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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萍之末(二) ...

  •   野渡口旁,水面上的雾气随着日头渐露而缓缓散去,徐烬拂开绊住脚步的一丛野草,移步江畔,但见数丛浅蓝色的姜花在水之湄欣然生长,面上绷紧了的神色也轻快了些。许临渊面色苍白,无精打采地走在徐烬后面,一边拭去因为打哈欠溢出的眼泪,一边小步紧跟徐烬身后,他自是没了什么赏景的雅兴。目光扫过波光粼粼的江面和郁郁草木,不见片帆,许临渊一张圆脸几乎要皱成苦瓜脸:“先生要坐船,不知几时来得一叶?走陆路也不一定就多费时的。”

      徐烬原本想择一些姜花,最终又没伸出手,转头看见许临渊带着浓浓的黑眼圈一双圆圆的眼睛暗含幽怨,颇有些无奈:“子潜不想再睡会儿了?昨晚做噩梦了吧。不在船上休息会的话今儿个怕你撑不住的。”

      许临渊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刚结痂的伤口,徐烬竟然会关照别人,真把他吓了一下。徐烬叫他的表字叫的这么熟捻,让他有些适应不良:“今天,徐先生又要干什么大事吗?临渊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怎会因一夜睡不好就撑不住。”

      徐烬理了理道袍的袖口,轻笑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想着许临渊看起来脸上珠圆玉润的很好捏的样子,实际上瘦的像当年景晟强塞给自己的病竹一样,让他缚鸡都是为难他了。这话自然是不能出口的,关乎他瞧中许临渊渊的另一个原因:许临渊,瞧着是个年命不永的,日后会少很多麻烦。而且这孩子也是,好哄,被人卖了还尽心尽力给别人数钱的,在徐烬看来可以算SR了。SSR 么,在这个位面目前他只碰到过两个,作为资深非酋他也不敢再希望有多少好运了。

      脑内思来想去,他也没忘了盯着江上,望见一船遥遥行来便赶快喊道:“船家!”

      船是带雨篷的木帆船,篷上青箬颜色还很鲜嫩,应该是今年新摘的。撑船的是对三十来岁的夫妇,见了徐烬二人,放缓了速度。

      “船家,载我二人去绩溪县城,一钱银子可使的?”徐烬一开口,衣服加成的几分仙风道骨当即褪个干干净净。许临渊见船上似已经有客人,有些失落。果不其然,那船头的汉子迟疑了一下,道:

      “这位道长,俺这船上已有两位相公,他们是包了船的。”

      徐烬不死心地喊:“出门在外,还望通融则个,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船夫犹犹豫豫,忽地一个护卫打扮的青年掀开帘子说:“我家少爷允了。”船夫便把船划到岸边,徐烬虽不太喜欢这人的语气,到底方便了自己,也不说什么,和许临渊拎了包袱就上了船。

      徐烬见帘子已被束在一边,便大大咧咧地进了船舱,原本还算宽敞的船舱顿时就有点拥挤了。一角坐着个素服简装仍不掩贵气的青年,正读着本书。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单观面容比现在的徐烬应该要稍长两三岁。凤目低垂,眉若远山,面部线条秀丽而不失锐气,要不是阴鹫了些,是要更好看的。徐烬看他,怎么看都有种熟悉感,难得没经脑子就开口来了句:“这位相公,我曾见过的。”

      那人一怔,一双丹凤眼直直看去,盯得徐烬有些发毛。旁边的护卫要开口呵斥徐烬,青年扬手制止,指节秀美微有薄茧,寻常动作也做得很有矜贵之态。徐烬反应过来,心里骂自己怎地轻易失态,面上露了个温和的笑:“一见足下,惊为天人,是我唐突了。”又拱手一礼,算是致歉。

      他本来生的便是不笑也自带三分笑意的模样,着了这身玄色香云纱道袍更是槛外人的清逸与书生温良二者兼备。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人微微颔首,算是揭过了。至少在许临渊看来,徐烬的“唐突”是没掀起什么风浪来。

      这会儿除了那矜贵的青年,船上无一人知道徐烬做了和秋胡一样的蠢事。青年平复下来心情,放下书卷道:“无妨。只是观君行事,不似道门中人?”

      “俗名徐烬,先前一直随师父远游,”徐烬表情滴水不漏,做出诚恳态度,“这次亲人有忧,又想到一直顺己而为有失情义,便有入世的念头了。”这话说得隐晦,乃是存心要这青年自行脑补,好免去诸多细节上的麻烦。

      青年听到“徐烬”二字,眉头一挑:“敢问徐……兄表字为?”

      徐烬有些诧异,但脸上表情适时调整:“徵陵,”见青年眉宇微皱,又补充道:“同魏玄成一个徵,夏水襄陵的陵。”

      许临渊和那护卫作了透明人似的,两个都隐约觉察到气氛有异,一前一后地出舱去了。对着江风习习,齐齐叹了口气,又惊讶地相互一看,竟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篷外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篷下却是另一番样子。

      青年身形一颤:“那好,这船……”青年想起一个故交曾对他笑言“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讲故事”,就止了这没头没脑的话,只道:“在下徐景和,确是同姓徐,春和景明的景和。”

      “或许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徐烬就坡下驴,虽然他不信这是人家真名,不过人家不愿说,他也就不问。只是听到“景和”他又想到景晟,景晟登基前便单名一个“和”字,为了方便避讳才改了。徐烬抛开这点小遐思,并不问对面来处去处,将包袱和书箱往里挪了点:“江水涨势迅猛,不知淮海各地可作好防汛准备了。这次见了许镇乡绅自发修的堤坝,寒颤的很,像个没娘的孩子似的。恐怕是撑不住。”

      “然也。年年治水,年年闹灾,淮海路财政小半都付与治灾上了,民生发展后劲不足,更是愈发差了。粮食交不上多少,还要京城倒贴钱。”青年听了徐烬明显的客套之词,略有失望又转而加以掩饰,再闻防洪减灾,又心念一动。

      徐烬默然,将这人当作重财轻民的货色,顿时失了兴趣,笑笑罢了,翻出本《周易》读着,不再多言。

      徐烬想到自己作徐长治任丞相时,淮海财政似乎并不差,不仅是农业生产重地,对外贸易中大批手工业制品可都是两淮供给的,几十年的防洪防旱工作都是地方财政自己负担,很少向户部申请过补助。那个时候黄河生态环境问题尚且不像他出生位面的21世纪那么严峻,淮海北部和南部发展还算均衡。要不是他的本位面古代时期人们强行让黄河改道,防河如防盗、1942 年蒋某人炸了花园口,黄河问题也至于那么突出。他赶得巧,来此位面时盛朝虽国运处在由盛转衰之际,社会风气开放,开拓创新意识占主流,和他的本位面的大唐有几分相似,要紧的弊病也是一致,地方和中央关系难以协调。西北诸路权限过大,中原、东南权限太小,经济发展不起来,很长时间内徐烬都不得不和景晟待在一起加班加到深夜,偶尔自嘲般地问问景晟,自己头发是不是又少了一大把,可以制一支新笔了。

      现在的虞朝又算个什么东西。他难抑忿忿,三个皇帝一溜串下来,各个上位的方式都不一样,各个丧命的方式也不一样,像是在展示生物多样性似的。第四个,当今圣上,据说是个弑父囚兄的,他皇兄原太子方仲捷,现在还在长平宫里关着呢,十年了都。徐烬到虞朝虽不过十天,但大大小小各类信息了解的不算少,乡间地头,书肆印坊,茶楼酒铺,用着二十岁徐长治外表的意识寄居体,带着一脚水泡,他把徽州府这些地方都走遍了。然而得出些让他不怎么痛快的结论:景晟和“徐长治”,死了一百年了;他们的时代,是百年前的遗梦;他们连毁誉参半都得不到,绝大多数人都说他们是对绝配的狗君臣,一个相信奸臣的昏君加上一个口蜜腹剑的奸臣,将大盛葬送的彻彻底底。

      他不服气。他在书铺里听到头发斑白老书生对明帝的大加鞭挞,暗笑盛朝总体上科举录取率可是虞朝两倍多,虞朝这事做得也不坏,取了只会空谈的迂腐文人未免浪费粮食。十天他给自己一个解释,盛朝和汉朝相仿,因强而亡。那个时候自己还是不够老练成熟,社会调查做得不够就对各项制度妄自下刀,和王莽都快有一拼了。他只觉得虞朝上下开地图炮嘲笑盛朝的灭亡,更可笑。盛朝一百九十三年,未曾割地赔款,未曾面北称臣,未曾将汉土拱手异族,如弃草芥。向来只有盛朝打别人的份,敢犯盛朝王土者,盛朝会酌情给他们的坟头添一捧土。徐烬待在强国久了,听到虞朝人习以为常地说“战败”“岁赐财帛”“以一地易我朝安居乐业”,只觉得刺耳。

      他无法忍受自己倾洒过血汗的寸寸山河蒙受这样的耻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青萍之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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