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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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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中,凤霞谷里,天涯海角还作不作数?”
      这话甫一出口,砸得秦渊地动山摇,“你,说什么?”
      既开了口,说下之后的话仿佛也并不困难。魏辰书撩开衣袍在秦渊对面坐下,眼睛直直盯着秦渊,似乎重复了一遍曾经听到的话:“我既已离了京都,你也离了燕州,不若就此结束,天涯海角?”

      秦渊大掌按在魏辰书肩头,“你确定?”
      魏辰书道:“如今正是好的时机,你正巧中融雪之毒,而我也可以感染时疫。长州四通八达,甚至可以顺南江而下,直接出海。”
      秦渊本是激荡不已,但一听中融雪之毒几字便通身的恶寒,脑子也渐渐清醒过来。他瞧着魏辰书,知晓他们之间只有这一次机会。魏辰书只会给他这一次机会。

      这是一个选择,秦渊从未想过,有一日他的殿下给了他想要的决定后,他自己却踟蹰起来。
      魏辰书问:“建中,还作不作数?”他道:“我弃下的不过是一地的荒凉,而你弃下的是满园春色,值得吗?”
      一地荒凉是京都深水,波谲云诡;满园春色是北境广阔天空,一家和乐。
      秦渊瞧着魏辰书,微微一笑,张开双臂,将面前的少年抱个满怀:“你能说出这番话来,便值当了。”
      魏辰书心下一暖,反手抱紧秦渊。
      他得到了他要的答案。

      接下来的时日,多是魏辰书在照顾秦渊。秦渊这厮也惯不要脸,伤了肩膀便像废了双手,吃饭喝水都叫魏辰书亲自喂他,偶尔夜里还不让端王走,将人抱在床上不撒手。
      他两的事瞒得住外人,如何瞒得住李淼。有几次李淼欲言又止,脸上也日复一日的冷漠,尤其是对秦渊,都要挂霜了。魏辰书乐得多一个人欺负那厮,便只在一旁看乐子。
      毕竟每日里都传来时疫死讯,他再不苦中作乐一番,日子就要没法过。

      魏辰书是第三日开始出现时疫症状的,先是咳嗽气喘,再是发热,到第四日便已水米不进。太医来看过,吓得手脚发软,也不敢将三殿下运出城区,便封了驿馆,驿馆其他人都不得进出。
      几个太医留在驿馆里前后照顾,左右是个殉葬的命。能研究出治疗的方子,他们便活,若研究不出,也是染了病去死。
      一连几日,驿馆灯火通明,各种草药,各种配方夹在一起,药味熏天。
      李淼哭得眼睛发肿,也不敢让主子看见,便每每喂了药后强忍着,出了屋子就落泪。一切事宜都让了秦渊。

      秦渊寸步不离,他体内融雪也渐渐发作,脸色更差得不得了。
      鸿雁偷摸来屋里见过秦渊,在端王床头看见了那本兵书。她担忧自家王爷,劝了几次不要如此劳累,对解毒半分好处也无,但秦渊不听。偶尔魏辰书夜里盗汗,秦渊又是一夜不睡,精神更差了。

      鸿雁百劝不过,终于忍耐不住,“王爷未免太不重视自己身子,端王现下是时疫,王爷不回避便罢,如何还这样事必躬亲,难道真是铁打的不成?王爷责怪鸿雁,鸿雁也要把话说完,难道王爷就不想想老王爷?若您有什么事情,老王爷……”
      秦渊已极为疲累,却仍然吼道:“鸿雁!本王心中有数。你也不要再来,趁着还没染病,保重些。”

      鸿雁道:“王爷都不要命了,鸿雁就陪王爷一起死罢了。”
      秦渊重声道:“我若死了,你便将江南之事告知母亲,还有……”他瞧了瞧魏辰书:“那本兵书,你也拿回去给母亲。”
      鸿雁心内大震,知晓他家王爷这是真准备赴死:“王爷!”
      秦渊道:“这是命令!”

      后来的日子越发难过,魏辰书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太医每日号脉,脸色也越来越差,开始争论是否要报京都。没曾想,他们还报,圣上就已经知晓,圣旨来得比融雪解药还要快。那是将太医人头架在铡刀上的圣旨。
      端王只能活,不能死。

      重压之下,不出三日,张太医终于有了治疗时疫的方子,服用三帖,轻症便能痊愈。一时间厚赏络绎不绝,长州城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繁华。
      融雪的解药随后几日也抵达长州。这时,不仅是魏辰书,连秦渊也是半死不活。像是从鬼门关里生生拉回来的人。
      太医担忧后怕,对端王更加注意,生怕一个不好又病入膏肓。魏辰书自己却不甚在意,趁着秋老虎,中午炎热,他蓬头垢面披散着衣服,站在驿馆庭院的那棵大梧桐下晒太阳。梧桐的叶子掉了一半,满园萧条。

      半晌,他取下胸口挂着哨子,握在手里,浅浅的笑了一笑。
      李淼冲出来给他披上外袍,劝他仔细受风,魏辰书摇了摇头说:“本王若就这样死了,也好。”
      李淼骇了一跳,又要劝他,魏辰书止了他的话:“玩笑罢了,若本王真的想死,谁能拦得住。本王不想罢了。”

      太阳发出刺目光,给了许多热意和温暖,魏辰书伸出那只拿着哨子的手,向着光源抓了一抓,却只摸到温热的虚无。耳边传来开门声,就这么巧,秦渊也出来晒太阳。
      脸色苍白的,但精神还很好。
      魏辰书让李淼退下,朝秦渊伸出手来。

      秦渊走到他身边,问他看什么。魏辰书说:“中秋,我们是在病中过的,赏月不成,便来看看日头。”
      秦渊道,来年再一同赏月就是。魏辰书便温柔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两人在庭站了好一会儿,直站得累了,魏辰书才说:“明日,长州西郊看山亭见。你备好车马。”
      秦渊点了点头。

      回了屋里,魏辰书叫李淼伺候穿戴,去了前厅,传了钟衡。魏辰书嘉奖了他一番,又对诸位太医告谢,一番动作花了许多精力,最后才见了甄氏兄妹。
      他们许久不见,甄小妹瞧他一脸的病色,险些落下泪来。魏辰书顾自笑了一声,道:“我已与钟衡说好,甄大哥可跟在钟大人身边谋个一官半职,将来好做打算。”
      甄如铁一抱拳:“端王殿下,小人草莽一个,做不来官的。”
      魏辰书摇了摇头:“我日后未必能再报答你们,甄大哥大好男儿自然不愁将来,可要为小妹多想一二。”

      甄如铁明白过来,跪在地上谢了一遍。魏辰书受了这个礼,道:“明日我便要离开长州,今日一别,他日或许再难相见。但我会记得你们。”
      甄小妹道:“我们也会记得王爷。”
      这样的话其实僭越,但魏辰书喜欢听,甚至还给了一个笑脸。
      退了甄家兄妹,直接回屋,倒头就睡。到了夜里三更,魏辰书叫了李淼,伺候吃了丹药,眼里亮晶晶的,又哪里像生病的样子。

      “殿下本就身子不好,还这样作践。”李淼絮絮落泪:“万一真有个两短,如何是好?”
      魏辰书说:“本王第一次听天由命,天不从我,无可奈何。”
      第二日清早,驿馆里静悄悄的,比之往日透出一些不正常来。而安静了许久的长州西郊却迎来了人声。魏辰书早早站在那里,负手迎风,依旧是一袭绛衫,玉树一般。秦渊走进叫他,看人转身过来,再无病容,心中安了一安。

      秦渊问道:“殿下果真决定好了?”
      魏辰书道:“建中,你已经知晓我的决断,便不必再问。”
      他两人相顾无言,彼此看了半晌,秦渊突而笑开:“殿下,你这样让我很是心疼。”
      魏辰书不置可否,终于将那封密函递给他,秦渊接了,却并不看。于是魏辰书道:“我知晓你要救我性命才书信太子,但你恐怕不知,只要我活一日,皇后娘娘便不安一日,不是我远走天涯他就会放过我的。这封密函,到底是送错了。”
      秦渊道:“你疑我是太子党。”

      魏辰书道:“其实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你不曾负我,我也不必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秦渊重声一叹,道:“天不从人愿,殿下也不相信于我。”
      魏辰书道:“交由上天决断本就可笑,难为你我二人辛苦了这许久。”他停了一停,道:“建中,你说我不信你,但你也不曾信我。”
      这话有错么?秦渊自问没错,他的确欢喜他的殿下,但叫他相信他的殿下真能舍下一切,即便那所谓一切只是一地狼藉,他也是不信的。

      魏辰书突然道:“兵书你便拿着吧,本来南下就为了它,我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秦渊张了张嘴,并不多加辩解。只是有些深深的难过,这种难过不是出于对别的事或物,只是对他自己。
      这场天涯海角之约来的多不是时候,为何不早一分,或者更晚一些。在他们更纯粹的时候,或者更沉淀的时候,却偏偏是现在,最浮躁不安,有更多的未完之事的时候。
      那错漏百出的假死之局,但凡两人中随便一人能更尽力谋划一分,便不是如今这个结局。可叹,他两个从不听天由命的人,同时的听天由命了。

      真可笑。
      又真可怜。

      秦渊徒然生出一些后悔来,“你何不放开怀抱,京都不是你的归处。”
      魏辰书笑他痴妄:“建中,我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就生活在那层层宫墙里。它不是我的归处,又哪里是?你难道真愿与我天涯海角?”
      秦渊瞳仁一缩,瞧向魏辰书。

      眼前的人浅浅笑着,温柔又美好,没有半分伤怀。他向秦渊举起手,手心是那枚暗藏玄机的哨子,秦渊听到他说:“这个东西,还给你。它曾救我性命,便是你救我性命,我记挂在心里。但日后,我总得靠自己。”
      秦渊接了哨子,别无选择。
      林中缓缓驾出一辆华贵的马车来,李淼已在车上等着了。

      看着慢慢远去的削瘦背影,秦渊突然道:“时文……这是你负了我呀。”
      魏辰书没有转身:“我心不假。不曾负你,也绝不负你。”
      秦渊心有不甘,若是他想,绑了魏辰书走又如何,天涯海角,神州列国,难道还没有他们能活的地方?可他知晓,自己这时候也是不愿的。
      他的殿下何其聪明,从那个提议开始就瞧见了他的不愿。

      秦渊道:“时文,你要保重,多爱惜些自己。”
      魏辰书沉吟片刻,上了马车:“若有他日,你也多爱惜些我吧。”
      秦渊怔怔听得他言,待反应过来,那门窗紧闭的马车已经走远。目光追随一阵后,秦渊终于牵马。
      你瞧,他根本没有备车,这场天涯海角之约,他二人心知肚明,不过镜花水月。
      “曹老,渊恐怕应你不得了。”秦渊慨叹一声,打马而去:“驾——!”

      远处的马车上,李淼给自己殿下倒好一杯茶水,刚要抬头,便见一粒水珠落在殿下的手背上,惊得他不敢动作,只道:“殿下,怎们是直接回京吗?”
      端王的声音十分平稳,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回京。”他道:“该本王的,本王自然要抢回来。”

      昌历十八年九月,端王回京后述江南之职,得满朝赞许。长州、永宁涉事人员斩首三人,充军十八人,其中含贪赃官员,亦含恶性奸商,动摇孟氏在江南根基。
      昌历十九年端王府修建完善,端王出宫开府,留收门客,正式上朝听政。春闱,韩长君进士及第,献礼于端王,被拒于府外。后三月,御史参韩长君内院事,指其不修德行,查实秋娘户籍伪造。韩长君遭罢官,永不录用。

      景王世子问端王:“如何要做得这样决绝?”
      端王落下棋子,轻声道:“他不值得,只配如此。”
      景王世子又问:“那又何苦连累了秋娘?”
      端王道:“眼光太差,本王教她好好看清。”他抬眼瞧着世子:“户籍本王能做一份,就能做第二份。”

      后数年,江南官场小事不断,官员小有流动,民生日渐稳定。而燕州边境却常生战火,北定王攻陷北戎东部罕察柯部,令罕察柯部举族皆灭,骁北军日渐壮大,北定王威名四海皆闻。

      “兄长替父王报了仇怎么不畅快饮酒?”
      燕宁郡主跳到秦渊面前,伸手抢那兵书,不料秦渊下意识的手上一紧,两方撕扯,竟将书皮扯坏了一角。
      “呀!我不是故意的。”燕宁赶紧松手道歉,却又见书皮虽裂却不断开,“兄长,这书皮里有东西。”
      两人放下兵书,小心翼翼从封页之中将那藏着的东西取出。
      ——是一块上好的皮革纸,经年不坏。展开一看,上面写着秦睢功绩,又写持此书帛可换天子一诺,大印正是凛国传国玉玺。

      燕宁巨怔:“兄长,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丹书铁券?咱们大凛有这东西?父亲母亲怎么从来没提过?”
      没提过,自然是曾祖从来不说。
      因他将这丹书铁券连同手书兵法一同赠予了曹行之。

      秦渊突然萌生一个大胆设想,拿着这两件物什去了曾祖旧居。旧居常常打扫,因此还如同有人居住一般。他将兵书、铁券往桌上一放,跳上椅子就去拿装裱好的曾祖画像。燕宁紧随其后,吓了一跳:“兄长做什么?这里的东西不可乱动,母亲知道要生气的。”
      秦渊道:“这幅画像是曾祖身前自己画的,也是他自己装裱。别的画都是画卷,唯它偏造了这样的沉香木框,你不好奇?”

      燕宁:“这是曾祖父自画像,有甚……”话音未落,便见画框背面的小锁,她眨眨眼睛:“怎还落锁?”
      秦渊没寻得钥匙,在燕宁的尖叫里劈手一拧,将那小小锁头拧开。打开后盖,就算有所设想,却也被眼前所见震得差些站立不住。
      燕宁凑上一看,只见这背面也是一副画,画中人临风站立,斜眼轻嘲,惟妙惟肖,宛如亲见。燕宁叹道:“好生俊俏的公子,只是他是何人,怎在曾祖的画像后头?”
      秦渊手指紧紧抓着桌沿,立马盖上后盖,将画挂回墙上。

      燕宁又看了一遍画,突而拍手道:“兄长,你瞧,曾祖这幅自画像与后面那位公子是一起的。”
      秦渊定了定神:“傻子也能看出来。今日之事,今日所见,不能告知任何人知晓。”
      燕宁难得见秦渊肃色,认真点了点头:“兄长放心,燕宁绝不多嘴。”

      秦渊走出曾祖旧居,只觉头晕目眩。他似乎翻出了什么旧事秘辛,又仿佛看到了他之未来。他想,他不甘心这等未来。

      ——第二卷·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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