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他》白霜白

16、路遇

　　唐杳的一声五郎把同行的村大伙都给整懵了。

　　平日见她好好的，怎么无端魔障了？还好不是赶上寒食节，不然这得多吓人呢。

　　今夜庙会没能尽兴，唐杳自知是她败了大家的兴，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五郎死了一年多，从来也不见他入梦回魂来看她，怎么今儿这般欢快的节日气氛下，她却生出这样的幻魇呢？

　　唐杳自觉没到相思成狂的地步，那许是今日重回故地，为母亲为家事郁郁在心所致吧？

　　唐杳很快想开了，其他人却生怕没看好她会出事，回去不好跟万婆婆交代，只恨不能当晚就走，可庙会结束太晚了，夜路不好走，宿一晚上是再所难免。

　　回到旅舍后，柳爹还特地悄悄叮嘱女儿和牛大丫同房的时候多看着她。

　　这天晚上熄了灯，牛大丫和柳翠妞分卧唐杳左右，粗枝大叶的牛大丫偏头问：“阿杳姐姐，你今天真见到五郎了吗？”

　　柳翠妞听得头皮直发麻，要不是隔着唐杳，她恨不能爬过去往牛大丫腿上掐一掐。

　　唐杳也是一愣：“没，你怎么这么问？”

　　牛大丫噘嘴：“那你怎么跟着了魔一样往前冲，一直喊五郎五郎地叫，我还以为你撞鬼了。”

　　唐杳在黑暗中沉默许久：“要是真撞鬼就好了。”

　　柳翠妞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才不好呢！你想想五郎死得那么惨，化成鬼肯定面目狰狞血肉模糊，多吓人啊……”

　　“五郎是好人，肯定不会留在尘世做无主孤魂，说不定早已投胎托世，享福去了。”唐杳知她最怕怪力乱神，不让牛大丫继续这个话题了。

　　牛大丫在漆黑中发出一记哼啧，柳翠妞可算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没过多久屋里只剩一片平缓的呼吸。唐杳躺了许久却了无睡意，脑海里总是浮现牛大丫的那句话。

　　要是五郎的鬼魂回来了，即便浑身血肉模糊、体无完肤惨不忍睹，唐杳心觉自己也是不惧怕他的。

　　可他怎也不回来瞧瞧家中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呢？

　　死没良心。

　　揣着满腹牢骚与埋怨，满心忿然的唐杳不知不觉也陷进了梦乡。

　　隔日的天蒙蒙亮，唐杳趁着大伙没醒，寻思着再往家里走一趟。出乎意料的是没等她出门，反是刘妈找来了。

　　昨日她与刘妈提过自己此行暂住的旅舍，没想到刘妈真会找上门。唐杳罩了幂篱匆匆下楼，将她拉到避人的角落：“刘妈，你怎么来了？不会是家里又出事了吧？”

　　“二娘子别急，府里没事。”刘妈乘着天光未亮来寻，也是为了避人耳目，“夫人让我把东西给您送来。”

　　她小心揭开布囊一角，唐杳眼眶微热：“这是……”

　　“女儿家孤身在外，没有钱银傍身不行。这些银子和珠钗是夫人给您傍身的，她说您是唐家的小娘子，日子不能过得太苦。”

　　唐杳一抿素唇：“家里已经没什么钱了，娘把这些给我，那她怎么办？”

　　“唐家虽落魄了，但还不至于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刘妈安慰说，“您就收下吧，这是夫人的心意。她说这些算作留给您的嫁妆，以后另寻一处好人家，不求富贵荣华，至少要待你好的。”

　　唐杳嗫嚅，她何尝不想找好人家，可那好人家是个短命鬼，早死透了。

　　刘妈软磨硬泡，唐杳只得把东西收下：“昨日说的那位京府来的大人，娘亲见着了吗？”

　　“没有。”刘妈叹声：“我们打听到那位大人无端犯了头风，已经好几日闭门不出，就连崔家人都不能见上一面。”

　　唐杳眉梢一动：“难道没有请大夫？”

　　“他有随行大夫，只是听说人家那是固疾，老毛病了，就连御用的太医都治不好。”

　　唐杳沉吟：“刘妈，你回去与娘说，让她想法子透个消息给那个大人。”

　　刘妈疑惑：“什么消息？”

　　据此地不远的宣山上有个僻世的小山村，村中有位隐世不出的老神医，他行医多年，手中握有良方无数，妙手回春，可治百疾。

　　天亮后，一行人收拾行囊就启程回村了。

　　昨日唐杳的反常把众人给吓一跳，今日倒是老实得很。她已经将事先摘抄的药方交给刘妈，若能见到那位大人，便将那副药方送出。既然他有随行大夫，想必应能信其一二。

　　唐杳并非信口胡诌，她这一年里翻阅老大夫生前遗留的草稿与医书，猜测他的身份不简单。他涉猎的范围很广，轻能治头晕发热跌打扭伤，重能治溃疮流疫各种奇难杂病。他留下的草书记载周详，甚至还能翻到宫廷秘方的注解，这可不是一般赤脚大夫会有的东西。

　　唐杳曾模仿老大夫的字迹，他的字迹苍劲有力，每一笔触都是下过功夫。不说乡野村夫大字难识，便连考过秀才的柳爹都比之不及。

　　奇的是老大夫既然留下这么多有用的东西，却没有倾囊教授给自己的孙子，反而将他托付出去交给别人当学徒。唐杳一直想不通这一点，可即便只是臆测也无所谓，她需要的是神医的头衔，只要那位京府的大人肯信，倘若他能顺着她抛出的引找来……

　　“让道！”

　　两辆牛马被拦在半路，几个孩子好奇探头，只有唐杳反将幂篱压低一些，余目瞥过前方装潢奢华的一辆马车。

　　马车两侧还有随行护卫跟着，驾马的车夫身边正襟端坐的侍女，一身服饰唐杳曾在哪里见过。

　　荆州治下太守府邸一品丫鬟，似乎便是作这副装束的。

　　想来乘车者正是崔家内眷，地位恐怕还不低。

　　如此规格的马车过道时，简陋寒酸的驴车只能避道让行。唐杳将幂篱又压低几分，靠在角落阖眼假寐，只有在马车行驶而过时，听见耳畔轻轻掠过几缕脆铃般的谈笑声。

　　车上的人竟是崔家嫡小姐崔永俪。

　　“哇！”牛大丫和柳翠妞的惊呼此起彼伏，“她们穿的衣服真好看、马车又高大又气派，就连跟班看起来都好威武！”

　　柳爹和牛二叔赶紧一人摁住一张嘴，生怕惹来贵人不快。

　　这番规格这等打扮的人可不是他们能够得罪得起的。

　　好在崔家人自诩身份金贵，根本不屑关注被迫让道的邋遢驴车。唐杳捏着手心汗，直等到马车行驶而去，渐行渐远，她的双肩才慢慢放松。

　　“许是山野出来的乡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武哥哥莫见笑了。”驴车上的大惊小怪分毫不差传进马车车厢，崔永俪一直致力于摆脱荆州郡的乡土气，此行却被破了功，只恨里子面子全给外头那群土乡巴给丢尽了！

　　然而武臻靠坐对座，闭眼似是假寐，全程不为崔永俪的呱噪所动，更不在乎相隔薄薄的车厢之外，究竟路遇了什么人。

　　两车交错，渐去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