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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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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州城里一片萧条。曾经涝灾面前也算人声密集的城池,现在却是家家闭户,连窗也不开。秋风吹过一地的黄叶,徒生出凄凉之感。
魏辰书到了驿馆暂住,几个长州官员都来拜见,他一一见了,嘱咐了些事宜,又问了关于发霉米粮的事情。钟衡一贯刚正,处置很得他心,甄家兄妹同漕帮也未受牵连。
钟衡夸赞了甄如铁一番,说他功夫过硬,又有狭义心肠。魏辰书这才得知,长州时疫,甄家兄妹现在也在医馆里帮忙。给病患送药的差事别人不敢领,他二人倒是当仁不让。
“待此次时疫过去,下官也给他们讨个赏。”钟衡直言道。
魏辰书点头应了,又见了太医院的太医。不敢离得太近,便远远的报了如今的疫病情况,就在禀报的当下,有小医官进来,似发现了疫病源头。魏辰书摆了摆手:“去吧,不必报本王知晓。待此疫结束,一同再说。”
众官退去,早从桑榆县来了长州的李淼立马换了一盏茶,伺候端王饮后,扶着人往内堂去。秦渊跟在身边,寸步不离。
进了内堂卧室,李淼吩咐了人备水。他伺候魏辰书多年,动作习惯都刻在骨子里。转到隔开的屏风后,便替人脱了衣服散了头发,好好的擦洗。
魏辰书趴在浴桶边上,朦朦胧胧的瞧还站在内室的秦渊。他含了李淼递过来的药丸,就着热水吞下,便道:“你也累了一夜,先去歇着吧。我若有事,再传你。”
秦渊听着水声,盯着屏风:“也好。我就在隔壁。”
魏辰书闭上眼睛,享受水温。听着秦渊确实走出去的脚步声,心口隐隐发痛。说实话,他觉得自己矫情,男儿志在四方,立场不同最是正常,秦渊负没负他,尚无定论,又痛个什么劲。
他笑了笑,翻了个身,躺在浴桶里,拿了布巾盖在脸上。
他想,他总不能这么坐以待毙,立场以前可以不同,以后未必不能一样。魏辰皓既抢了他的东西,那抢回来就是了。
李淼正在擦洗魏辰书的胸口,听到主子浅浅的笑声还吓了一跳:“殿下,可是遇到什么开心事儿?”
魏辰书拿开脸上的帕子,一双眼滴溜溜的瞧着李淼:“你一会儿偷偷的把张太医给找来。”
李淼瞧他不像身体抱恙,便不多问,应下后赶紧替人擦干了身体,换上了干净衣衫。收拾妥当便去了太医院。
一墙之隔的房内,秦渊听见了李淼匆匆而去的声音。
看着面前鸿雁,想到昨夜的惊险。他是差些就要进了鱼头村,去了官兵围住的院子。若非鸿雁及时拦阻,现在他可能也不能安然坐在这里。
那人抓了魏辰书的人是故意如此行事,也是故意留下踪迹。他以为京都深水里最主要的便是太子和他的殿下,想不到多出了一个孟氏便罢,竟还有一波神秘人。
秦渊不能确定那些人冲着自己,还是冲着魏辰书。
如今鸿雁回来,也就有了结果。
“马车是京里的马车,看规制也是皇室用度,但马车主人是谁,还需再探。不过,属下在沿途发现了一些奇怪的马镫图案,记得好像是当年豫王党的徽号。”
连前朝豫王都牵扯出来,京都水深得叫人摸不到底。秦渊道:“刺客确实是皇后一党?”
鸿雁道:“属下查了,这批刺客与上次无涯书院那批用同样的兵刃,衣服料子也是一样,相信是同一批死士。”她一想,立马道:“殿下已书信太子,不当再有刺客刺杀。莫非是密函被截,并未送到太子手上?”
秦渊想到今日魏辰书的冷淡反应,笑了一笑:“能截下本王书信,不简单。如今看来,那封书信八成已经在端王手上了。”
鸿雁不知为何,竟心下轻松:“端王迟早会知晓王爷态度,可眼下兵书还未拿到。”
秦渊抬手止了她的话:“端王是疑了我。”
鸿雁道:“不若属下去偷了兵书出来。”
秦渊抬眼瞧她:“你能不惊动双子剑?勿要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他道:“他不主动来问,我便也不主动去提。免得伤了情分。”
鸿雁道:“王爷说过,你们一时畅快,未有长久。”
秦渊沉默半晌,道:“他若要回京都,就是九死一生,自然不会长久。但……”他若不回京都,我便带他天涯海角,自此一生。
秦渊自嘲一笑,自知痴心妄想。
魏辰书看着瘦弱柔软,实则刚硬异常,如今被人欺负到头上,怎可能就这样抽身退却。“也罢,便珍惜这段时日。那兵书就当放在他那儿了。”
鸿雁开口:“王爷南下就是为了兵书,如今难道要空手而归?”
秦渊不答,反说了另一件事:“昨夜我中了一刀,伤在肩上,你替我看看。”
鸿雁大吃一惊,秦渊常年一袭玄衫,便是流血也分辨不清。如今若他不说,谁都不知。想到他拖着刀伤累了一夜,鸿雁十分自责,连忙上前一层层脱了主子衣赏,瞧见了肩口上的刀伤。
血同衣服粘在一起,需得用剪子剪开,再用水清洗干净才能上药。鸿雁正要处理伤口,手上却是一停。
秦渊问:“怎么?”
鸿雁紧道:“刀上有毒。”
秦渊立马侧头去看,看不见,便取了镜子,并未见黑血:“你如何知道有毒?”
鸿雁微微颤抖:“王爷,现在已经不流黑血了,可这伤口上的血痂却是黑的。这种毒药不会立刻毙命,只会慢慢亏虚气血。老王爷便是这样……”
她未尽之言令秦渊大受刺激,“你说我身上的毒与我父王一样?”
鸿雁道:“不敢确定,但十有八|九是一样的。不如请太医来看。”
秦渊脸黑一片,缓缓握紧了拳头。
他不能莽撞行事,需得慎重确定,于是点了头,叫人请太医来。
正巧李淼找了张太医,还没去见端王,先见了秦渊。
魏辰书知晓,便赶过来,在一旁看着。瞧见伤口,心中闷痛,脸色煞白一片,看上去比秦渊还伤重一般。
秦渊笑他:“殿下若是害怕,回屋等着就是,一点小伤。”
魏辰书白他一眼:“若是小伤,你如何会叫太医?”语气里全是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的责备。秦渊对这种嗔怒很是受用,便想去拉他的手,谁料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便又乖乖的收手回来。
这才是他的殿下,他们之间不该是早上那样的冷淡疏离。
看来偶尔来个苦肉计,很有效用。
太医查了脉,又看了伤口,眉头紧锁:“刀伤不严重,只是简单的皮肉伤,用些金创药,往日里注意休养便好。只是如何会中了融雪。”
魏辰书一怔,问:“融雪是什么?”
太医回:“融雪是一种罕见的毒药,此药无色无味,也没有什么痛苦,只是会使人气血亏损,最终伤及五脏,脏器衰竭致死。死者表面看上去也就跟劳累过度,失血过多一样。”
魏辰书又问:“他中毒可深?可有解药?”
太医道:“殿下放心,中毒不深。解药也有,只是没带来长州,尚在宫里。”
魏辰书问:“不能另行配置?”
太医恭敬回:“融雪是南疆尕桑国的贡品,下官等奉陛下之令研究多年也未能完全配置,只因这药中有一样是尕桑国特有的玲珑草。”
魏辰书立马传令,叫人回京去取融雪解药。他吩咐完,便对秦渊说:“你放心,本王不会叫你有事。”
秦渊勾了勾嘴角,问:“想来尕桑能将其作为贡品敬献天子,定是价值不菲,寻常人不可得。”
张太医道:“正是如此,下官研究融雪多年,也询问过京都尕桑的商人,提及融雪他们都视为宝物。毕竟尕桑举国炼药,融雪就是精之又精,细之又细的珍品。”
魏辰书眉头微笃,道:“莫说这些,张太医,他能等得及取药么?”
张太医对此颇为得意:“下官精研多年,配置一方,虽不能全然解毒,却能减缓融雪发作。殿下只管安心。”
魏辰书心头纵算松了一松。到底长州回京,快马加鞭,无分昼夜,往返也要十五日,最怕秦渊等不及。他瞧瞧秦渊,心中又将魏辰皓千刀万剐了一遍,送走张太医后,又叫李淼赶紧去抓药煎来,最后才走到秦渊对面坐下,握住了那双手:“都是我害了你。”
秦渊瞧着面前的这张脸,笑了笑:“我没事,放心吧。”
魏辰书道:“他实在可恶至极。他这是怕杀不了我,便要让我慢慢死在长州。”
秦渊道:“或者不是他。”
魏辰书抬眼:“你认为不是他?那船上的刺客不是他派的么?”
秦渊轻轻叹了一声,道:“船上的刺客是他母亲,但下毒的未必是。”
魏辰书迟疑半晌,仍然坚持:“只你中毒,我们却没有。往日里吃喝是一样的。只能是刺客的兵刃有毒。”
秦渊道:“双子剑也受了伤,他们可曾中毒?若他们不曾,如何只有我中了毒?时文,你不觉奇怪么,究竟是谁,用了什么手法下了毒?毒是融雪,只有宫里有,它先是毒药,再是贡品,谁能轻易取用?若真是他,会否太明显了?”
魏辰书心下一凉,知晓秦渊已认定不是魏辰皓。他面上从容,缓缓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但你想过没有,他既能用刺客刺杀来置我于死地,又何况于融雪?或者就是想削弱了我的侍卫,再好动手。我毕竟已死里逃生了多次。眼见就要回京了。”
秦渊轻声呢喃:“时文……”
魏辰书猛然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句话也不说。
秦渊看他走了两圈,收了目光,盘算起融雪来。
他的分析无错,魏辰书的判断也有可能,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的父王竟也是死于融雪。
秦渊一面回忆当年回到燕州的情形,一面取茶壶倒水。正想得投入,魏辰书却突然停下脚步,抢过他手里的茶,仰头一口饮尽,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
他说:“建中,凤霞谷里,天涯海角还作不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