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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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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州的雨连绵不绝,没有停的趋势。天就像被捅出一个大窟窿,天河的水直接灌到了人间。南江水位上涨,永安堤裂口,大水直接冲浇出来,淹了桑榆县。朝廷重视,派了赈灾的官员来,地方官也尽着全力救民治水,第一波的险情暂且控制住。
几个大人窝在小小的民舍里争论不休,如今永安堤崩毁,临时用麻袋砂石堵截大水,但这雨水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若不及时泄洪,不出几日水位定要上涨。现在他们争论的便是如何泄洪。
南江北面是大片村落地势比南面稍稍高些,若要从北泄洪,需尽早驱散人群,在江口挖渠,引水入花河;而南面是大片农田,地势低些,只需扩开河道口引水入范湖,再由范湖入洄河,只是这样便会淹了田地。
几个大人争论不休,各说各有理。
张志安大人说:“北面大片村庄,全是农户,这样一淹,那些农户如何生存?这治灾不是一两日,淹了庄子也淹了他们的地,他们便只能做流民。这是三千流民啊。且北面地势较高,本不易引流,若出现倒灌怎么是好?”
李忠言大人却说:“北面几个庄子,我们派人疏导,只要提前撤出他们还能保住身家。南面大片农田,那可是我凛朝的根本呀,这农田毁坏可就不是三千流民,张大人。届时出现的后果无粮无收。你说,这是可行的么?”
张志安仍不放弃:“李大人,南边除了农田之外怕还有那些显贵的地产吧。你这是不愿得罪朝中权贵,就要在这上头不要脸皮的去讨好么?”
李忠言大喝:“张大人,咱们说话要讲凭据!”
张志安怒道:“这还要什么凭据,明眼人都晓得现在千钧一发,要立马做出决断,你舍易求难,安得什么心!?”
赵宇珩插入二人中间:“两位大人莫要争了,咱们做不了决断也是无可厚非。一来,咱们要尽快治水救灾,二来咱们确实也得罪不得京都的大人物。都是自己人,何必争的面红耳赤。再说了,今日朝廷的钦差就要到了,我们让他决断就是了。”
两人互瞪了一眼,一甩手,各自坐在椅子上生气。
赵宇珩两边不讨好,站在廊下瞧着天上雨,重重叹息:“这南江从未出过什么纰漏,永安堤还是前年陛下赐名,今年就决了堤口……”
李忠言站起来:“赵大人,你就别叨叨了。那位说是今天到,眼见都要入夜,别错了时间。”
张志安也站起来,挽起裤脚,披上蓑衣:“我还是去堤口看看,别出了什么状况。”他说着就冲了出去,一派老农姿态,半点没有官员的样子。
李忠言最是看不上他,对赵宇珩说:“他这性子,迟早出事。”
赵宇珩摇了摇头,嘴上仍是叨叨:“我瞧还是去路口看看,怕雨水冲塌了路。”
赵宇珩往外走,一个衙役撑着伞跟在后面,唯留李忠言在这屋里望天。
进县里的路果然不出赵宇珩所料,被雨水冲塌了,塌方的地方还停着一辆贵气逼人的马车,马车里的人却不见。
赵宇珩抢过衙役的伞,赶跑两步走进去看,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阵发慌。这马车什么时候到的,那钦差又跑哪儿去了,莫非去了河堤?
他心里着急转身就往河堤跑,没跑两步踩到一块湿泥跌坐在地,沾了一身泥。衙役赶忙上前去扶,赵宇珩推开他自己爬起来,伞也不捡了,一撅一拐的赶往河堤。
到了河堤,除了见到搬石头麻袋的汉子和一身短打蓑衣的张志安,根本没见到别的人。他放心一些,凑在河岸边想洗洗手。那边张志安就叫:“赵大人,别靠近,水太急,仔细把你淹了。”
赵宇珩呸了一身,气急败坏的骂过去:“呸呸呸,你别咒我。我刚去路上看了,钦差的马车还在那里,人却不见。我着急过来摔了一跤,你瞧,我这一身泥。”
张志安道:“你要洗回去洗,现在天色真是不好,别到时候救你都救不到。”
赵宇珩实在不喜这张志安说话,甩了一身的泥就要走。却见旁边不远就有十五六的锦衣少年,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那少年一身绛色衣衫,胸前挂着金镶玉的长命锁,头发用一支玉簪简单束起,似乎在与身旁人说些什么。远远看去,他肤如白雪,身如雨下玉树,临风而立。
赵宇珩心头一动,只道这小小县城竟有这样的人才。但他又转念一想,是了,这小小县城怎可能有这样人才,莫非这少年就是朝廷的钦差?
赵宇珩想明白,便不敢有丝毫耽搁,顶着一脸一身的泥走过去。还未走进,那少年身边的侍卫便拔刀护卫。赵宇珩哪还敢靠近,远远跪下:“下官长州刺史赵宇珩拜见钦差大人。”
赵宇珩动静不小,张志安都听见了。张志安连忙赶过来,打眼见了那少年也是狐疑,心道朝廷怎么派了这么个钦差,莫不是弄错了?
他还在犹豫,便听一人吼道:“见到端王殿下,还不跪下?”
张志安心头一骇,忙跪下来:“水部郎中张志安,拜见端王殿下。”
端王的名号,为官者无人不知。他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身份尊贵可比太子。十四岁御书房听政,十五岁就封了王。如今是他封王第一年,就派来治水,看来那朝中揣度上意的易储之声并非空穴来风。
赵宇珩心里转了几个弯,正要说话呢,便听那少年开口:“治水本王是个外行,具体如何治还得看大人们的。”声音如昆山玉碎凤凰叫,听得人透心底的舒服。
赵宇珩又要说话,被张志安抢先:“殿下来得正好,如今正有一桩事要殿下定夺。”
端王一听,出口成金:“本王来此,就是来做这个决断的。”
赵宇珩此刻忙忙开口:“殿下一路艰辛,快快回驿馆休息。现下潮气上涌,入夜湿寒,莫要伤了玉体。”
端王瞥了赵宇珩一眼,笑道:“也是。本王马车堵在路口,与其知会你们来接,不如先来看看河道,如今也着实有些累了。”
赵宇珩赶紧在前引路:“殿下这边请。近来雨大,路不好走,殿下当心。”
端王脚下稳当,边走边说:“本王在河岸的上下游都看了一遍,照着这个雨势,水还要涨。两岸要驻堤挡水,免祸及百姓。但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尽早泄洪才是。”
这番话说完,赵宇珩只连连心惊,心道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贵胄,往日连京都都没离开过,怎么能只看上一遍就说中了他们下午争论的重心。
张志安心里头原还有些不满少年钦差,如今听他说完只觉心头一喜,紧走两步上前:“殿下说得是,如今就卡在泄洪上。现在我们是有两个方案……”
“张大人,这些我们回去再说。天气恶劣,殿下分心听你说话摔了如何是好?”赵宇珩截话道:“殿下,待到了驿馆,您休息好了,再听我们慢慢说来。”
端王笑笑:“那很好啊。到了再说。”
这端王便是魏辰书。二月里封的王,六月就到了长州。一路风尘仆仆,若说不累那是不可能的。加上他去年弱症复发,身体大不如前,一路颠婆只差颠碎了骨头,现在还硬撑着说话已是不易。
可他本就是个硬撑的性子,绝不会让这些外臣瞧了短去。再加上这泄洪治水乃是民之大事,他就更不能懈怠了。
到了驿馆,魏辰书染了一身的湿寒。对赵宇珩所说的先休息,后谈事不置可否,只着人叫了其余的参事官员来。他坐在上位,听下头官员汇报如今情况,最后张志安命人抬了个沙盘进来,一副就要今日决断的模样。
魏辰书颇为欣赏张志安,在京里的时候他便听曹士淮说过这人。说这人有本事有脾气,不好相处。现在看来,所说无错。
魏辰书走过去瞧那简易沙盘,看赵志安在上头比划解说如何分流泄洪。他心中觉得此人条理清晰是个可塑之才,就是性子执拗不懂官场门道,正要开口,便又听那李忠言道:“殿下,万万不可啊。这南面农田千顷,还有不少庄园,万不可淹了去。臣以为北面开渠更是合理。”
魏辰书问:“方才张大人说,北面地势较高,又有村庄农舍,不利引水。为何李大人却说北面更合理?”
张志安抢白:“李大人怕淹了贵胄良田庄子。”
魏辰书问:“贵胄?哪个贵胄?”
在端王面前说贵胄,谁能贵得过他去?
李忠言喊冤:“殿下明鉴,下官绝无这个意思。实在是淹了良田,今年便是无粮无收,后果堪忧啊。”
魏辰书点了点头:“李大人这话不无道理。但如今眼前之事迫在眉睫,若挖渠北引,一要疏散百姓、安置百姓,二要高处挖渠耗时、耗力、耗财,若有一方不济,后果河水倒灌不可设想。”
张志安凛然道:“殿下说得极是,就是这个道理!”
魏辰书瞧着李忠言:“如此,本王决断向南泄洪。”
李忠言眉头紧蹙:“殿下三思。”
魏辰书笑道:“不必思了,思来思去,水都要淹过来了。”
李忠言跪在地上:“殿下!”
魏辰书垂着眸子,让人瞧不清眼中神采:“本王做此决断,若朝中有何不满自有本王顶着,诸位不必惊惶。还有一句话,本王也在这里说了……”他站在厅中,身形纤瘦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朝四方压去:“本王这个人睚眦必报,最会秋后算账,那些阳奉阴违之事想做的只管去做,若自认手段了得能暗度陈仓,便放开了胆,只要没被本王发现那就是本事能耐,但若要被本王抓出一点儿把柄,那咱们……走着瞧。”
屋内人听这一番话只觉冷汗涔涔,不知他这番话究竟是说给谁听。若说这时候还认为这位端王仅仅是来治水,便真是白当了几年的官,不如回乡种红薯了。
魏辰书瞧着堂上低垂的头,心头满意,打了个哈欠:“既已决断,诸位便去忙吧。”
众官纷纷道了是,缓缓退了出去。唯有李忠言还留在堂上。
魏辰书捧着一杯茶:“人都走了,李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