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小镇的热烈夏天》京久

4、Chapter 4

　　那台小风扇在呼呼转动，机器运作声还比不过外边的蝉叫，没多大点儿风，压根起不了任何作用。

　　周寻在床上翻了个身，滚到床沿边，尽量靠近风扇。薄毯没有盖，这个季节用不上毯子，它掉落在地上，成为了一块抹布。身下的床单皱巴巴的，裹在周寻腹部。

　　他脑袋有些痛，这是昨晚酒喝多了的缘故。让他想想，昨晚他和莱恩喝光了一整桶啤酒，两人是爬回自己房间的。但莱恩的醒酒能力明显比他强，因为莱恩一大早就起了，“乒呤乓啷”了三个多小时，不知在做什么。

　　现在，那个一米九大高个儿正迈着矫健的步伐，在地板的叫苦声中，来到周寻房门前，推开了门。

　　“嘿，你该起床了，现在已经11点了。”

　　酒精的余力还没散，麻.痹了周寻的少部分神经。恍惚中，他想起了他的母亲，那个准时叫他起床的女人。

　　“起床了，不吃早饭会得胃病的。”

　　“你作业做了吗？还睡！”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呢？周寻忘了，大概是从他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母亲就再也没有叫过他起床。

　　“女人”捡起了地上的毯子，正在扯他身下的床单，周寻差点儿就把“妈”叫出口了。

　　身.下凉爽的感觉把这话堵了回去，他倏地清醒，扯过枕头盖住。

　　“你在做什么？”

　　“清洁，大扫除，洗被子。”莱恩扯过枕头，麻利地剥下枕套，又还给周寻。“今天是个好天气，我想把房子从里到外打扫一遍，这是个大工程，我希望你能起床帮我。”

　　周寻在漫长的旅途中，住惯了酒店，每天都会有清洁工帮他打扫房间和换新床单，家务什么的，他早就不做了。

　　“我想……”

　　正要开口，兜头扔过来的沙滩裤打断了他的话。

　　“你一定在想，这房子怎么这么破，角落里还积了灰，”莱恩说，“别说你不是这样想的，你来的那天，表情出卖了一切。我正在努力扭转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这得靠我们共同努力。”

　　“这听起来有些蛮不讲理，”周寻起床穿了裤子，“而且我没有这样想，我说过这里很好的，你没听见吗？”

　　这里的温度，每一株柔软的小草，傍晚的余晖，配上小镇特有的宁静，都能让他想起那个远在东方的小山村。

　　这里的一切都旧扑扑的，像他蒙了灰的年岁，时刻提醒着他——擦不干净的，就如同客厅那张锃亮的木桌，实际内部早已长满了蛀虫。

　　可莱恩不这样想。他换上了颜色鲜艳的新衬衣，挽起袖子，扑哧扑哧地做了清洁，打开窗，让阳光透进来。现在正抱着大堆床单被套，扔在大脚盆里，里面倒了洗衣液，在他的双脚下踩出彩色泡泡。

　　他在给自己做清洁。

　　“过来帮我。”

　　周寻倚在门框上，看莱恩在院子里洗被子，艾德追着泡泡满院跑。

　　毒辣的阳光告诉周寻不要出去，又扛不住莱恩的“盛情邀请”。

　　他脱了鞋，踩过带着热气的草坪，站在了脚盆里。黏黏的水漫过脚背，异样的感觉好像钻进了每个毛孔。

　　他确定这种感觉是水带给他的，而不是站在面前的莱恩。

　　做清洁吧，洗被子吧。

　　我为什么要洗被子的，我是来讲故事的！这个老男人为什么要把我当保姆使唤？！

　　他带着不满，克制又发狠地踩上几脚，水花溅在莱恩的裤腿上。

　　“你一定没做过家务。”莱恩没有掸掉水珠，太阳很快就会把水汽带走，不需要掸。

　　周寻皱着眉:“是的，你让我有了一次新体验。”

　　“听上去还不错。”

　　莱恩脑子里的零件早就被咸湿的海风腐蚀了，上面布满了深红色的锈，要让它们重新运作起来得花一番功夫，以至于莱恩没有听出周寻话里的意思。

　　他甚至自以为是的、热情地想要教周寻洗被子。

　　这活儿他做得得心应手，他前妻还在的时候，他就承包了家里的大部分家务，虽然带不好孩子，又比较懒，但不得不承认，他在“好男人”心理的催使和前妻的督促下，把家务做得漂亮。

　　“你应该像我一样，”他低着头，认真教学，“像这样。”

　　咕叽咕叽——

　　他搅动出水声，混着远处的海浪声。他认为自己马上就能教会周寻了。那个四处漂泊的男人需要学会做家务，他可以没有妻子，但他得学会照顾自己。

　　然而周寻并不想跟这位半壶水响叮当的“老师”学习，站着不动，只说:“你踩到我了。”

　　“抱歉。”莱恩瞬间收敛了，“我没注意。”

　　他以为刚才滑腻的触感是来源于洗衣液，没想过那是一位东方人的皮肤，于是尽情揉.搓。

　　血统是个神奇的东西，比如他们同处北半球，可能还在同一条纬线上，但周寻就有着蜂蜜般柔腻的肌肤，而莱恩很白，同时还有着……

　　那是不一样的触感。

　　“我不适合做这个。”周寻跨出脚盆，带出的水浇湿了盆边的草。

　　他去到厨房，光滑的瓷砖差点使他打滑摔倒。他认为这是自己太慌张了的缘故。

　　他打开冰箱，冷气直扑面门，瞬间觉得自己就该站在冰箱前降暑，干嘛要去太阳底下洗被子。

　　他在旅途中晒够了太阳，现在就想混吃等死。

　　混吃……

　　冰箱里整齐地码着水果，奶酪还有啤酒。下层放着新鲜蔬菜，冷冻室里冰镇着葡萄，入口会像沙冰那样酸甜。

　　这些都是莱恩的“杰作”。

　　这儿是个等死的好地方。

　　周寻拿上串葡萄，大喇喇地坐在台阶上，头顶的遮阳棚刚好能挡住正午的阳光。他把葡萄扔嘴里，嚼得咔嘣脆，连皮也一起吞了。

　　凉快了吗？没有。

　　他的脚被莱恩踩得又红又烫，根本凉快不了。

　　“爸爸，”艾德觉得老师今天有点反常，“老师怎么了？”

　　莱恩侧头看去，周寻已经倒在地上了，拿着串葡萄悬在头顶上方，被啃得只剩藤枝。

　　“他……”莱恩眯着眼，“可能中暑了。”

　　倒掉盆里的水，莱恩去到屋里拿晾衣架。周寻选的位置绝佳，刚好堵在门口，偏头就能看到踩热他的“罪魁祸首”。

　　清脆的脚步声“哒哒”地从他耳边渐远，一阵悉悉窣窣后，又“哒哒”地走了回来。

　　脚步声停了。

　　莱恩低头看着脚边的葡萄藤，再后右一点儿，就能看见周寻黑漆漆的眼睛。

　　人对新鲜事物总有着莫名的探索欲。普罗小镇是个落后的地方，鲜少有人来，莱恩见过的东方人只有之前的邻居——那对老年的夫妻。

　　周寻对莱恩来说像是闯进静谧之地的侵.略者。现在，那个侵.略者正睁着眼睛看他，独特的棕黑色瞳仁刺激着他的探索欲。

　　但有人先行动了。

　　温润指腹报复性地揉捏着莱恩的趾骨，再缠上脚腕，滑过腿肚。手臂的长度只能够到膝窝，于是修剪整齐的指甲专门划那里的肉。

　　天气很热，汗浸湿了莱恩的衬衣。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周寻，对方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波澜，只是轻轻地张嘴，“啧”了一声，像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恼又烦躁。

　　“需要我帮忙吗？”周寻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捡起啃秃的葡萄藤。不待莱恩回答，就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晾衣架，朝院里走去。

　　宽大的被套被粗鲁地塞进衣架空隙，隔壁邻居建议他搭条绳子晾晒，周寻拒绝了。他只想快点晒完进屋去，能不能干就交给老天了。

　　他在用实际行动对莱恩表达歉意，尽管态度不怎么好。

　　莱恩站在原地没有动，呆呆地盯着周寻躺过的地方。地板上有些水迹，那是周寻的汗。

　　看，不止他一个人出汗了。

　　莱恩心里平衡了。

　　周寻晾晒完，拖着个大脚盆，挤过莱恩进屋，随便把盆扔了个地方，地板和脚盆同时发出痛叫。

　　他去了厨房，盘腿坐在冰箱前，一杯冰啤酒下肚，总算好点。

　　“你很热？”莱恩站在他背后，打开冷藏室，拿艾德要喝的牛奶。

　　他的膝盖无意……或者是有意地抵到了周寻的背，但只有短短的一瞬就离开了。打开炉子，把牛奶倒进奶锅里，很快就冒起了奶泡。

　　热气挤满了整间厨房，周寻觉得嘴里的啤酒都变味了，是淡淡的奶香。

　　过于纯粹的味道能激起破坏欲，这点儿周寻跟莱恩不一样，莱恩是对新鲜事物的探索欲。但不带破坏的探索本身就是没有用的。

　　就像挖矿石，你得不断深入，才能找到宝贝。

　　“你应该买空调的。”周寻把啤酒罐扔垃圾桶里，起身推开了窗户。这味道要是再不散去，他怕忍不住会把啤酒倒奶锅里，到时候那个小屁孩肯定会哇哇大哭。

　　他爸说不定也得哭。

　　莱恩双手撑着灶台，有些无奈地说:“周先生，是你不想扛空调，你说买空调还不如买冰棍。”

　　“我有说过吗？”周寻把冰棍扔回冰箱，“算了，那就这样吧，我还可以游泳，门口还有好大一片海，我还能去那儿，虽然我不会游泳，但我可以提前写好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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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