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墙》准书生

47、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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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遇刺，兹事体大。顷刻间消息传遍各家衙坊官舍。这一夜里，谁也别想安睡。
　　第二日朝上此事果然就被拿出来说，魏辰书拖着病体上朝，对其他人明里暗里的构陷不做任何反应，由着殿上争吵。凛帝昨夜没睡好，听着朝上吵闹很是烦闷，便问魏辰书如何看。
　　魏辰书恭敬上前，道：“儿臣无甚可说，昨儿才得了遇刺的消息，诸位大人今早就宛如亲眼所见，亲身参与了一般言之凿凿。儿臣愚钝实在不如诸位大人，猜不出各中蹊跷，请皇父定夺。”
　　凛帝容色不变，又问宁王魏辰礼如何看。

　　宁王道：“儿臣认为当请天眼司。”
　　魏辰书斜斜看了这个五弟一眼，继续当个朝上的柱子。直到下朝，他都没再说任何一句。
　　朝后，兄弟二人顺路出了宣政殿，又走过宣政门。魏辰礼靠上来，语气里带着关切：“三哥今日脸色这样差，可是昨夜睡不好，受了风？三哥这样的矜贵人，若是身子不适，还要仔细将养着，万不可有了差错。”

　　魏辰书笑着点了点头，“谢五殿下关心。”
　　魏辰礼便又说：“我那里得了一根千年的山参，今日便派人送去三哥府上。”
　　魏辰书道：“你既送上门来，本王焉有不要的道理。只是本王实在身无长物，只能白白拿了，无甚回报。”
　　魏辰礼十分乖觉，见魏辰书要上桥，便伸手扶了一扶，实在兄友弟恭：“兄弟之间如何讲这些，我有甚好的便也就是三哥的。三哥仔细些脚下，切不可再摔着了。”

　　魏辰书任他扶着，直到了宫门口，也没多说什么。二人考套告辞，分开上了马车。
　　如今魏辰书供职太学，是个闲差，每日跟着学士修书便是，是凛帝借口他身体不好，将他安排去了。而魏辰礼刚刚封王不久，便得了户部差事，正是立威收买人心的时候。
　　魏辰易对此不平过，说老五去户部与老鼠看米仓有甚区别，陛下提拔过于明显。但魏辰书不觉有什么不好，帝术权衡最是基础，提拔打压再明显作为臣子只能受着。加之魏辰书也喜欢与夫子学生说话，在太学确实比对着六部衙门轻松许多。

　　京里的日子每日差不些，如今天眼司追查太子被刺，却有了些不同。很快太子那边便传回了消息，说伤势大好，只恐怕落了病根。至于什么病根，明面上没人知道。实则京都为官没个自己的消息渠道，都不能安生睡觉。因此暗地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咱们这位太子……不能人道了。
　　魏辰书扶着额头，瞧着窗外的第一场雪，不知道该不该笑。
　　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他没死，却比死了还不如。

　　太子是在第一场雪的时候回京的。之前朝上吵得天翻地覆，撕的鱼死网破，但真当太子回了京，那几个声音大的反倒安安静静，恢复了往日朝上的宁静。
　　京都的京官，都油滑的很。太子有了隐疾，他们冲锋陷阵就没了后盾。魏辰书看得明白，只顺其自然，听天眼司的结果。
　　这结果，有些意外——与豫王旧部有关。
　　从另一个方面说，就是与端王无关。
　　当然，也可以说，端王暗地里与豫王旧部有联系，意图谋反。

　　魏辰书不怕这些折子，他又不是不知道天眼司找了多少人去问话。左右还没问到端王府上，就与他无干。
　　只是……太子都回了京，他作为三哥，怎好不去探视。
　　带上那根千年山参，魏辰书去了东宫。
　　时隔四个月，他又见到了这位太子。原不止有了隐疾，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还留了瑕疵。长长的一条从额角到鼻翼附近，失了往日的清朗，添了许多匪气。
　　难怪太子一连几日一反常态的安静，大抵也觉得废太子是迟早之事。凭这张脸，就能被挂上“有失国体”四字。

　　魏辰书面上无甚表情，正常兄弟间的寒暄了一番。魏辰皓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光风霁月的尊贵人，今日却是强打的精神，颓唐的坐在座上。说一两句话，便要分神，好似精气都给抽空了。他们兄弟难得能这样单独一聚，现今两个病秧子在这奢华的东宫坐着，竟是无比的荒唐。
　　魏辰书看着坐上失神的人，听他突然说：“三皇兄看到孤这个样子，是不是心里头畅快的很？”
　　他回他，“小王从未这样想过。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大凛未来都在殿下一身，殿下不该如此颓唐，当振作起来。”

　　太子侧首转头，痴痴笑了，“三皇兄，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假话。孤便是看不得你那清风朗月的样子，你内里头是什么腌臜模样当孤不晓得么？”他道：“孤也厌了演那些兄友弟恭的戏码，累不累啊。”
　　魏辰书从容作答：“小王还想留一分的体面。”

　　太子骤然站起，走到魏辰书面前：“三皇兄，你不就觉得孤抢了你位置，孤的母后抢了你母妃的位置。你憎恨孤，憎恨孤的母后，你既憎恨，那你来抢，光明正大的来抢！”
　　魏辰书抬起眼，竟不站起来，语气莫名：“小王不一直光明正大？太子殿下如今在说什么胡话？”他道：“殿下是否不适，是否要请太医？不论遇刺还是生病，小王都经验丰厚。殿下若有不适，万不可拖延，不然人疯魔了，可是不好。”

　　太子一手抓过魏辰书衣襟，将人提将起来，他此刻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怒得额上青筋迸出，却一忍再忍，终是没有对魏辰书动手。
　　两人对峙许久，太子突然狰狞一笑：“三皇兄，你就算这样报复于孤又能如何？难道你就能坐上孤的太子之位。三皇兄以为太子是这样好做的么，你没看看你身后有多少人，等着看你与孤两败俱伤的好戏。”

　　魏辰书并不挣扎，只觉太子幼稚，也觉自己可笑，竟让这样的人在自己头上压了这些年。这个太子呀，是被皇后娘娘保护的太好了。
　　“太子殿下，请自重。”魏辰书只得这样说。
　　面对油盐不进的人，太子颓然松手，维持最后体面，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到他东宫的主位上坐着。他披头散发，耷拉着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魏辰书拱了拱手，转身欲走，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既痴又癫。

　　“如今三皇兄得胜，当浮一大白。”
　　魏辰书停了片刻，抬脚便走。出了东宫大殿，便见太子妃薛氏在外等着。
　　“三皇兄慢走，妾问三皇兄一句话。”她自降身份，自称为妾，以人弟妹之礼恭敬道：“江南刺杀，是兄么？”
　　魏辰书颇觉可笑，道：“除却本王，你可还有第二人选？”
　　薛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魏辰书目不斜视：“那本王否认，有何意义？”
　　薛氏哑口无言，福了福身子，“三皇兄好走。”

　　魏辰书大步离去，出得宫门又回头一瞧，瞧见东宫匾额，只觉扎眼。仓促收回目光，快走几步，沿着太液池去了母亲长居的秋水斋。
　　太液池的风景依旧，前阵子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去，窸窸窣窣的点缀在林间，像是白色的花。他甫一迎凉风，禁不住打了哆嗦，捧紧了手里的暖炉。
　　他许久没在宫里这样走动，往日里都是从左银卫门直接去秋水斋或临华宫，今日绕行东宫，跨了半个太液池，倒想起不少少年事。

　　小时候，哪个皇子没在太液池边玩闹过，又没在太液池边摔倒过。那时候欢快跑玩，摔了便自己爬起来，又继续打闹，哪像现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不算长的一段路，偏偏走了许久也走不到头。
　　因着天冷，人少，魏辰书这一路到恣意许多，到了秋水斋心情也放松不少。他陪了惠贵妃一下午，从惠贵妃那里拿了些母亲亲自做的衣裳。
　　魏辰书心疼母亲，便劝：“我早已开府，府中自有绣娘，母亲便不要这样劳累。”

　　惠贵妃淡淡笑着，手里还在做一件斗篷，是今年冬狩景行猎的熊皮，十分贵重，她不放心别个经手，“你什么模样，母亲还不晓得么？你眼光高，能得一两件称心如意的就不容易了，吃穿用度，除了吃之外，你哪样凑合得？府中绣娘果真能做得合你心意？”
　　恶劣品性被母亲一语道破，魏辰书驳道：“我都这样大了，哪还像以前，也不是不能忍得。”
　　惠贵妃放下手中活，瞧着他：“在外边就算了，在母亲这里忍来作甚？”

　　魏辰书无奈：“那我也不爱穿这些皮子，皇父赏的那些不得不穿，母亲便不要为难我了。”
　　惠贵妃柔声：“不是做给你的，你放心吧。而且，你若身子好些，愿意娶个……”
　　魏辰书赶忙道：“不是给我做的，又谁给谁做的？这样好的皮子，景行连姨妈都不舍得给，专给您留着。”
　　惠贵妃被截了话，知晓他不愿提娶妻之事，意味深长的瞧他一眼：“你若真心疼母亲，合该好好养了身体，有人照顾你，母亲也不必这般操心，只每日看书种花了事。”

　　魏辰书容色崩溃，双掌遮脸，只道：“且饶了我吧，这些话只怕母亲同姨妈串通过，说的都一模一样，不怪乎景行总躲我府里。”他道：“母亲可别瞒，这是给谁做的，儿子都要嫉妒了。”
　　惠贵妃道：“给建中的。”
　　魏辰书诧异抬头，心脏跳停了半刻。他与惠贵妃两两相望，四目相对，一时竟没了旁的话。他想，这个建中，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建中，可京里还有谁叫建中？

　　惠贵妃见儿子局促，便低下头：“你小时候难得与人亲近，他便是一个。前些日子听陛下提及，说传召了他来京述职。你知晓这事不曾？”
　　魏辰书醒了醒，摩挲着手里的茶盏：“皇父怎还在母亲这里提了前朝之事。”
　　惠贵妃道：“哪个晓得。我也不愿去猜。”

　　魏辰书说不上什么滋味，他才不信凛帝是无意提及。瞧着母亲柔和模样，魏辰书便又是一阵心疼，这个女子如此逆来顺受，全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