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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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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柳河岸灯红柳绿,风景如画。因着达官贵人常常留连,在此寻乐,路边的小贩、货郎也十分繁多。人群拥挤,叫卖热闹,颇有一副盛世画卷的意味。
魏辰书仍在思索繁楼之事,设想赵宇珩为何会将证据留在繁楼,又会是怎样的一分证据。秦渊却早把目光转到别处,买了一包蜜饯,塞了一颗在魏辰书嘴里,看对方无意识的张嘴吃下很觉有趣。
乍然吃了一嘴的甜,魏辰书舒服得眉头都平顺了,便将方才的烦恼放下一时。他回身观望河岸两侧,才知自己在人声鼎沸之中。
这仿佛就像幼时出宫的京都城内,人挨着人,人挤着人,若一时走神,就要淹没于人海。魏辰书扯了一把身边人的袖口,身边一直都是秦渊。
“我们今日住不了繁楼了。”语气里有些谴责意味,“你方才还不让我吃饭,我现在饿了。”
秦渊抓着他的手腕往前走:“刚刚就看见前面有馄饨摊,请你吃馄饨。”
两人快步走过去,叫了两碗馄饨,找了个清静位置。说清静,也是因为这摊位离河边非常近,近到往前走几步就是双柳河,坐在馄饨摊上就能吹到河风,听到花船里的琵琶声。就算是无余钱消遣的贩夫走卒也可在此吃碗馄饨,听上一曲琵琶,排遣白日疲累。
秦渊不懂诗书,却懂音律,他听了一阵,道:“这琵琶女心中郁结,怕不是方才放那木笺的姐儿?”
魏辰书不赞同:“这琵琶女还有客人,正直花期,如何会写出那等闺怨来。他琴声中是有愁绪,不过可怜身世罢了。”
秦渊奇道:“你连人家可怜身世都听能出来?如何听来的,他曲中含忧带怨,或许是被情郎所负?”
魏辰书打趣:“怎的,你要说下游学子负了她吗?”
秦渊道:“这话本上多的是拿了钱后远走他乡的负心汉,说不准我们就遇上了。”
魏辰书摇了摇头:“欢场花楼,迎来送往,一入娼籍便失良人。人贵自醒,若自己都不清醒,只将自己一生押宝在他人身上,便不可怜,是愚蠢。”
秦渊瞧着侧首听曲的魏辰书不置可否,两人又闲聊些别的,馄饨就上来了,香喷喷的很大两碗。魏辰书见了吃食便不愿意再和秦渊说话,甚至连歌声琵琶都不听,只专注碗里的食物。
他是真的贪吃,比小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秦渊见他拿着汤匙先喝了两口汤,然后舀起雪白大个的馄饨胡乱吹了两下,也不知凉没凉就往嘴里送。
秦渊想着这多烫啊,果然就见那人张着嘴,呼哧呼哧的咬了混沌皮,囫囵吞了下去。
“烫不烫呀,又没人和你抢,你急什么?”秦渊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有些心疼。
魏辰书一贯如此,只瞟了一眼身边人,十分不顾仪态的又去舀了馄饨。他动作急切,偶尔还有面汤溅在衣服上,比普通人家的小孩还要不雅。秦渊瞧了,低声一笑,魏辰书便抬头瞪他:“你不准看我,看别的去。”
秦渊乖乖转了脸,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几遍才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不算优雅吃法,却比魏辰书的仪态好了许多。他吃了一枚混沌,又偷偷瞧魏辰书,见那人额头被热汤熏得出汗,脸上一片的红润,吃的时候眼神专注,吃了之后神情满足,鲜活的融入两岸的热闹里,让人瞧着,心里欢喜。
对,心里欢喜。
秦渊不是个自我否定、不敢面对的人,他之前或许心里有些迷惑,但在这一刻,借着一碗馄饨,见着这个面色红润的魏辰书便冲出迷雾,得到了解答。
他还记得他上次见红润的魏辰书是什么时间,甚至连当日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那时的魏辰书是乖巧的、听话的,而现在这个不算乖巧,更不听话,甚至连仪态也没有。不,在那过去许多年的记忆里,他的殿下除了最初认识的那短短时日,其他时候,在他面前,从来都不讲规矩。
说来也是奇怪,在燕州的五年里,秦渊从没有记得这位殿下,甚至连家中的弟妹都不知他在京都与三殿下关系亲密。然而真想起他,就会想起许多,甚至那位三殿下的一切神态、行为习惯、日常喜好都一并的想了起来。
秦渊自认不是个长情、多情之人,对于弟妹尚且有许多照顾缺失,需要他们自己开口讨要之处,又何况他人。而这位三殿下,却极是不同。
自他两人长州再见以来,三殿下吃穿住行无有一处不是秦渊安排,也无有一处不让魏辰书满意。便连他身上这身衣服,也是秦渊挑选的。
他不必对他那样费心,不是么?
秦渊早早察觉这样的反常,他也迷惑这样的反常。
可现在,不必迷惑了。
了清心意,一面畅快,一面又些些沉重。
他深深瞧着魏辰书烫得发红的嘴唇,一片艳色,让他喉头发干。
秦渊喝了一口面汤,想到那日晚上自己邀魏辰书睡觉,对方虽然嘴上说着不同他睡,实际这许多天,他们都是同塌而眠的。
打住!打住!
秦渊又喝了口汤,万不能再想下去。
他闭眼静了静心,又看魏辰书呼哧带喘的模样,心中软做一片,舀了馄饨吹了凉,送到他嘴边:“别呼哧了,不会吃,我喂你。”
“谁不会吃?”魏辰书恼羞成怒,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汤匙,舌头裹走上面的馄饨,三下五除二的咽下去:“你敢嘲笑我?”
秦渊淡定得不得了,连表情都不变,又舀了一个,吹凉送过去:“吃不吃?”
魏辰书狐疑的看看他,又看看递到嘴边的馄饨:“你怎么了?”
秦渊道:“我想通了一些事情,心里畅快。”
魏辰书不解:“与繁楼有关么?”
秦渊笑了一声:“我又不关心繁楼的事,繁楼是你的事,我来永宁只是与你同路。”他道:“我是想明白了我的终身大事。”
魏辰书一噎,咳了起来。秦渊赶忙放下碗替人顺气。两人忙活一阵,魏辰书才抬起头,神色有些警告意味。他拉着秦渊的领口,凑近人耳边:“你别不是胡乱看上什么人,你的婚事,不可随便。”
秦渊笑道:“不是胡乱看上,早看上了。门当户对,或者……我有点儿高攀吧。”
魏辰书一愣,心道这小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看来是真的?他想了想,实在想不出燕州能有什么让北定王高攀的小姐,便道:“若是这样,你倒是可以请……”他压低声音:“皇父赐婚。”
秦渊表情古怪的瞧着魏辰书,见对方仍旧是不明不白的懵懂模样,心里化作了一滩水。
魏辰书不明他的眼神,但觉得自己所说无错,便严肃道:“我与你认真说的,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秦渊摇了摇头,容色温柔,十分认真的对魏辰书道:“我知道这世上除了我与他,没有人能给我们做主。”
魏辰书张了张嘴,这才真正觉出秦渊的认真来。他深知秦渊虽然看似没个正行,但绝不会拿此等大事玩笑,秦渊不说那人是谁,可见此情难全,因此为秦渊担心,一时没了胃口:“这可怎么是好?”
秦渊去拉他的手,付了钱,带着人慢慢走着消食:“我不怕的,你怕么?”
魏辰书疑惑:“我怕什么?这不是你的事么?当然,你若要我帮忙,我也会倾力相助。”
秦渊道:“这事别人帮不上,只有你能帮上。”
魏辰书问:“你说说看,我如何帮?”
秦渊并不接话,两人一路出了闹市区。魏辰书也不催他,认为是时机未到,待时机到了他自然会说。路上秦渊偶尔喂他一粒蜜饯,他心中不畅,便避过不吃。
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他两走的路越来越暗。魏辰书手下用力,拉了秦渊:“再走,咱们都要到贡院了,回客栈吧,我衣服上都是污渍,还得换一身。”
秦渊应了,两人又叫了游船,静谧无声的回了客栈。
他们原本开的两间上房,谁料魏辰书进门后刚准备道别关门,门就被秦渊一只脚别住了。魏辰书疑他古怪:“你做什么?”
秦渊挤进房内,关上了门。“一起睡。”
魏辰书蹙眉,有些不喜:“为什么要一起睡?”
秦渊一面脱衣服,一面说:“当然是因为我想和你睡。”
魏辰书眉头蹙得更深,之前睡一起是别无选择,那现在是什么?明明有两张床,却还要睡在一起?他瞧着秦渊,想着他方才的话,心中起疑。但这秦建中表现又实在过于坦荡,不像有什么旁的心思。
可……就是怪异。
“时文。”秦渊开口道:“你收到曹士淮的回信了吗?”
一说正事,魏辰书立马就能忘了那些乌七八糟,他摇了摇头:“还没。但应该快了。”
秦渊说:“若那些刺客是京都派来,动作一定在曹士淮之前。你虽然没有来过永宁,但你的行踪也不是查不到,毕竟码头人员繁杂,若有心人记着……”
魏辰书道:“我知道。我传书回京就是露了行迹,他们也总会找来。”
他想,秦渊或是这样才要求同房同榻,便解了衣衫,睡到里侧去了。
秦渊掌风一扫,房内灯灭。黑暗之中,只留下两道呼吸。
魏辰书一贯作息良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秦渊当他睡了,侧首瞧着暗中的那张侧脸,内心酸软。而魏辰书身体没动,脑子却一刻不闲,他每每睡前都要将白日发生事情过上一遍。有些事情他或许发生的当下没明白,但待他晚上细细想了,就没有想不明白的。
即便涉及自身。
但今日他闭目深想,脑子却总不能从秦渊的一番话里跳出来,全是“秦渊究竟喜欢何人”这种无用问题。醒了两遍,刚把思绪放到繁楼的木笺上,耳边便又像是听见了双柳河的琵琶声,以及秦渊那郑重的话语。
“秦建中!”
黑夜里突然传来一声爆喝,吓了秦渊一跳。他立马俯身向魏辰书方向:“我在,怎么了?”
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他看见魏辰书脸上的怒意,看见魏辰书的咬牙切齿:“你以后不准对我说你的情|事!”
“啊?”秦渊心内茫然,又见魏辰书含恨的眼,问道:“惹你睡不好了?”
魏辰书抬眼狠狠瞪他:“烦死了,睡觉!”
这还让秦渊如何睡得着,他实在忍不住心头的欢喜低低的笑出声来,笑得让人羞恼。于是魏辰书伸手推他,竟推也推不动,“你别笑了,你小时候说了再不欺负我,是骗我的不曾?”
秦渊立马止了笑,强忍着亲他一口的冲动,倒在床上:“我再不笑殿下了。真的。”
魏辰书才不管他,拉上被子,闭上眼睛,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也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