学甚杂，遇事又有独特的见解，江行也是博览群书，两人在一起聊天，相处得倒甚为融洽。

　　两人谈笑了几句，尚清望着窗外的阳光，因笑道“今日天气甚好，外面的桃花恐怕也要开了，望舒，咱们不若出去走走？”江行点点头。他身体虚弱，还不能行走，便挥手招来两个内侍，坐在软轿上，同尚清两人慢慢向外走去。

　　窗外阳光明媚，微风带着青草的香气拂到人的脸上，让人从心里都觉得温暖起来。尚清望着刚刚抽出新芽的小树，只觉得心情大好，浑身说不出的舒畅。自从那日从成枫口中得知江行也在昌明宫养伤，她心下就一直记挂，待得听说他醒转，便连忙赶来探视。两人年岁相仿，又是旧识，一来二去，倒似结交了多年的朋友一般，很快便熟稔起来。

　　不多时便到了桃林，时值阳春三月，山下桃花早已盛开，但山上却不过零星几朵，两人不觉有些失望。尚清折下身边一根桃枝，一面和江行在林中闲走，一面笑道“难怪人家说山上四月桃花才开呢，原是咱们来得早了。”说着，便笑着吟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唉，看来古人诚不我欺啊。”

　　江行奇道“这是哪位古人做的诗？我怎么没听过。”尚清不由一愣，方想起这首诗的出处，不觉有些懊恼，只好支吾道“一时想不起来了。左右不过是哪本书上看到的吧，何必追究那么多？”江行点点头，他也不过是随便问问，此时见尚清记不得也就罢了。

　　两人沿着林间小径，转过一个弯，一名内侍突然“咦”了一声，见尚清侧目，连忙告了一个罪，指着前面一物奇道“那是什么？”两人循迹看去，见前面桃树下卧着一物，走得近了，方才看出，竟然是只小鹿。尚清奇道“它怎的不跑？”江行挥挥手，示意走得近些。众人到得跟前，方才看出，那只小鹿原来是受了伤，此时见到见到生人，挣了两下，却未挣起。

　　江行示意内侍将他放下，侧身坐在轿中，将那只小鹿轻轻地抱至身侧，俯身仔细地帮它检查伤势。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斜斜的打在他白皙俊秀的脸上，便像是为他镀了一层金光，就像落入凡间的神袛一般，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却又不敢亵渎。尚清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江行，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个男子，大顺皇朝的守护者，即使有着最显赫的身份，也仍然有着一颗最纯粹的心呢，便如清晨的第一滴露水，晶莹剔透，不含一丝杂质，总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觉得自惭形秽。

　　江行帮小鹿仔细检查了伤势，吩咐左右去找些夹板过来，正待和尚清说话，谁知一转身竟看见她正呆呆地望着自己出神，不觉有些纳罕，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问道“怎么了？”一连问了两声，尚清方醒过神来，不觉有些脸红，连忙开口掩饰道“没什么。你身体还没大好，待得片刻咱们便回去吧。”江行点点头，虽觉得尚清神态有些怪异，但他心思单纯，倒也未多想。两人又说笑几句，便沿路返回不提。

　　正在谈笑晏晏的两人并不知晓，当他们在昌明别宫养伤时，几里之外的帝都却风雨欲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三月十三，御史中丞曾苑当廷上表，言刺客身边携赵王信鉴，奏请赵王返京自辩。时赵王荣身处朔州苦寒之地，扼守边关，威信素高，忽处嫌疑之地，心下疑惧，惶惶不可待言。帝向爱幼女，叱苑风闻奏事，轻言不可或信。”

　　“越一日，六皇女皎上表奏曰‘刺客者，小人也，盖夫行事，唯恐未有不密，焉能以鉴示人？吾妹仁孝，天下皆知，焉能行此无君无母之事？臣不信焉。”帝喜，以皎通达，加封贤王，传表诸皇女以知。十五日，左仆射祁牧奏，言闻刺客或与三皇女有旧，进三皇女门客辞，帝怒，着三司即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