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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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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忠言撩开官袍,跪在地上:“殿下,下官还是那句话,请殿下三思。”
魏辰书现在疲乏得厉害,实在不愿意再兜圈子,放了茶盏,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本王没记错的话,李大人是李文林的二叔。”
李忠言道:“如殿下所言,下官确是文林二叔。文林伴五殿下读书,与五殿下亲近,我们李氏与孟侯关系也算亲近。”
魏辰书点了点头,很满意他的坦诚:“所以,你便阻止本王引水向南?范湖两侧有孟家的田宅,这些本王来前就知晓了。孟氏米商起家,孟氏一族旁支纷杂,在做生意上都有涉猎,但大多还是依靠米粮。本王所说可有错?”
李忠言道:“殿下所说,半分错处也无。但殿下,正因如此,才不可淹了孟氏田宅,孟氏商户起家,后来虽有举仕为官者也是背靠家族富商。我大凛米粮生意,孟氏占有十之二三,今年若无收无粮,商人势必哄抬粮价,受苦仍是百姓,若是米市不稳,动荡国本。”
魏辰书思索半刻,嗤笑出声:“孟侯前年通了我大凛与东姜的海上商路,陛下赐他爵位,想必现在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李忠言又道:“殿下忘了,不止孟侯,五殿下也是孟氏倚仗。”
魏辰书沉思:“看来眼下的情景比本王想得复杂。”
李忠言见他有了迟疑,加紧道:“泄洪治水为百姓计,为国本计,殿下需从长计议。”
魏辰书仍旧坐在椅子上,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他也不叫李忠言起身,只低垂着头,好似霜打了茄子一般。李忠言以为说动,心中轻松了片刻。不料座上人突然一双锐利的眼神射来:“李大人,李家与孟侯亲近,想必其中拿了不少好处,而你如今却来与本王说这些,是要转投本王门下么?”
李忠言一惊,心道这三殿下怎么说话这样直白,他俯身在地:“下官是受陛下赏识为官,只为大凛计,为陛下效命。”
魏辰书垂目瞧着面前几乎贴在地上的人,笑了笑:“是啊,为臣者自然为陛下效命。陛下常说民生大计,如今天灾如此,李大人以为那南面良田今年产粮会是如何?”
李忠言一惊:“殿下的意思是……?”
魏辰书道:“商人逐利,损了一厘要追回十分,这场雨下来,那田里还能有三成收成不曾?既已如此,如何让三千百姓流离失所?我们忝居上位,自要为长远计。”
他口中长远与李忠言口中长远绝非一事。李忠言也是多年为官,官场摸爬滚打过的,一时对这舞象少年竟有些暗暗心惊,只觉得他那一双眸子看透了自己。又想到方才这人说的那番阳奉阴违,暗度陈仓之语,只觉后怕得厉害,额头后背都渗出了冷汗来。
魏辰书静了片刻,让地上人独自打鼓。估摸了时辰才上前双手扶起跪地的李忠言,“李大人一番话,本王受益颇多。今夜实在晚了,也不是好时节,他日回了京里,本王再谢大人。”
李忠言心中一跳,脑子里转了七八遍,才道:“殿下言重,臣之本分。”
魏辰书笑道:“如今,话也说明白了,大人便放下心头事,安心治水吧。”
李忠言哪敢不从,一番表了忠心,快快出了驿馆。
魏辰书瞧他背影,脸上笑意全去,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里。他粗粗喘了几口,扶着额头,回想李忠言那一番话。过了片刻,才扬手招了李淼过来,扶着回了屋里。
侍候的人早已烧好热水,魏辰书退下有些潮意的衣衫,将自己埋进浴桶才算有了丝丝暖意。他趴在浴桶边上,嘴唇接过李淼递来的药丸,又喝了一口温热的水,将寒意驱了泰半。
“殿下,我在厨房煮了姜汤,一会儿喝一碗再歇下。”
魏辰书点了点头:“你再给我准备些吃食,累了半日,嘴里没点东西,脑子都转不了。”
李淼忍不住笑了一声,忙忙止住,“喏。”
魏辰书抬眼瞧他:“快着些,我要到床上去。”
李淼赶紧嘱咐了屋外的人去厨房吩咐,然后立马回屋,替这位主子擦干了身体,换上寝衣,将暖了床的汤婆子从被子里拿出来,送了魏辰书上去。
魏辰书一上床就裹上了被子,极是怕冷的模样。如今是六月的天,没有人六月里还要用汤婆子的。
李淼未免人注意,倒了汤婆子里的热水,收好东西后,摸了摸被子里,确定是暖和了,才道:“殿下身子还没大好,怎么就来了这等穷山恶水里。这里连连下雨,又湿又冷,殿下如何受得住?”
魏辰书窝在被子里轻声说:“我若不主动请了这个差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了京都城。我要留在京都城里,恐怕连命也没了。”
李淼忧心不已,他侍候三殿下五年,对主子事情一知半解,可就算只有一知半解也隐约晓得这位殿下虽是贵及天下,日子却不甚好过。皇宫里小心翼翼,封了王等待府邸建好的时日更是小心翼翼。他是这位三殿下从奴役处里救出来的,发誓一辈子都要忠心侍候他。
李淼瞧了瞧窗外的雨,仍旧哗啦啦的下,“奴去看看吃食备好了没有。”
魏辰书应了,裹着被子取暖。被子里热烘烘的,惹他困极了。模模糊糊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十三岁的那个冬日,回到了厚重的宫墙里。
那一日雪大,太液池结冰,路不好走,下学的时候见着小五在桥上摔了一跤,旁边也没个侍候的人。魏辰书赶忙过去扶他起来,将他拉在旁边的廊亭里检查擦破的手掌。那会儿小五问他:“三哥,你这些日子怎么不和我一起玩耍?前日投壶,我去找你,你怎么也不来?”
魏辰书回他:“前日在屋里练字,景王妃同景行也递了牌子要进宫来,我便去不得。”
小五当时一脸失望,像是信了,又像是没信。他已经一十一岁,不似五岁的时候那般容易哄。容嫔娘娘也成容妃娘娘,加上孟氏晋爵,母家有靠,五殿下比之前更是尊贵。
兄弟二人早就疏远。
魏辰书见他能走,便送到到了梨棠宫外,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小五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也只是寻常道别。
那时魏辰书没有多想,回了临华宫后一如往常,日子也是平静无波。可到了化雪的时候,他身子便出了大问题。与六岁那年很像,却又来得更猛烈。
他原以为胎里的弱症都已经痊愈了,现在看来,却是不能的。
自那场大病,魏辰书便怕冷得厉害,总觉得身体里在经历一场大雪。有些事儿就禁不住想,想多了,想通了,就心寒了。
魏辰书模糊间又记起了御花园的桃花,他还没到御书房听政的那个春日里穿得厚厚的爬上了御花园的墙。他坐在墙上,折了一枝开得极盛的桃花。十二岁的小五从墙下过,抬头看见了这个三哥。
两人四目交接,小五道:“三哥,你爬这么高做什么,当心摔了。”
魏辰书晃着手上的花枝,也晃着脚,不正形模样就像京都城的流子:“小五啊,三哥问你个事儿,你要从实答呀。”
小五道:“三哥你问,我一定从实答。”
魏辰书笑嘻嘻的,“那件事,是你吗?”
他没说什么事,可小五脸上的笑容却敛去了,没有问什么事,也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过了半日才道:“不是。”
魏辰书仍旧笑着,笑容灿烂,宛如看了一场荒诞的戏。
“殿下?”
李淼声音传过来,惊碎了梦境。魏辰书瞬间清醒,抱着被子坐起来,闻着糕点味,肚子咕咕的发出叫声。方才那些模糊间的旧事便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拿到床上来。”魏辰书此刻离不得被子,便叫李淼递到跟前。
李淼端着托盘,托盘里是几块绿豆糕和一点长州的小菜,旁边放着一碗热汤。魏辰书先捧着那碗汤喝了个底朝天,他这些日子喝惯了姜汤,再不如第一次喝的时候那样艰涩。
喝了汤,便去吃东西。也不用筷子,只用手去抓。
吃相比小时还要难看许多。
李淼早已习惯,只劝:“殿下慢些吃,夜里别吃太多,晚上睡不好了。”
魏辰书咽了嘴里的食物,道:“在吃东西上,我心里最是有数,你放心吧。”
果然,他只吃了三块绿豆糕几口小菜,便让李淼将东西撤去。之后被伺候着净了手,漱了口才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
雨仍然在下,打在瓦片上清脆作响,是魏辰书不曾听过的雨声。他心中满足,闭上眼睛,缓缓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清早,他是被哗啦啦的雨声吵醒的,雨下得更大了。
“李淼!”魏辰书跳下床,狠狠打了个哆嗦:“快点侍候我穿衣,雨下这么大,我怕河道上出事。”
李淼手上不敢耽搁,连忙替他穿戴好。一切稳妥连早膳也来不及吃,就带了八个侍卫,撑着伞往河道上去。
刚出了驿馆大门,迎面撞上赵宇珩。
赵宇珩见了魏辰书急急行礼:“殿下,如今雨势大,还是不要出门。现在河里水流湍急,县里也有了涨水的趋势。”
魏辰书道:“调动官兵挖渠引水泄洪。”
赵宇珩一愣:“殿下是说,调动长州的官兵吗?”
魏辰书道:“不然如何?本王给你们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后开始泄洪。”他肃色道:“张志安大人何在?可在河道上?”
赵宇珩道:“在河道上。”
魏辰书大步走出:“本王去找他。”他边走边道:“赵大人,六个时辰,长州军政如何,本王瞧着呢。”
赵宇珩心内一凛,手脚并用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