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他》白霜白

13、医女

　　直到晚饭时，唐杳方得知万婆婆不仅严辞拒绝大柱接她走的提议，还直接把人给赶出村子了。

　　此时远方山峦早已被一片漆黑所覆盖，白天离开村子的大柱怕是早走远了。

　　唐杳停下手里的筷子：“他没给你留点钱银傍身？”

　　万婆婆嚼着黄菜花：“他不是给你银票了吗？”

　　“那点钱哪里够？！”唐杳险些气翘，先不说那点钱只是作为过去照顾万婆婆的补偿，要是大柱自此再也不回来了，那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不是还有五郎那五十两嘛？”万婆婆撇嘴，“总不会饿死你我的，那臭小子的钱你就别想了。”

　　唐杳是万万没想到一向精明市侩的万婆婆也有谈骨气的时候，心里只恨白天没有爽快接下大柱的第二张银票，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

　　她捏着手里的干馒头：“你真想好不跟他走了？”

　　若说从前是为了五郎的去留闹掰也就罢，现在五郎都不在了，这祖孙俩还谈不拢，只能说明这里面的矛盾肯定不小。

　　好歹大柱良心尚存，还考虑过接她走，却不知万婆婆心里到底怎么想。

　　“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去哪都不如这里住得快活自在。”万婆婆蔫蔫道：“便是将来你走了，这里有老头子、还有五郎陪我，人生再苦也就那样。”

　　唐杳缄默，抬手给她夹根菜：“我不走的。”

　　“那当然。”万婆婆登时眉飞色舞：“你看你吃我住我、还白捡那么多医书拿去自学。你欠我的只怕等我死了你都还不清，要是想走还得先把欠我的还清再说。”

　　“……”三分颜色开染坊，说的就是这种人。

　　唐杳干脆闭嘴，忿忿啃下那口馒头。

　　隔天唐杳出去打听，得知大柱是真的离开村子了，不得不揣着银票死了心。

　　转眼功夫，五郎的坟冢上小土坡长出新的鲜花野草，一年冬去春又至。

　　比起刚开始手脚笨拙事事不成，现在的唐杳已经学会熟练地浇肥、除草、栽苗，就连曾经险些让她吓破胆的蚯蚓都已经难不倒她，俨然已是辛勤的农耕小能手。

　　她每日晨早去地里灌溉，午后则回屋看书学医。令人惊喜的是老大夫的注解浅显易懂，从最基础的入门循序渐进，每一步都像是新手引导，特意为谁准备的。

　　还记得当初曾闻老大夫托人为孙子大柱引荐当医馆学徒，想来必是希望大柱能够继承衣钵的。可惜大柱舍近求远，白瞎了老大夫一片苦心，却没想到最后反是便宜她。

　　万婆婆像是彻底对这个孙子死了心，她见唐杳有心学，便也似模似样地手把手教了唐杳一年。万婆婆虽不是专业大夫，但几十年没少给丈夫打下手，寻常药材医理还是较外行人更懂些。

　　唐杳苦学一年，竟也学出不错的成绩。

　　有一回牛大丫被马蜂扎了大肿包，疼得上蹿下跳奄奄一息。大家都说马蜂毒，毒起来能要人命。可自老大夫去世之后十里八乡再没正儿八经的大夫了，村大伙小病自治，大病就只能下山求助城里大夫。

　　原本村长都已经背起钱囊准备带牛大丫出门求医了，没想到唐杳上门给牛大丫抹了自己调的膏药，竟神奇地治好了。

　　自此唐杳的医名就在村里传开了。

　　有人说她得了老大夫真传，可唐杳自知水平有限，普通小病能治则治，不会治的都会劝村民出外求医。

　　可出外求医岂是这么容易的事？且不说村子在山里通行不便，出外求医的那个钱花起来跟流水般。这年头谁的钱挣起来都不容易，自是能省则省，宁可就近看病。

　　渐渐的，找唐杳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更有传得神乎其神，见她好看就说她是菩萨托世，竟连附近村子的乡民有病都会特地跑来找她看病了。

　　看病的人多了，唐杳的压力也就与日俱增。

　　一方面是她学得不精，生怕误人性命；再则见过的人越多，有违她躲在深山避世的初衷，她担心招来唐崔两家的耳目，届时可就得不偿失。

　　遥记当日崔家人来了又去，却没有发现她的踪迹。也不知这么长时间过去，那些人是否已经彻底遗忘出嫁当日便香消玉殒的唐府嫡女？

　　近日她为万婆婆查阅医书之时偶尔发现一副治气管的处方。她的母亲长年卧病是为哮喘所苦，此方对哮喘亦有效果，就不知能否医治母亲的病？

　　可想归想，唐杳却是不敢贸然出山的。

　　这一年里她与万婆婆相依为命，许是两渡生死别离，也许是真的年纪大了，万婆婆尽管嘴上逞能得很，整个人却是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唐杳没办法放任万婆婆独自生活。

　　直至这日唐杳听诊之时，意外听见有人提及丰城曾经也是显赫一时的唐老爷。

　　“他们现在还要招人，给钱特别爽快。我亲家的兄弟说在那里干了两个月，就能拿足三两银子！我打算让我儿子也去应征，回头把你儿子也捎上？”

　　另一人连连摆手：“又是冰窑？你忘了前两年唐家办起的制冰窑，那次死了多少人啊，我看还是不了吧。”

　　唐杳眉梢一动，抬头瞥了过去。

　　“这回不一样。这次是咱们荆州太守老爷上报地过朝廷的，是正规官窑，盖过皇章的。”

　　一听人家官老爷亲自办的，原本抱持质疑的人顿时信了几分。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周遭人也纷纷竖起耳朵，只有唐杳心事重重。

　　当年她爹心血来潮办起制冰窑，崔太守是掺过一手的。如今崔太守自己又弄出一个新窑，乍一听与当年的唐家办的别无二致，唐杳不觉这里面一点猫腻也没有。

　　待到那些人走后，唐杏去找村里的水生叔打听。水生叔经常帮村里其他人进城换购采买，消息也更为灵通。

　　得知唐杳来意，水生叔告诉她：“那个官窑是靠崔大郎君一手办下来的。听人说崔大郎君在京府有人，好像还是什么大人物。这次全靠那边搭线，才把皇章给盖上的。”

　　要知道这年头官窑就等于销金窟，轻易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得成的。如果手里没钱京府没人，这钱不够多关系不够硬，一般人根本休想办得成。

　　若是崔家当真搭上京府的哪路神仙，倒也确实有可能置办下来。

　　只是一想到当年她爹栽在制冰窑上卖女保命，如今崔家却照着旧路财运亨通，唐杳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不管官办还是民置，制冰窑以前出过事，风险还是很大的，给再多的钱我都不会让小辈去干。”水生叔最近也听了不少风闻，他摇头说：“前两年唐家弄出来的窑洞炸死多少人，这种钱哪是那么好挣的。”

　　唐杳静默，她牵起笑：“善恶到头终有报，若能造福百姓便也就罢，若是害人害命，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谁说不是呢。”长生叔吁声，“姓唐的那家人可不就遭报应了？”

　　唐杳一怔：“什么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