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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流年转 ...

  •   场面瞬即陷入混乱,我只觉眼前先有无数人影翻飞起落,接着刀光剑影里不时有部分人影跌落,然后,鲜红的血液慢慢从他们的身体流到冷硬的地面,冷却、凝固。

      场上的男人拼杀正酣,我却愈觉寒冷。这是冷兵器时代血肉的较量,是活生生的人一个接一个惨死在你眼前的现场屠戮。然而,技不如人则沦为刀下亡魂,这就是规则,这是我无法理解的,男人们的江湖。

      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催得我胃中一阵翻搅,直想吐出些什么来,但是内里空空如也,连水分都少得可怜。我还想转过身,或者把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掩盖起来,但我又担心在场上同屠鹤门门主较量的自恋狂的安危,只能最大范围地不去听、不去看别人如何,只把目光锁定在那一袭白影之上。

      还好,目前来看,虽然对手是个狠厉毒辣之人,又很可能与他系出同门,自恋狂倒还没显出落入下风的态势来,也没有受伤。看来,我一直是低估他的实力了,大约是由于早先他在我脑海里建立的纨绔子弟的形象太过顽固了吧?

      一直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些,大大地换了口气中途,我却无意瞥到了身旁堇娘怅然若失的表情。

      怎么了?她在找什么?

      一时好奇心被她所牵引,我也顺着她的目光,不明就里地在人群中寻找着。

      啊,对了!我怎么会这么笨?她一定是在找常恨玉!视线乱瞄了半天,看她面上失望的表情越来越浓,我才豁然开朗。

      不过说也奇怪,依常恨玉对堇娘的用情,他不该不出现啊。还有,更奇怪的是,凤倾卿竟也不在?莫非他俩上别处找我们了,自恋狂还没通知他们找到我们的消息?可是自恋狂这么精明的一个人,不大可能会出这样的疏忽。所以,常恨玉和凤倾卿为何都不在场?我居然找不出合情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心中的疑惑。

      场上捉对拼杀的人群渐少,人数由浩浩汤汤的近二百人降为一百左右,而且仍在锐减,相应的,死状狰狞的尸体却在逐渐增加。这其中,属习府与屠鹤门伤亡为最,那六十多人众的人质中,许多还不及挣开束缚,便被来人直接砍翻在地,一刀毙命。目前这些人中,只余屠鹤门少主等寥寥几人还在负隅顽抗,然招架的表情业已十分吃力。

      洪武却似杀红了眼,手里的兵器如对黑衣人有感应似的,刷刷地朝黑衣人们招呼过去,愈站愈勇,杀出一条血路后,终于杀到屠鹤门少主身后。洪武趁着对方正与数人周旋、无暇顾忌新的敌人时,冷不丁向他背部砍去。

      原本武功应在洪武之上不少的屠鹤门少主竟扎扎实实地被他砍中,生生吃了他一刀,鲜血很快从他后背涌出,晕染开来,一泄力,招架起各方的袭击来更是勉强。

      屠鹤门门主一看自己儿子处境凶险,不禁大呼一声:“鹤杀!”手上力道加强,呼呼有声,分明是想尽快甩脱自恋狂的纠缠,为自己儿子解围。

      自恋狂又怎会放过对方自动露出的破绽?只见他不急不慢地拆了对手数十招之后,右掌即蓄了力,迅疾拍向屠鹤门门主的胸口。焦虑中的屠鹤门门主待到发现自恋狂的意图,再提气应对,显然已慢了一拍。电光火石间,气势如虹的一个对掌下来,屠鹤门门主急速向后退了五六个大步才将将站住,而正对我的自恋狂,仅仅退了两小步,眉头小小摆出的小小曲度只一瞬便散去,回复如常。

      高手全力对决的那一下,从双掌间溢出的力道震得数米开外的我耳朵一阵轰鸣,我却管不了自身的不适,直想跑到自恋狂身边,查看他有没有何处受伤。

      幸好一直有玄衣人护着我,也拦着我接近危险地带。然而即便如此,我看看脚下,脚下的地面是红的,再回头看看,大本营离我的距离比我同自恋狂间的距离还远。我竟在观战间,不知不觉朝自恋狂移动了七八米的路。

      自恋狂终于有精力朝我扫来一眼,这一眼,直接导致我身旁的玄衣人拽住我的手臂,把我往后拖。

      我没空申辩,一边尽量延缓脚步,一边继续观察局势。

      屠鹤门门主脸憋得通红,稍作调整后不愿恋战,看样子,是想借终于拉开了与自恋狂的距离而抽身去帮助险境中的鹤杀。

      但他却没注意到,自己拉开同自恋狂的距离的同时,却是离之前一直袖手在场上观战的习老爷更近了,此时两人间只剩一个多身长的微妙距离。

      他全身心防着自恋狂,却对看似无甚作为的习老爷大意了。

      在他提气欲转移战场之时,习老爷一直垂着的右手也同时抬起,瞄准了他没有过多设防的背部。
      有什么东西“嗖”的一声,自习老爷宽大的衣袖中飞出,直追屠鹤门门主背心。

      一瞬间,不知怎么的,我心中兴奋、紧张、害怕兼而有之。

      然而就在那利器要直钻屠鹤门门主背部要害的千钧一发之际,冒出一个速度快得我不敢想象的身影,挡住了目标。

      利器清晰的入肉之声传来,来人的身影也随即倒地,惯性同时使得他在地上摩擦了好长一段距离。

      “鹤放!”“常公子!”“恨玉!”来人倒地的一刹那,三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来自屠鹤门门主,一个是来自尾随而至的凤倾卿,最后一个听来撕心裂肺的,是来自我身后的堇娘。

      也就是在事故发生的下一瞬,转过身的屠鹤门门主目睹了鹤杀倒在血泊里的一幕,洪武结果了鹤杀的性命。

      三支袖箭齐根没入常恨玉的胸口,只余两厘米左右的箭尾在外。鲜血自他嘴角滑落,他却顾不得自己,硬是支撑起半身,对着痛失爱子,有些木愣的屠鹤门门主喊道:“快——走——”

      屠鹤门门主略一犹豫,手捂心口,飞跃上山壁,几个跳跃即攀上顶部,消失了踪影。

      有几名玄衣人在落后其一、两步后追了上去,习府众人亦挟了习七七,紧随玄衣人,往屠鹤门门主消失方向追踪而去,空气里,仅剩了一句冰冷冷的“告辞”。

      屠鹤门的余部与自恋狂的手下还有小范围的争斗没有结束,我们却已顾不上这些,尽数围到常恨玉身边。

      堇娘抱住常恨玉摇摇欲坠的身躯,苍白着脸,豆大的泪珠扑簌簌自眼眶滚落,双唇颤抖着吐出支离破碎的句子:“恨、玉,为、为什么?”

      自恋狂则长叹一声,语意无奈伤怀:“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常恨玉吃力地凄凉一笑:“你果然,都知道了。不愧为天机阁阁主,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若我真有如此神通广大,便不会迟迟找不到她们,局面也不会如眼下般,一发不可收拾。”自恋狂却也自嘲地回之一笑。

      “不,鹤斩生性狡猾,屠鹤门众人又长于藏匿,我知道你也是关心则乱,而你能够在短短三日内追回他派出乱人耳目的全部人马,已是十分不易。所以,你不必怪责自己。咳咳,倒是我,明知他们的所作所为,却自私地没有告诉你们。”

      常恨玉说完,把目光转向抱着他的堇娘,重重喘了一口气才开口:“如堇,害你受苦了。我这般不堪的人,怎配得起你为我落泪?我也曾飞鸽传书于鹤斩,让他不要为难你们。但他却没有回我,大概,是怕我泄露你们的行踪吧!是我没用,如堇,你该怪我的。” 说着,他曲起一根手指伸向堇娘的脸庞,抹去她的泪水,所到处,却在她白净的面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是,我怪你,我怎能不怪你?”堇娘放声叫道,“我怪你当年没有如期上门提亲,怪你之后不来向我解释清楚,怪你一直都不来找我,怪你找到了我又不争取,最最怪你的是,你竟为一个十恶不赦之徒挡箭。但是,但是,只要你好起来,这些我通通都可以不计较,不怪你。恨玉,你要撑住,我们马上就回去找大夫。”

      堇娘哭着要把常恨玉扶起来,他一吃痛,又不敢再动。

      常恨玉定定地看着他,脸上表情温柔,说话气力却在减低:“抱歉如堇,没能给你一个家。然而鹤斩纵使再恶贯满盈,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八年前若不是他,我早已埋尸荒野。所以我投身屠鹤门,为报他的恩情而去屠杀那些无辜的人。我这双,”常恨玉越说,呼吸声越是不均,他抬起有些僵硬的十指,深深看了一眼,继而叹道,“这双握惯笔的手,也渐渐习惯了握住冰冷的刀具,如今,它们已是布满他人的鲜血。但是,杀人得来的银两,我分毫未占有,这八年来,我是靠着作画卖画维生的。然而这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呵呵——”常恨玉笑得全身都在抖动。

      “还有,其实你刚来澄阳的时候,我就已经找到了你。只是,我不敢与你碰面,便在你每日必经的路上摆了个字画摊,日日等你经过。如堇,你过得很好,我本不该再去打扰你的。可是、可是,我还是要谢谢浸月姑娘,浸月姑娘。”

      听常恨玉唤我,我忙凑过去一点,艰难应道:“常公子。”

      “浸月姑娘,你说得对,我不该叫恨玉,而应该叫宝玉的。”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谢谢你,谢谢你把我捡回去,谢谢你给了我与如堇重逢的机会。今后,也得请你和凤、凤姑娘继续帮我照顾如堇。”

      我一边擦泪一边回他:“不用,常公子,我答应过你要撮合你和堇娘,却没来得及做到,还连累堇娘被绑,你不要谢我,我承不起你的谢。至于照顾好堇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她再受一丁点委屈。”

      “那、那我就放心了。”常恨玉的声音已经低到如同呓语,他收回所以的目光,只深情凝视堇娘,同时一顿一顿地自怀中掏出两样物什,是那个绣花香囊,还有一支精致的金钗,此时已皆染上了他温热的鲜血。

      “看到你还携带着这支钗,我就肯定了,你其实早已不恨我。此生坎坷,情与义难两全,我终是,负、负了、你。”

      说罢,常恨玉似累极,缓缓闭上双眼,接着,松松握着的双手也无力委地。

      “恨玉——”“常公子!”众人齐呼,却唤不回沉睡的常恨玉。

      “常恨玉,你好奸诈,我不要劳别人照顾,你起来,抛下我这么多次的账我还没有和你算,你怎么可以不给我一个答复?你给我起来,说清楚,常恨玉…”

      堇娘伏在常恨玉身上大哭,又是捶又是拍,却换不来分毫回应。

      我和凤倾卿不忍再看,遂转过身,无声垂泪,自恋狂则在一旁,默不作声。

      堇娘渐渐收声,我感觉她似乎离开了常恨玉的胸膛,然后喃喃自语飘入我的耳朵:“此生长恨玉,经年颜如堇。”

      待我们始觉不妥回身,已是不及。

      “不要——堇娘!”

      堇娘扑倒在常恨玉身上,那根金钗深深插入她的心窝,我和凤倾卿把她抢起,却也只来得及收获她嘴角最后浅浅的笑意,堇娘,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尾随常恨玉,殉情而亡。

      阴沉的天幕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这是今年的初雪,也是我来到异世之后见证的第一场雪,这相似的雪花,令我恍然分不清前世与今生。

      我乖乖地窝在自恋狂怀里,不发一言。之前想到堇娘同他是名义上的情侣,我微微挣扎过,但小小的抵抗悉数被自恋狂化解,我也就懒得再动。心痛极冷极,我亟需一个温暖源让我倚靠,再自私软弱一回吧,我真的累了。

      走到熟悉的街道时,已是向晚时分。

      今晚城中特别热闹,家家户户的门皆大开着,有人在热切谈论着这场初雪,“瑞雪兆丰年”这般的词句不时扑面而来;有人在自家的木门上贴着对联,表情喜气洋洋;最高兴的莫过于这些家中的小孩子,缩着脖子,小脸冻得通红地在自家门前的雪地里“噼里啪啦”放着鞭炮。

      我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自恋狂,才发现他的下巴上长出了短短的胡茬,眼底也有深深的青色。

      自恋狂笑着低首在我耳旁细语:“今日是除夕。”

      是吗?竟又要过年了?日子,过得是如此之快!

      年华逝,逝去的,是谁的流年?流年转,转过了谁爱过恨过痛过的日子,投映在了谁的肌肤上,又刻进了谁的心里?

      周围的热闹衬得我心中愈发荒凉,而不明真相的群众看我们一行人竟带着两具尸体穿街走巷,直呼不吉利,忙拉着自家的孩童,奔回屋里,重重关上大门,临了还不忘向我们呸呸几声。

      新年的热闹气氛如云烟般喜剧散去,雪地里,很快便只剩我们一行人“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流年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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