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他》白霜白

19、吊诡

　　翌日，武应果然又来了。

　　昨日带来的见面礼还摆在角落，今日他差人又抬来了大箱小箱，唐杳没数过，倒是那架势引来不少好奇围观的村民。

　　牛大丫瞧见武应身直腰挺人模人样，紧张兮兮地攥住唐杳的袖子：“这外乡来的怎么抬这么多东西？他该不会是来求亲的吧？”

　　唐杳哭笑不得：“当然不是。”

　　武应先去万婆婆屋里客套了半天，出来以后立即就找上唐杳所在的灶舍。牛大丫临走前狠狠瞪他一眼，武应很是莫名奇妙：“在下可是哪里得罪方才那位小娘子？”

　　“你走的时候顺路经过村长家，替我把这篮子时令饼给捎过去，她也许就消气了。”唐杳指着一个个叠得齐齐整整的时令饼。

　　开春的时令野蔬长势喜人，唐杳挖来混了面粉烙成一个个素饼子，刚煎起来面香袭人，整间屋子都闻到了。武应一边克制口腹之欲一边称：“听闻小娘子已继承鹤老衣钵，既然深得鹤老真传，想必医术造诣亦是登峰造极。”

　　“不敢当。”唐杳顺手切了半个递他尝。

　　武应客气接过：“其实昨日回去之后，在下与世孙商量过。虽知鹤老已故，但作为他的入室弟子，您的医术必然不容小觑。若在下能够说动鹤老夫人，不知能否请动小娘子出山……？”

　　唐杳面露意动：“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世间之大，只我随师母委居于此，能够医诊的奇难杂症实在太少。昨日听你提及世孙的病征属实罕见，若能亲身查证，许能增长一番见识。”

　　武应一听妙极：“那是自然，正所谓医海无涯学无止尽，小娘子年纪尚轻，不应拘于此方偏隅之地。”

　　唐杳见好就收：“但我还需侍奉师母，世孙大人若有诚心，为何不亲自来见？”

　　武应一噎：“世孙本意确是想亲身来请，但此事说来吊诡。”

　　唐杳挑眉：“如何吊诡？”

　　“不瞒实说，世孙自抵达荆州以后，这一路头疾辗转反复，甚至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不仅我们随行大夫一愁莫展，就连当地聘用的知名大夫亦是束手无策。”

　　唐杳一听众名医都看不好，当即信心稳了。

　　那就算她治不好也不能怪她能力不足吧？唐杳抠出字眼又问：“那他可是已经严重到卧病不起、寸步难行？”

　　武应尴尬：“倒也不是。”

　　唐杳面露关切，静候下文。

　　武应告诉她，武世孙自来荆州以后头疾频发，严重时性情反常暴戾。他们费心求医，不惜请动归隐多时的鹤老也是迫不得己。

　　初次登门，武世孙是同行而来的。但极其诡异的是，一行人越往山里走，别人纹丝无恙，唯武世孙步履沉沉，每迈出一步犹如万针扎颅，痛极难忍干呕不止。

　　“从前在京府养病时，世孙病情最严重也不曾如此。”武家千辛万苦寻回来的唯一血脉，若有半点差池任何人都担当不起。

　　看他神情苦闷，唐杳也忍不住颦眉忧思。

　　这到底是什么富贵病？

　　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柳扶风，总不能是晕山吧？

　　由于不知名病症苦扰，武世孙没能实现诚意就被手下紧急护送回城去了，改由武应带人登门求医。

　　许是他们自己人也觉得难以启齿，武应沉痛低头：“世孙原是习武之人，身况本非如此孱弱。正因这等恶疾缠身，令他至今不能恢复往日康健。自世子与世子妃英年早逝，唯今武家仅存世孙这一嫡亲血脉。老王爷实在是年事太高，大夫说他不能再受刺激，我们不愿见他白头人送黑发人了……”

　　唐杳接收到他话中种种卖惨之意，轻叹一声：“师母年纪也不小了，我能理解你的这份心情。”

　　在武应感激零涕之前，唐杳及时打住：“我与师母说一声，便随你们下山去几日。但你们必须保证我的安全，并且无论我是否能够治好你家郎君，你们都不能留难于我，将我平安送回牛头村。”

　　武应郑重抱拳：“这是应该的。您放心，此事本乃吾等有求于人在先，必不会让小娘子受任何侵扰与伤害。”

　　唐杳略略舒开眉宇，那么即使在山下遇见崔家人，或许也能借武家势力摆脱他们。

　　*

　　尽管武应希望越快下山越好，但唐杳却坚持要安顿好万婆婆的一切衣食住行才能放心下山。

　　等武应走后，唐杳首先找到村长，托他帮忙照看寡居一人的万婆婆；临出门前正好碰见牛大丫和柳翠妞，唐杳跟她俩打商量，请她们天天去串个门，或陪万婆婆吃茶聊天，或帮她到后院的地里洒洒水；回去的路上唐杳找到平日相熟的邻里大婶，交了饭钱托她打点万婆婆的一日三餐；等回家以后，唐杳把母亲给她的钱、还有她这些日子积攒的钱全部缝进小花枕里，趁着万婆婆歇息时将小花枕放在她随手可触的床榻边。

　　准备好一切，唐杳连夜擀面做了几十个韭菜馅饼，又蒸了两篮松香软糯的甜米糕。她打算给万婆婆留口粮，再给村里人分发些，一忙就忙到了天亮。

　　远山破晓浮白，天清清亮。

　　唐杳端着一碟韭菜馅饼和甜米糕，抓了三根香去屋后的小土坡祭拜五郎。

　　徐徐上升的香烟混进空气中的泥草芬芳，三炷香的时间容唐杳静静思考下山以后将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

　　这一趟她和武应约定下山五日，五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最理想的情况是平安去平安回，最坏的可能也不过是遇到蛮不讲理的崔家人。

　　从一开始她便抱持着最坏的结果接近武家人，如今决定下山去接触最危险的漩涡，她也已经做好了随时回不来的心理建设。

　　出乎意料的是，唐杳既没有感到彷徨，似乎也没有太多恐慌。

　　她内心唯一的不安，便是独自留下的万婆婆。隐隐间，唐杳能够感受到万婆婆对武家人的排斥与抗拒，她知道万婆婆并不认可她的做法，但她已经没有退路。

　　如果她将再回不来，她留下的那些钱应该足够万婆婆活好剩下的每一个日子。

　　那么她对五郎也算是有个交代。

　　三炷香终将燃烧殆尽，唐杳起身拍去草屑，看了墓碑最后一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