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他》白霜白

4、家用

　　五郎把人扶起，竟见万婆婆眼珠瞠睁、面色涨紫，双手紧箍脖子，不停发出痛苦的咽唔□□。

　　“婆婆你怎么了？”

　　五郎一脸茫然，唐杳也被她的脸色吓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明明人还好好的，怎她打个盹回来突然就变成这样？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唐杳让五郎先把万婆婆抱回卧房，她四处找碗给万婆婆倒水。经过灶台之时，唐杳忽而瞥见原本留给五郎的粥菜里，缺了颗卤蛋。

　　唐杳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什么，夺门追到万婆婆的房里。

　　五郎刚把万婆婆抱到床上，唐杳已经从外面追了进来，两指掰开万婆婆的嘴巴，果见她喉咙里卡着什么，而万婆婆的脸色也由红转青、越来越紫……

　　“婆婆是被噎住了！”唐杳脑子飞转，碰巧她在医书里见过急救之法，连忙从前面扶住万婆婆，让五郎绕到后方抱住万婆婆腰腹：“你力气大，从后面环抱婆婆的腰腹把人向上抬，头朝下。用拳头抵住心窝，用力挤压！”

　　五郎二话不说应声照做，好一通忙活万婆婆嘴里呕出半个椭圆的卤蛋。

　　卤蛋一吐出来，万婆婆的气腔瞬间畅通。她连喘带咳好半天，这才顺着唐杳递来的碗咽下凉水，疲力地阖上眼睛。

　　随着万婆婆的呼吸平顺下来，唐杳帮她拉上薄衾，两人这才如释重负。

　　五郎的肚子适时响了起来，唐杳才想起他还没吃饭，遂陪他回灶舍弄吃的。中午吃的粳米粥和蒜汁豆腐早就凉了，不过现在天气转热，五郎让她不必重新加热这么麻烦，端起大碗就直接吃了。

　　趁着吃饭的空档，唐杳把卤蛋的事给五郎说了。

　　她是真没料到万婆婆为了贪吃一个卤蛋，竟背着她悄悄跑去灶里偷吃。更没想到的是万婆婆吃得太急噎住喉咙，险些就闹出人命了。

　　“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多管闲事？”唐杳懊恼反省。方才情况凶险，若非及时发现，恐怕再耽搁一会功夫，万婆婆就真的没命了。“我没想到她这么想吃，我只是怕她吃多了。”

　　“她年纪老大，吃那么多鸡蛋肯定会消化不来的。”

　　“婆婆喜欢吃什么总要一定管够。”五郎没想太多，显是见惯不怪。

　　唐杳瞅他怀里已经见底的空空大碗：“本来那个卤蛋是给你留的。”

　　五郎也低头盯着碗，然后把碗推开：“我饱了。”

　　唐杳见状也没说什么，正要收拾碗筷，五郎按住她的手。他从布兜摸出油纸包，里面装着今早吩咐要买的兔肉脯：“这个给你。”

　　唐杳接过掂量，暗忖要不要克扣这些肉脯气一气万婆婆，紧接着就见五郎又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囊。

　　听见钱银叮咚声响，唐杳顿时来精神了：“那张熊皮卖出多少钱了？”

　　猎户老雷常年跟城里的商贩打交道，村里好些人家的东西托他卖，所以万婆婆才会让五郎把熊皮驮去他家估价倒卖。

　　唐杳记得从前家里也曾买过这类皮草，处理干净且完整无损的，甚至可以要价近千两。不过鉴于各地市价不同，此方穷乡僻野价格折损严重，有些黑心商贩甚至看人下菜，会把价格压得很低。

　　五郎比出两根手指：“二十两。”

　　唐杳咯噔一下：“二十两？？”

　　五郎点头，这其中还要去除给老雷的二两办事钱，所以真正到手只有十八两。

　　唐杳颦眉，这片山林野畜虽多，暗藏危险却着实不少。普通老百姓要想猎一头体格硕大的成年熊绝不容易，更何况五郎单枪匹马拿命博的，膛剜剥晒一通忙碌，本该价值不菲的东西最后到手却只剩区区十八两。

　　她预估这张熊皮可能卖不了好价格，却万万没想到落在这种地方竟被贱价至斯。

　　“你不高兴吗？”五郎听见一声低吁，注意到她心事重重的表情：“每次我拿钱回来婆婆都很高兴，你为什么不高兴？”

　　唐杳被他问得愣住。

　　他们并不清楚熊皮真实的市价，十八两对寻常村户而言已经称得上相当可观的一笔收入，万婆婆凭白得到这笔钱肯定是高兴的。

　　再说这中间经手的人太多，就连猎户老雷都得抽一水。五郎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讨价还价的人，他又是个外地的，被压价也情有可原……

　　“没，我也高兴。”唐杳扬起笑，就算拘泥于钱货不对等，可她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五郎没看出她哪里高兴，想也不想掏出一半银子给她：“这些给你，剩下的要给婆婆。”

　　唐杳受宠若惊之余，立刻察觉不对：“那你呢？”

　　五郎表示自己不用：“本来全部都给婆婆的。”

　　唐杳惊了：“至少留点私己吧？这可是你的血汗钱！”

　　“婆婆说要用钱的时候再管她要。”五郎顿声，“不过我没有要用钱的时候。”

　　“……”敢情他这两年什么钱都全部上缴，万婆婆却连他的卤蛋都要抢，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份了？

　　本来没想要他银子的唐杳改变主意了，直接捋走一半：“婆婆要是问起，就说我找你要的。”

　　五郎张了张嘴，唐杳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还有熊皮，你今早才刚驮去给雷叔，他肯定还没来得及带去镇上。你下午再去一趟，就说怕熊皮太重、怕他年纪太大背不动，你要陪他一起进镇。”

　　“别管他说什么，死活也要跟去。还要告诉他以后不管托卖什么，都要一起去。”唐杳寻思届时猎户老雷肯定不答应，说不定会故意撂下狠话不接他的生意，不过没关系。“如果他宁可不做你的生意也不带你去，那敢情好。把钱退还给他，告诉他咱们托别人去。”

　　要知道弄到一张完整的熊皮可不容易，这么好的熊皮不愁没人要。老雷肯定清楚它的价值，必然舍不得这么好的买卖白白从手里溜走。

　　唐杳想通了，她虽不能亲自出面进镇里找买家，但可以从老雷手里抠钱。这猎户老雷手里肯定有猫腻，中间赚的绝对不只二两银子。就算他手里抠不出多少钱，至少不会低于现在的十八两。

　　唐杳给五郎一条条捋清楚，五郎静静听完：“是不是他给少了？”

　　虽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直白。唐杳原还担心五郎听不懂，看来他也不算傻：“是少了。牛头村偏隅一方，东西卖不起价很正常。不过东西既然有人收，肯定有市才有价。据我所知这样一张熊皮绝对不只几十两，估且不论是雷叔被人诳了还是咱们被他诳，辛辛苦苦打来的一张皮咱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贱价卖掉。”

　　五郎静默片晌：“我懂了。”

　　唐杳舒眉，又叮嘱他说：“不过这些话你不必跟雷叔说。日后同在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咱俩不是村里人，可以的话尽量别跟他们闹得太僵。”

　　话虽如此，也不知五郎能否应付过来，唐杳犹豫道：“要不，我还是跟你走一趟吧？”

　　“不用。”五郎摇头，“婆婆还没醒，你留在家里能照顾她。”

　　听他这么说，唐杳也就没再坚持。见五郎兀自收走碗筷拿去洗了，她也没闲着，从油纸包取出一整张的兔肉脯切成小片，私心切出边角料，不时往五郎嘴里塞一块。

　　肉脯晒制的时候涂过蜂蜜，咸香之余，入口还沁着蜜的甜。

　　歇过午后，万婆婆方悠悠转醒。

　　旁边来人给她喂了半碗水，万婆婆认出唐杳的姿影，哼哼唧唧道：“哎呀，差点阿婆我就活不成咯……”

　　“你要不贪吃那个卤蛋，至于噎得差点翘气？”唐杳嘴上没好气地咕哝，喂水的动作却很是轻柔，“吃就吃了，用得着这么急吗？”

　　万婆婆哪好意思说她正把卤蛋往嘴里放，就听见她和五郎往灶舍走的声音，一急一咽才被噎得半死：“五郎是不是回来了？咱的熊皮卖了多少钱？”

　　这人刚从鬼门关走一遭，醒来还净顾着钱，唐杳轻吁：“十八两。”

　　“才十八两？该死的老雷越来越不厚道了呀！”万婆婆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又被唐杳扶着躺下，满嘴嘀咕：“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啊，凑和凑和也成吧……”

　　看来万婆婆是知道老雷抽佣压价的事，并且这已经不只一两次。唐杳眼一眯：“这是五郎给你的。”

　　万婆婆接过银两一掂：“怎么少了？”

　　唐杳温笑：“你不是说以后补衣做饭全让我来做吗？我寻思着针钱米粮样样要钱，每天管你要多麻烦呀？那我一次从五郎那里取一半，以后不够再管你要就是了。”

　　每次取一半不说，多了不还少了还得跟她要？万婆婆差点没跳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哪能呀？”唐杳的笑渐渐转冷：“五郎千辛万苦打来的一张熊皮笼统才卖十八两，却连一颗卤蛋都吃不上，我要走一半的银两添补伙食不仅为了他，还是为了婆婆您呀。”

　　万婆婆被堵得没话说，咬牙收起仅剩的银两，暗恨这是引狼入室了呀！

　　看万婆婆吃哑巴亏唐杳很解气，悠悠端出刚切好的兔肉脯投喂。万婆婆好了伤疤忘了疼，嚼起兔肉脯嘎嘎香，顿时心情好了一半。

　　正所谓给一颗甜枣打一棍棒，唐杳等她吃第二片的时候才凉凉说：“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五郎有的你也有。婆婆要是再抢五郎吃的，到手的钱我可就要再克扣一半了。”

　　“……”

　　万婆婆含着嘴里甜滋滋的兔肉脯，心里又气又发苦。

　　爱吃独食的万婆婆被收拾得服服贴贴，唐杳手头宽裕了，美滋滋地琢磨今晚带领大家改善伙食。

　　可是等到暮色四合，等到天色全暗，一桌饭菜都等凉了，五郎还是没有回来。

　　唐杳迟迟等不来五郎，心中惴惴，不会是出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