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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他说:“我是你爸爸。”
      她说:“我是你妈妈。”

      表哥走了,他失约了,因为他没回来。
      我和外婆两人吃的晚饭,一桌子丰盛得象过年的菜。
      面前的那碗咸烧白,我却舍不得全吃光,外婆的泪顺着脸上的褶皱湿润了整张脸,小河纵横交错:“徐徐,吃吧,景瑜回来外婆再做。”
      摇摇头,我知道外婆在骗我,表哥不会回来了。
      因为后村的赵叔告诉我,表哥被姨夫送上了车,去北京念大学了。
      赵叔还告诉我,司徒锦的爸爸开着小车来把司徒锦也接走了,那小车比姨夫的小车还气派。
      我留下的那碗烧白都长了白绿的毛了,表哥依旧没回来。
      外婆趁我不注意,把那碗长毛的烧白倒进了茅厕。为此,我一晚没理外婆,也没吃饭。
      半夜时,我听见外婆的咳嗽声,一声重过一声。

      九月,骄阳如火。
      我进了学费最便宜的那所初中。
      外婆的身体却愈发衰弱,已经不能下床了。
      初中离外婆家有些远,我每天五点就起床,吃碗清水挂面就背着书包步行上学。放学是下午五点,我回到家已经八点了。
      虽然累,可是我没怨言,从来没怨言。

      初二那年,我准备辍学。
      拿着外婆给我学费,我在外面逛了一天才回家,骗外婆说已经报名了。
      却不知,就在第二天,老师就找上门。

      我掐着时间,想着该放学时,才背着书包从后村储存红苕种的窑洞里出来,摇摇晃晃的回了家。
      发现外婆巴着门框,盯着我的目光使我想哭。
      外婆侧身,把我让进堂屋,指着神龛,喊我跪那跟前去。

      神龛上供奉的不是神灵,是几块灵牌。上面有两个外公,还有曾外公。
      外婆指着灵牌说:“跪在这里,跟先人们解释。”
      我心里开始敲起了小鼓,面上却佯装不解:“外婆,解释什么?”
      “解释你为什么不去上学,为什么不去报名!”外婆说完,就滑下门框,坐在地上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抹泪:“你对不起先人们。徐家再穷再苦,都算是书香门第,徐家的孩子就没出过……怎么,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念书的混帐?”
      说话间,外婆拧起了门口的扫帚,一下一下的拍在我身上。
      很疼,真的很疼。
      可是我没哭,不是不怕疼,是我不敢哭。
      听着外婆的咳嗽声与哽咽的隐忍抽泣声,我哭不出来。
      我咬着牙,一下一下的承受着,连吸气也不敢,眼泪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硬生生的承受着,心里默数着。
      十四下之后,扫帚就掉落地上,外婆抱住了我,温热的液体浸湿了我的衣服。
      这样的情形不是我想要的,我宁愿……我宁愿外婆再多打我几下,我也不要外婆哭。
      外婆哭,我觉得比挨打还难受。
      “外婆,徐徐错了。”我说。
      “外婆,徐徐明天就去上学。”我说。
      “外婆,您别难过,徐徐听您话,明天就去求老师,再给徐徐一次报名的机会。”

      外婆掰正了我的脸,我看见外婆苍白的脸上,褶皱已经掩盖了她曾经的芳华。
      曾经的外婆,很漂亮,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大家闺秀,有才有貌的大美人。人漂亮,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我的一手书法,就是外婆用棕毛胶成的自制毫笔练成的。曾经还在本市少儿书法大赛上拿了一个一等奖。
      我也见过外婆年轻时的照片,就在一个沾满灰尘的黑匣子里,扣儿上挂着一把古色古香的锁。那时的外婆一头短发,一身旧时的学生装扮,手里握着书卷,斜坐一把雕花的黄梨木椅上……虽只是一张黑白照片,却也难掩照片中人当时的风华绝代。
      “念书就好,念书就好。徐徐,外婆打疼你了吗?”外婆抚着我的脸,手指沾着我和她的泪,一寸一寸,犹如珍宝一般摩挲过。
      “外婆,徐徐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扑进外婆怀里,外婆的身体已经没有以前的温暖,瘦骨嶙峋。

      我在校长面前再三保证后,终于能继续念书了。
      打那以后,我真正的开始刻苦学习起来——因为校长告诉我,学校设置了奖学金,学习优异的学生,不单可以全免学费,每个月还有五十块的奖学补助。
      为了那全免的学费和奖学补助,我开始认真学习起来,却继续走读。
      虽然没有了学费的压力,可外婆的身体依旧没见好转,一日差过一日。

      初三毕业考试最后一天,我刚把试卷检查了一遍,就见我的班主任老师走进了考室,在监考老师耳边说了几句。
      监考老师站了起来,说:“安徐,你过来下。”
      我愕然抬头,看见班主任老师冲我肯定地点头:“安徐,试卷做完了吗?”
      我点了点头。
      班主任老师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监考老师也让我提前交卷。
      把试卷交给监考老师后,监考老师问我:“检查过了?”
      “恩,我检查了一遍。”我回答。
      “那好吧,你们班主任找你有事,你觉得试卷已经完整答完了?”监考老师瞄了一眼试卷,抬头望着我。
      我点点头,于是,和班主任出了教室。

      在教室走廊上,班主任老师把手放到我肩上,盯着我,面色很严肃:“安徐,一会无论老师说什么,一定要冷静,好吗?”
      不解。我却点了点头。
      班主任老师深呼吸,道:“安徐,你……外婆去世了。”
      我愣了愣。
      抬头,笑着对班主任老师说:“老师,这个玩笑不好笑。”
      班主任老师眼底的怜悯让我觉得格外的不舒服:“安徐,一会老师送你回去。”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六月的天,我却觉得寒意彻骨。

      医院里,外婆就那样躺在那无情的白色中。
      外婆的头发被梳得很顺,还沾了香香的发油,医生告诉我,是班主任老师帮忙梳的。
      外婆就那么躺着,很安详,就象睡着了一样。
      护士伸手,要用那没有感情的白布将外婆那张被岁月侵蚀的脸遮盖,我不同意,推开她,把外婆抱进怀里,紧紧的,企图从外婆身上再次汲取温暖。
      可是,外婆好冰,好冷。
      外婆一定是冷了。
      我想。
      扯起一边的被子,我将我和外婆裹在一起。我年轻,我长大了,我不再要外婆为我取暖,我可以为外婆取暖了。
      是的,我要用自己的体温为外婆取暖。
      有人上来拉我,是要把我和外婆分开么?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和外婆分开。

      侧头。
      我才发现,房间里的人并不是熟悉的面孔,此刻原形毕露,他们居然是恶魔变的。看吧,他们扭曲的面孔,不正在恶魔的模样么?!
      他们虎视耽耽,张牙舞爪,他们要将外婆带走,要把我和外婆分开。
      我很怕,怕得我恨不得杀了他们。
      伸手操起刚坐过的折叠椅,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我挥舞着,要把他们这些恶魔赶走,将要带走外婆的恶魔统统赶走。
      滚开啊,滚!你们给我滚开点!!
      谁也别想把外婆从我身边带走。我只有外婆了,没了外婆,就再也没人疼我了。
      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他们把外婆带走。
      恶魔,恶魔!统统都是恶魔!
      我要杀了你们!杀掉你们,你们就没机会带走外婆了!我绝对不要你们带走我唯一的亲人,绝对不要,绝对不!!

      眼前不复清明,是一片红,就象小学得的那本笔记本上那朵山茶的颜色,很是美丽,很是惑人!
      我笑了,将外婆轻轻放下,下了床,站在床前,插着腰,仰面狂笑。
      从来没这么痛快过!从来没有笑得这么痛快过!从来没有笑得这么痛这么难受过!!
      哈哈哈哈哈!!!!你们休想带走我外婆!!!!

      颈项一疼,天旋地转,扭曲的恶魔冲着我咆哮……红变成了黑,无边的黑。
      黑暗里,没有了外婆,什么人也没有。
      外婆不见了,外婆……被带走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终于不见了。
      代替的却是冷入骨髓的白。
      外婆被送去火化了。班主任老师搂着我,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滋味,但是,班主任老师的怀抱和外婆的怀抱很相似。曾经外婆告诉我,温暖的怀抱是属于母亲给予孩子的。
      “老师……”我被班主任老师抱在怀里,轻轻唤了声。
      班主任老师“恩”了一声。
      “妈妈……”我在班主任老师怀里蹭了蹭,又轻轻唤了声。
      我发现,班主任老师抱着的手,握紧了几分。
      柔软的胸膛一阵一阵的起伏着,一阵温暖的香气萦绕在我鼻息间,我眼皮开始厚重起来。
      “妈妈,妈妈。”我又唤了两声。
      头顶传来一声“嗳”,我整个人放松了,安心的让睡意侵入。

      学校的老师和校长来看望我。
      我躺在病床上,看见那些送来的水果和鲜花,看着那张张怜惜关切的脸,心冷静下来了。
      班主任老师的丈夫和女儿来看望我。
      班主任老师的女儿比我大一岁,应该和表姐一样大吧?!我想着。
      “徐徐,做我弟弟吧!”班主任老师的女儿对我说:“好吗?做我弟弟。”
      看着班主任老师的女儿,我想起了表姐把煮熟的鸡蛋塞我手里的情形,她说:“徐徐,这个鸡蛋是我从奶奶那偷来的,咱们悄悄吃。”
      我问她为什么偷鸡蛋给我吃。
      她说:“因为你是我弟弟啊!”
      是了,我只有一个姐姐,已经落水死了。我还记得表姐被人捞起来时的情形,被泡得发白的脸上,狰狞的惊恐还存在,她就那样直挺挺的被人抱上了岸。一个小小的养鱼池,表姐的生命就结束在那里面。
      我摇摇头,说:“我有姐姐,可是……她死了。”

      没过几天。
      我的病房来了一对男女。
      面容有些熟悉,到底是哪里熟悉呢?我却说不出。
      男人先走了进来,站到床边俯视着,打量着我。
      他说:“我是你爸爸。”
      他说:“安徐,我是你爸爸,安成。你是我儿子。”
      女人也走了过来,手穿进男人的手腕里,看我的眼神不带一丝感情。
      她说:“我是你妈妈。”
      她说:“跟我们走吧!”
      对了,我照镜子时,看见的我,不就和他们很是相似么?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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