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他》白霜白

15、遇鬼

　　崔家真会在乎一个破落户出身的填房吗？他们在乎的是自以为受到唐家欺瞒的一口恶气。即便把她找回来，再次把她嫁过去，凭她失踪多时清白不明，只会更加受人诟病，更不会得到任何应有的尊重与待遇。

　　与其把她搭进去，被迫陷入两难决择，母亲宁可这世上再没有唐二娘子，宁可她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可我怎能舍下娘亲，留她孤守？”唐杳做不到兄长那般决绝狠心，他可以一走了之，可她不能如此不孝。

　　但凡她还有一点价值，或许就能够帮助母亲帮助唐家渡一时燃眉之危……

　　“其实事情还没有那么糟。”刘妈安慰说：“我们寻人打听到，崔家近日有贵客自京府来，正是来考察新办下来的制冰窑。崔家这次置办官窑之所以如此顺粹，正是乘了京府这位大人物的东风。恰逢近日花朝祭，他们肯定会在城里走动，夫人打算去找那位大人求他作主。”

　　“怎么作主？”且不说她爹当年置办的制冰窑操作不当闹出人命是真，其罪无可抵赖。那京府来的大人既是与崔家走得极近，未必会听信旁人之言。

　　“听说故去的老太爷旧时与京府来的这位大人家中有些交情，夫人打算孤注一掷。”刘妈期盼道，“若是他肯帮这个忙，崔家人必不敢逼人太甚。假若能将老爷放出来，一切皆会有转机。”

　　*

　　牛大丫和柳翠妞开开心心逛了一下午，路上没忘打包粥汤回来探病，一进门却见唐杳脸色比刚来时还要差，愁得直嚷嚷要给她寻大夫。

　　唐杳没让她们乱花钱，揉搓两下缓过脸色，佯作自己已经好多了。

　　牛大丫和柳翠妞给她说了好些街上看到新鲜玩意：“难得出来一趟不出去玩多可惜呀，反正你也好全了，不然今晚随大伙一起去逛庙会吧？”

　　柳翠妞附和，今晚还有花神巡游，大家都在等这个。

　　“好。”她本也不是真病，难得出山一趟若是一直闷在屋里不出门反是怪事。唐杳慢吞吞地咽白粥，默默记下巡游出发的路线与位置。

　　夜幕降下之后，沿街交织的灯火被一盏一盏续上灯油，铺天盖地的焰火照亮了半片夜空，令整座小镇熠熠生辉。

　　今夜花神巡游，这可是个隆重的日子。街上行人游走，摩肩擦踵；还有小贩热烈叫卖、锣鼓杂技，节日气氛空前高涨。

　　丰城是荆州首府，旧时唐家祖宗便发家于此，数百年前由商转政，直到她太爷那一辈由盛转衰，被迫退出政权中心，辗转又迁回此处祖藉。

　　唐杳不确定十几年过去，京府来的那位大人是否还记得荆州丰城唐氏。那人既然能够帮助崔家盖下皇章，说明在朝中必有一定程度的地位。

　　与那等人物打交道，绝不会是一件容易事。

　　唐杳暗暗皱眉，更何况会与崔家那些人往来甚密的，怕不是一丘之貉？

　　“阿杳姐的头纱真好看。”

　　唐杳担心路遇熟人，出门罩上灰纱幂篱，把人遮得严严实实。看在柳翠妞眼里实在出尘飘逸得很，眼馋得闹着柳爹也要买一个。

　　“我在家自己做的，等回去我给你做一个。”

　　牛大丫也凑过来：“我也要我也要。”

　　唐杳一个个答应，全然不察这身打扮有问题。她本是大家出身，举手投足端雅得体。平日大家在村里无心留意，便是见到她首先注意的也是那张过分出挑的脸蛋。

　　此时朦朦胧胧，越是掩人耳目，越发引人注意。

　　可唐杳哪里懂？她自小家中管束得严，过去母亲体弱，常年由她从旁侍疾，出门的机会并不多，更妄论入夜出来逛庙会。她此刻的新奇不比牛大丫与柳翠妞少，只是思及家中困境母亲的苦，难免令她无法静心赏玩游乐。

　　“巡游开始了！”

　　一声欢呼起，声声欢呼接踵叠起。

　　路中央排开巡游队伍的通行道，小童子在前面举着花灯，一步步应着乐人吹弹的旋律，乘载十二花神的轿子在光乐中一点点向前推进。

　　游人翘首，人影攒动，满眼皆是姹紫嫣红。

　　柳爹担心人群拥挤会走散，让大家手牵着手小心跟紧。柳翠妞有她爹护着，牛大丫也有她叔照应，她伸手去捞唐杳的柔荑，担心她弱柳扶风的小身板会被没长眼的给挤下去。

　　人们向着光乐的美好趋之若鹜，十二花神的小轿次第而过，她们所乘小轿是用相应的花朵来点缀。不当季的用绫绸布料缝制，当季则采用鲜花覆满轿栏。

　　此时开春没有桂，金桂花神的小轿是用去年晒制的干桂花来装饰的。甘甜的芬芳袭鼻而来的那一刹，唐杳在光影之中晃了心神。

　　去岁院子的金桂开满枝头，奈何无人能帮她上树摘花，唐杳只得捡一地掉落的桂花晒干来用。可是再品一碗乌梅汤，纵使桂花香再浓，曾经的味道也不复存在，余留舌尖的只有涩苦。

　　若是五郎不死，今年陪她一同逛庙会看巡游的就会是他。

　　她还会带五郎去见母亲，告诉她自己已觅如意郎君，一切安好。

　　若是唐家再劫难逃，母亲可否随她同去？她可以拉着五郎一同央求万婆婆再收留一人，再怎么说也是亲家一场，万婆婆断不至于绝情绝义。

　　山中清静、俗事不扰，母亲可以安心养病。她有五郎出外打野，也能在家安心学医。

　　渐渐的，眼前被水雾模糊。

　　万幸唐杳戴着幂篱，不至于在这种欢乐的时刻扫了他人的兴。

　　二月的天夜风很冷，她佯作不经意地拂过面颊，冰凉的指腹贴在脸上带来的刺激冻了她一下。唐杳略略缓过神来，重新抬眸，一眼撞在对向围观热闹的人群中。

　　一道高大的身影鹤立鸡群，唐杳在对上那张脸的瞬间滞住呼吸。

　　“五……”

　　牛大丫看热闹看得入迷，一时没听清：“你说啥？”

　　唐杳没有看她，视线越过一轿轿华美繁丽的花神，定在对向围观人群中：“五郎。”

　　“什么五……”牛大丫懵懵懂懂，半晌才反应过来，“……五郎？？”

　　等牛大丫反应过来，唐杳已经挤了上去。她的目光穿过缤纷夺目的巡游队伍，她试图越过拥挤的人流，她不停喊出魂牵梦绕的那个名字：“五郎、五郎！”

　　可她的视线不断地被前方障碍所遮挡，她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那道如梦似幻的高大身影，等到唐杳被身后人用力拉拽回来之时，她恍惚对上牛大丫焦虑又恐惧的眼睛。

　　“你可别吓我呀！”

　　随着牛大丫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唐杳感受到身遭所有声音一下子全部归拢。有的人发出赞美的感叹，有的人因为拥挤骂骂咧咧，巡游队伍的奏乐还在继续，无数声音交杂在一处化作节日独有的喧繁。

　　唐杳抬首朝对向看去，那里根本没有五郎的身影。

　　夜朗灯繁，人间熙攘。

　　男女花神的小轿伴随游乐徐徐前行，大道两旁的看客兴致正盛，有人却从那片喧繁之中主动抽身出去。

　　他身后跟着乌衣护卫，侍卫肌肉虬结、下盘稳健，举止气度不像一般护卫，更像训练有素的军人。

　　“崔家派人到处寻您，再不见人怕是要报官府了。”

　　行在最前端的男子没有理会，刺刺麻麻的夜风撩拨耳边的一缕乌丝，远离尘嚣的呱噪非但没有令他神清气爽，紧锁的眉心反而越拢越深：“你听见了吗？”

　　护卫面面相觑：“听见什么？”

　　就在刚才，武臻又听见了梦里的那道声音。

　　梦中人唤他武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