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小镇的热烈夏天》京久

3、Chapter 3

　　随便做点什么，喝光酿的整桶啤酒，下.海洗个澡，或者和周寻跳支舞……

　　和隔壁寡妇跳也行，总之来个人，证明他还年轻。

　　莱恩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吨吨灌下一整杯冰啤酒，麻木的舌头拉回了他的神志。

　　他在想什么，小时候想长大，长大了想年轻，人总是在展望未来和回忆过去中徘徊。那些热烈和浪漫裹着他的青葱岁月埋藏在了漫漫时光中，过早的享受完了激.情，剩下的只有无止境的倦怠。

　　连普罗小镇的镇神都跟他说，就这样老去吧。

　　去他妈的镇神，他就该跟周寻一样，周游列国。

　　“嘿！”周寻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去他妈……不是……”莱恩回过来神，又灌下一杯酒，改口道，“我在想或许我该跟你一样，出去走走。”

　　“艾德可能会不同意。”

　　周寻的话无疑是给莱恩判了死.刑。他没机会了，他已经失去了自由的资本。

　　“等艾德长大吧，等他不需要你了，你就可以出去了，记得带好棺材，否则客死异乡很难看。”

　　死.刑变成了有期徒.刑，莱恩的心情稍微好了点。

　　“那你跟我讲讲，你都去过哪些地方，讲你的故乡也行。”

　　周寻觉得莱恩醉得比他还厉害，那双蓝眼睛里燃了起小火苗，把眼角细微的皱纹都给烫平了。

　　单凭这个，周寻也不能让他失望。

　　“我的故乡……”他在海风中缓缓开口，“跟普罗小镇一样，同处北半球，现在也是夏天。”

　　他语气轻轻，像是在讲睡前故事:“那里没有海，只有连绵的小山坡，马路从山脚下路过，不知去到了什么地方。一到傍晚，卖冰棍的就会来，骑着一辆破损的摩托车叫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就不来了，或许他是死了，亦或许是我已经过了舔冰棍的年纪了。傍晚的叫卖声也没了，变成了我母亲的‘你要好好读书，努力考大学！’，再变成‘赶紧找个女朋友，我要抱孙子’。”

　　莱恩笑了起来，周寻讲偏题了，但他爱听。他的母亲不会催婚，这里的人都认为爱情的发生是偶然的，15岁可以发生，35岁也可以发生，大家心照不宣地遵循着身体和心理的本能情感。

　　“可你到现在还是个光棍，”莱恩笑他，“你让你母亲失望了。”

　　“我不这么想，我认为这种事情不应该当做一个任务。我在以前的24年里都在完成任务，3岁我得上幼儿园，7岁上小学，12岁上中学，1.8岁得上大学，这些就够了。现在，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但代价就是我让我的母亲失望了。”

　　隔壁院子的灯没有预兆地熄了，在眼睛短暂地适应了黑暗后，就能看见夜空中挂着的那弯新月，清冷的光破开暮色，软绵绵地洒在草坪上，把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夜风依旧温柔，远处的海潮仍在澎湃，带起的响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滋长。

　　次啦次啦——

　　夏天是个草长莺飞的季节，一定会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季节野蛮生长。

　　是什么呢？

　　莱恩在想。

　　“爸爸。”

　　艾德的小奶音让莱恩打断了思考，他回头，问道:“怎么了？”

　　“我想睡觉了。”艾德还小，需要人哄，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直接扎进莱恩怀里搓揉着，嘴里哼哼唧唧。

　　“你是该睡觉了。”莱恩抱起艾德，对周寻小声道，“我先抱他回房间，你早点休息。”

　　周寻点点头，待人走后，才把剩下的酒喝完，旋即收拾东西，把桌椅板凳统统收进屋里。

　　——

　　接下来是漫长的三伏天，炽热的阳光把院里的草都烤焉儿了。三人挤在客厅的风扇下，有等于无的风轻轻吹动着头顶上的呆毛。

　　艾德的汗滴落在书页上，弄湿了老师做的英文翻译，晕开圈圈墨迹。

　　“啊～不看了。”他耍赖似地摊在地上，身体尽可能多的接触地板，以此来降温。

　　莱恩看他一眼，随后起身回房拿了串钥匙，上面的标志昭示着它是一把车钥匙，而且是辆古董车。

　　这型号的车周寻在十年前开过，租的，时速直超自行车。他曾开着辆破车在海岸线边飞驰，遇上了暴雨，赶着回家的小孩都比车跑得快。

　　“你要去哪？”

　　“太热了，我想去市集买点解暑的东西，还有空调，一起吗？”

　　莱恩换了身干净的衬衣，拿出他擦得锃亮的皮鞋穿上。周寻想问他热不热，但没好意思开口，心想大概这就是男人吧，不管家里乱成什么样，出门总是光鲜亮丽的。

　　当然，周寻是个不一样的男人，穿着T恤，沙滩裤，脚踩一双人字拖，尽量保持人房统一。他抱着艾德出了门，回头发现莱恩没跟上，还站在门口。

　　周寻问他:“怎么了？忘了带东西？”

　　莱恩把他从头打量到尾，最后问:“你不换身衣裳吗？”

　　这人好像除了来的那天穿得正式点，成功骗过了他的眼睛，其余时间都恨不得只穿条裤衩。

　　周寻站在树荫下，蹙起眉，良久后深吸了口气，终于问出了那句话:“戴维斯先生这样穿不热吗？”

　　“当然不。”莱恩锁了门，走下台阶的姿势十分优雅，“我母亲说，作为一个绅士，得时刻保持着仪表整洁，这是最基本的礼……”

　　等他走出阴凉，太阳直接把他逼回了屋里。

　　“请稍等一下，我去换个衣服。”

　　头顶的知了一直在叫，周寻目送莱恩进了门，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表情有点无奈。

　　半刻钟后，人字拖三人组再次出发。

　　那辆得了哮喘的老破车慢悠悠地在林荫小道上散步，音响里放着蓝调风格的歌曲，莱恩把拖鞋扔一边，光着脚，跟着挠人的鼓点踩着油门。

　　艾德要被颠吐了，脑袋耷拉在车窗上，双手还堵着耳朵，想把周寻难听的歌声堵在外边。

　　“And he makes his decisions，Down on his knees yeah he's a full grown man。①”

　　——他按照自己的直觉过活，屈膝在地，没错，他是个成熟的中年人。

　　莱恩适时附和，歌声同样难听:“He's a full grown man！”

　　他第一次穿得如此随意的出门，宽大的汗衫，大裤腿，拖鞋，每一样都不阻碍他的动作。他跟着歌手老烟.枪似的嗓音律动，看着后视镜里的周寻，笨拙地学着他的动作。

　　老破车在散架和快散架，以及艾德的“闭嘴！”声中，安全地停在集市停车场。艾德下车就想吐，周寻一把拎住他后领，拖到了冷饮店前。

　　艾德想吐，莱恩一根冰棍塞他嘴里。

　　两人分别牵着艾德的左右手，艾德嘴里的冰棍啪嗒淌水，浸湿了大片衣襟，但没人看见。

　　莱恩咬下一口冰，问:“这跟你故乡卖的味道一样吗？”

　　周寻肩上扛着箱冰棍，摇摇头:“不一样，不过没关系。”

　　“西瓜，”莱恩拍拍水果店摆在门口的大西瓜，“西瓜总是一个味道。”

　　周寻砸吧砸吧嘴，说:“我劝你最好把它买下来，否则老板娘会骂得你狗血淋头。”

　　莱恩侧头，恰好对上老板娘恶狠狠的目光，那只熟透的西瓜早在莱恩的巴掌下裂开了，露出多汁的红色果肉。

　　“我当然会买。”

　　他把碎裂的西瓜塞到艾德怀里，自己手里提着两台小风扇。空调太重了，老板不愿下到小镇里去装空调，极力推荐他卖不掉的风扇给客人。

　　莱恩不挑，总想着夏天很快就会过去的。等秋天来了，就用不上风扇了，他们需要薄毯，还得打扫壁炉。

　　他想，等那个时候，周寻应该走了，不需要准备新的毯子，将就去年的就好。

　　东西堆满了后排座，艾德抱着大西瓜一脸幽怨地坐在杂物里。周寻打开车门，挤进了副驾驶座，在他落座的那一刻，车头明显往下坠了些。

　　他毫不避讳地把手伸到仪表台，在屏幕上挑选歌曲。

　　歌曲列表里除了蓝调就是剪刀手爱德华的主题曲，他随便一点，是那天收音机里放的那首《Lee dance》。

　　莱恩在乐声中，目光从周寻的手，一路移至他那张东方人特有的、柔和中又带点刚毅的侧脸上。

　　“你喜欢听这首？”

　　周寻的情绪被音乐调动，变得沉稳起来。他看着莱恩的眼睛，缓声说:“你喜欢。”

　　不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什么，但莱恩希望周寻说的这句话是带着特殊意味的。

　　阳光洒进车窗，莱恩的剪影被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他正对着周寻，太阳烤着他的背，正一点点带走他身上的腐气。

　　他在那个房子里待了太久，角落里的菌丝早已攀上他的脚踝，钻进皮肉，沿着血脉包裹住他的心脏。

　　然而他在这一刻突然原谅他的前妻了，那个向阳而生的女人。谁都有追求幸福权利，没人想待在潮湿的房子里，那个女人是这样的。

　　莱恩也是。

　　他想晒太阳。

　　周寻侧过头，眼角夹着点被阳光刺出的生.理性泪水，手搭在车窗沿，说:“戴维斯先生，不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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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于歌曲《Old time religion》。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