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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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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等我回来。”
那次可乐事件后的第二个礼拜,说是生病请假的司徒锦又回到了学校,他对我的劣行更加连本代利,毫不保留的如数还给了我。
基本上,欺负我,成了他比完成每日老师布置的作业还认真的课程。
若是哪天发现司徒锦没欺负我的话,我会巴在石桌上,心神忐忑地看看刚落了西山的太阳,再是不是打山坳深处又爬回来了。
后来,我才明白我这样的想法,其实是一种深入骨子的犯贱。
渐渐的,我开始不再和人说话……包括外婆,包括表哥。
内心里的恐惧,与日递增。
我不知道如何纾解,只能一个人悄悄的闷在心里。
我开始害怕听见人说话的声音,更害怕人的笑声。
我不再吃糖,甚至害怕吃糖,以及与甜味有关的食物,一吃就会吐,不吐得失去知觉不罢休。
因为,有人告诉我,司徒锦的可乐瓶里剩下的可乐,其实就是司徒锦喝在嘴里,吐回去的。他和人打赌,我会喝他的口水。
结果,馋嘴我的喝了。打赌,司徒锦赢了。
可乐的味道,也因此被我铭记在心。
我的成绩一向不是很好,但是作文却异常的好。
记得一次老师组织了春游,把我们带去舒家河,还看了新修的舒家河大桥。
那天的午餐,我们在舒家河河滩完成,老师说那叫野炊。
不过,没人和我搭伴,他们都说我很恶心,不卫生。
所以……我参加了野炊活动,却只能啃着外婆用竹筒饭为我捏的饭团,看着袅袅炊烟在河滩升起,有些羡慕,却更多的是害怕。
其实,后来表哥还专门带着我出门“野炊”了一次,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样的氛围了。
回到学校后,老师为我布置了作业,就是写一篇作为,以春游为题。
那天放学回家,外婆还在自留地里浇菜,表哥已经开始上高中。虽然表哥的高中离家不是很远,但是表哥却选择了住校——因为这是姨夫要求的,不然就不给表哥交学费,更不给表哥生活费。
我爬在院里的石桌上,望着外婆家那堵石灰脱落,裂痕蔓延至屋檐的斑驳墙壁——基石上还有很多涂鸦,都是我学写字时留下的,外婆说是要留着,将来我长大了,有纪念价值——我咬着铅笔头,开始天马行空的构思着属于我的春游。
作文在晚饭时,结束了。
那晚,外婆炒的丝瓜特别香,我一口气吃了两碗饭。
外婆一边为我夹菜,一边笑着问:“徐徐是不是春游累坏了?”
我点了点头,我没告诉外婆:司徒锦将我的饭团丢进舒家河,我什么也没吃,现在饿坏了。
第二天把作业交给了老师。
隔了两天,老师来班上发作业时,表扬了作文写得好的同学。
其中有司徒锦。
这是必然的,司徒锦有很多课外书籍,连学校图书室没有的书,他也有。
曾经,他拿了一本厚厚的,包装得很漂亮的硬皮书到学校,老师还问他借了呢。
后来很久以后,老师在班上告诉大家,那本是中国名著珍藏版,就那么一本书就要卖好几百块钱呢。
我不懂名著,也不懂珍藏版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几百块钱,外婆赶集卖鸡蛋得卖几个月。
表扬了司徒锦后,老师又念了一篇作文,说那篇作文很好,写得很美,很流畅,学校已经把那篇作文拿去投了小学生作文选编辑部。
而那篇作文,正是我望着外婆家斑驳的墙壁,虚构出来的《春游》。
这么一篇有关春游的简单作文,我咬着笔头足足写了一千多字,田字格本子写了七页。
于是,老师笑着喊我上了讲台,颁发了一个笔记本给我。
软皮的,黑底封面上有朵很美很美的红色的山茶花。
我在镇上的文具店见过,要三块钱一本。
回座位时,我看见司徒锦一直盯着我看,那眼神叫我害怕。
一放学,我第一个跑出了教室,我害怕司徒锦,我害怕他半路拦住我,更怕他撕了我的笔记本。
回到家,我把笔记本给外婆看了。
告诉外婆,说:“外婆,老师说我的作文写得好,奖励给我的。”
外婆捧着笔记本,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摸过笔记本,我清晰的听见外婆的手和纸面发出的嚓嚓声。
那晚,外婆攀着梯子,从灶房的墙壁割下一溜准备做过年吃的熏腊肉的鲜肉,洗切好之后,合着咸菜,给我做了一碗咸烧白。
我拨了一半出来,剩下那半和外婆一人一块的吃着。
很咸,咸味里,似乎……有外婆的眼泪。
外婆问我拨一半出来干吗?我说:“明天给表哥送去。”
是的,表哥把生活费省出来,在学校一直喝稀饭啃馒头。表哥说,要给外婆买什么宝擦手,那样外婆的手,到了冬天就不会开裂,不会流血了。
外婆端了碗,去了灶房,我知道,外婆在灶房哭了。
表哥念高中的学校很大,很漂亮。
听表哥说,其实……那个学校,在解放前,原本是个住着人家户的院子,外婆就出生在这里,曾经也住在这里。
我不是第一次去表哥的学校,但是每次都被学校那些花草迷住眼,总是流连忘返。我有些怀疑表哥的话:有这么大的院子么?外婆曾经住这么大的院子么?不像,一点也不像啊!
表哥的宿舍住着三个人。
另外两个不同表哥,他们的家都不在这里,而是在离这里很远的小县城。不过,他们都很喜欢我,说我像个小姑娘一样害羞。也因为这样,每次我一来,他们都被表哥赶出宿舍。
我把尼龙网兜放在表哥床位前的木桌上,网兜里是几件旧衣服包裹的慈碗,外婆放的,说这样不会摔坏,而且不会把碗里的油洒出来,免得泼我周身都是。
当天晚上我没回家,和表哥住他们宿舍。
表哥把烧白放到煤油炉上加热,还去食堂打了几两饭。
当小锅子发出孜孜的声音时,一阵肉香也传了出来,惹得我猛地咽了几口口水,肚子也咕噜叫唤起来。
表哥揉了揉我的头发,说:“等会,肉热了吃才不拉肚子。”我点点头。
烧白还没出锅,表哥的两个同学也回来了,一进门就说“闻香归来”,望着煤油炉的眼神,比我还饥饿。
表哥笑骂两人,说:“好啦,别说了,一起吃吧!我外婆做的烧白是最好吃的。”
两人一听,嬉笑着跑了出去,边跑边喊,别偷吃啊,等我们。
他们回来时,怀里多了很多东西,有水果,有花生瓜子,还有一些我在学校小店见过,却一直没机会吃的袋装食物。
那顿晚饭,我吃得很饱,饱到需要表哥帮我按摩消食。
夜晚,睡在表哥的蚊帐里,表哥一边帮我揉着肚子,一边笑着看我,在表哥眼里,我看见闪烁的星星。
“表哥,以后我也要来这里念书。”我说。
“好。”表哥一手帮我揉肚子,一手为我摇着蒲扇。
“表哥,我们一直这样在一起,真好。”我有些迷糊了,眼皮直打架。
表哥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表哥把我搂到了怀里,因为说话而振动的胸膛,让我睡起来觉得格外安心。
我小学毕业时,表哥考上了大学,北京的大学。
得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表哥被姨夫接了回去,说是表哥光宗耀祖,成了状元,因此请了很多客。
姨夫在镇上有一栋很大的洋楼,楼里就住着陈家奶奶,姨夫已经带着新娶的老婆住进了大城市。
表哥离开时,搂着我,拉着外婆的手,说:“外婆,我要吃烧白,吃你做的烧白,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吃。”
外婆用手背揩了眼角,拉回我,点了点头。
表哥还说:“我不是要离开你们,我是去要学费。”
外婆依旧点头。
表哥又看着我,很郑重地看着我。
他说:“等我回来。”
我也点了点头。
表哥走后,外婆就进灶房了,说是要做烧白。
外婆进灶房后,我就一个人又坐在院里的石桌前,支着脑袋开始发呆。
“安徐。”
意外的,司徒锦居然来了我家。
警惕的看着司徒锦,我对他的恐惧,已经根深蒂固。
“安徐,别怕,我不……不欺负你。”司徒锦这么说着,一步一步靠近。
看着靠近的司徒锦,我陡然起身。他上前一步,我后退一步,全身颤抖:“司徒锦,你,你……你来做,做什么?这,这里,可,可是我家。”
“你……安徐,你别怕,我……我只是来看看你。”司徒锦看着我,是这么说的。
“不要你看,你走,你走。”我尖声喊了出来。
“徐徐,怎么了?”外婆出来了,腰上还系着蓝布围裙,手里捏着菜刀,一手油腻。
“徐奶奶,您好!”司徒锦看见外婆出来,礼貌的对着外婆说:“我叫司徒锦,是安徐的同学。”
外婆疑惑的看着我,求证的眼神望着我。
我瑟了瑟,看见司徒锦盯着我,被压迫久了,习惯成自然一般,点了点头。
外婆一见,笑着对司徒锦道:“啊,是徐徐的同学啊。”
司徒锦点点头。
“那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吧。”外婆理了理袖子上的袖套,笑着问司徒锦:“你是张家的外孙吧?!”
司徒锦闻言,眼睛似乎亮开了:“徐奶奶,您认识我外公?”
外婆点了点头,笑了笑:“留下一起吃饭吧,现在回去路远不安全。”
司徒锦却摇头了,说:“徐奶奶,我一会就走了,就是找安徐说几句话。”
外婆愣了愣,继而点点头,道:“你们谈吧,我进去做饭。”
外婆进去后,我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警戒的看着司徒锦,与他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
“安……安徐,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告别?”我疑惑。
“恩,我要回家了。”司徒锦盯着我,眼也不眨一下。
你走你的,关我什么事?你走了才好呢。
“你没话说么?”司徒锦还是盯着我,目光很骇人。
我说什么?难道要说你别走?
司徒锦抿着嘴。
其实,司徒锦也很好看,不过没表哥好看。
最后,司徒锦走了。
他说:“等我回来。”
莫名其妙,学表哥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