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我是那只等在葡萄藤下的小狐狸(八) ...
-
(八)
我还不至于会兴灾乐祸的吧。现在的平可怜就像要糖吃反遭了一顿胖揍的小小孩，一脸的痛苦与无奈。也许真的伤到了心，她的样子连我的同情票都赚去了。已经那么晚了，她一个被扔在书房，真的太不仁道了。
我沿着梁向宛儿的卧房溜去，宛儿怎么样才是我最关心的。
她在收拾床铺，摆好的睡衣和被褥是两份。她一脸的平静，眼睛冷清，好像刚才那么生动的求爱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忘了。人要是真的会瞬间失忆那也真的是件很快乐的事，会逃很多的债，会忘记很多的许愿，还会为很多做过的错事不负责任。但是除了强迫症和妄想症，一般人类很少会达到这种境界。
那，除了失忆，还有一种方式也会无比快乐——那就是从不把事放在心上——不过心了当然不会有烦恼。人类是最会自欺欺人的动物，忙忙碌碌到头发现又回到原点的时候，还会大声赞叹：哇噻！这个圆划得好不同，好有才气耶……
哦，我虽然饿着肚子，还在为这种有病的做法反胃。宛儿就在自己给自己划圆。
宛儿在叫平，“平，很晚了，你不睡觉吗？”
多好的台阶呀。不费多时，平走进卧房，靠在门口直直地望着宛儿。
“怎么了？”我真佩服宛儿的不过心，真TMD像白痴。“好啦，别想太多了，睡吧。”
“宛儿……” 平有太多的剖白。
可是宛儿已经背身向里躺了下去，“记得把灯熄了呀。”
可怜的平依然愣愣地站在那。她的心脏真够强的，要是我是她，我一定现出原形，再不当人了。
僵持。时间好像在她们俩之间被拉扯得变了形，无限度地变长变长，可瞬间又像皮筋一样缩过了头，一夜时间还没盼就到了天亮。平一夜就这么呆立，宛儿一晚就那么个睡姿，俩个人就像是化石，苦苦挨着灯油都熬干了。这可苦坏了我，呆在梁上装雕像，肚子饿得都看到了星星，可怜我的小胖腰了，一夜下来立刻看到了苗条的迹象。厅里桌上就放着果儿饯的，我真的想一把给平推进屋里，自己跑进中厅先吃个痛快。
可，没等我推，平“嗵”的一声栽在地上。她一夜的苦熬终于换来的是可怕的后果——她不出意料、毫无悬念地病倒了。这个“病倒”就是戏剧里标准的冲突。在宛儿这里，平给了自己一个最省事的台阶。
宛儿应声转过身来，原来她也一直没有睡着。她快步下床，“呀”了一声，用力将平向床上拖。“平，你别吓我呀，平，你醒醒。”宛儿力气怎么能拖得动一个比她高比她壮的平，她急急跑出去，“吴妈吴妈”地大声唤人。
很快几个家佣随宛儿奔回来。
平被放在床上，吴妈放手在她的额头上一探，“呀，这么烫！”回头一脸的迷惑，“平小姐可能是受了寒，昨夜的被子不够吗？”
“吴妈，先别问了，快差人去找大夫吧！”
“好好，我这就去……”
这小村子里只有一个老中医，医术虽高却开不出特效的方子，一早给平把了脉，只说了个“无妨。”然后老眼昏花地写了几页的药方子，那药引也怪，放了超过三年冬天的融雪，被霜打过的苇根和着立春的采制的上等菊花煎服。大夏天的，从哪里找这些东西，尤其是融化的雪，这可真愁坏了人。
平一烧就是几天，宛儿吓坏了，她是悔又是心疼地自责自己太过狠心，赔出去不少的眼泪。我在梁上跟着饿了几天的肚子，那滋味真的不好受。晚上，宛儿又和衣坐在平的床边，平已经睡着了，多好的机会，我溜去厅里的桌上吃饯儿。
回头再看看卧房，宛儿真的困了，靠在床边睡得正香。她真像个女金刚一样强，这些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想不清楚怎么会肚子不饿的。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开心地把脸埋进果盘子里一通的海吃，冒尖的盘子，一刻间见了底。吃毕用爪子洗洗脸，精神也来了，跳下桌子摇头胖屁屁走向卧房。
我回忆回忆过去哥哥姐姐学的什么什么咒，好像碎碎念碎碎念，人的病就会不药而愈。谁让我这会子吃饱了没事儿干呢，把咒咒念念，好让平活蹦乱跳地滚出去，她永远别想再赖在宛儿床上了。嘿嘿……
我跳上床去，在平的胸上支着爪子站稳了，平日里看不出来有多丰满，没想到这么踩上去跟沙发一样，还一弹一弹的，嘿嘿嘿……
我提气，嘴里￥%……&*#@￥……&*&……念不停，四爪一点儿也没闲着，一会儿挥胳膊、一会儿踹腿，屁屁也参与进去，扭扭扭扭；还有眼睛，一会儿睁一会儿闭，再吹吹小胡子，活动活动脸颊肉肉。
嗯，我对我的摩仿力相当自信了，把看着的一点没落下全学了个遍。有反映了，有反映了！我还没停稳，平就睁开了眼。我说我不是盖的吧，我是不学无术而已了，要是学，谁都不是个儿。我有的是天份，这是天生的没办法。
……怎么回事，平的表情怎么给扭吧了，狰狞得要命？脸变成了绿的？？
突听她诈尸一样的一声惨叫，人像中了邪一样摆斥起来：“妖精呀——”
我被她吓死了要，直接一头栽进了床底。
宛儿醒了一把抱住了平：“平，平做恶梦了吧？做恶梦了吗？”
平的声音已经没了人声：“鬼鬼，你这有鬼，有鬼……”
妖精、鬼是指我的吗？想起那天平黑白无常一样的那张日本脸，我愣是没反映过来，我俩谁更像。
宛儿也吓了一跳的，毕竟是女人家了。大晚上的谁会不怕。宛儿奔向门口大叫“吴妈、吴妈！”
我趁乱奔回了屋梁。地上不安全，有鬼鬼，我也怕怕……
宛儿喊毕了奔回来，对着房内直搓手：“你为什么要吓平，她已经生病了。就是你再嫉妒也不应该吓唬她。她有多可怜，她多可怜。你怎么这么狠这么坏……”
我的心被什么梗住了，噎得我生痛。她怎么会这么想我，宛儿怎么会这么想我……有什么东西像是散了束敷，在眼里弥漫模糊了视线，一颗水晶一样结晶跌下梁去，接着又是一颗，又一颗……
这是怎么了，我哭了么？是眼泪吗？
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告诉我，只有人才会有眼泪的，因为他们有感情，而狐不会……
我这是怎么了……
宛儿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好像有感应一样，堪堪接住了那些晶莹，她捧在手心抬头，目光在我躲藏的黑影里扩散：“我错怪你了吗？你为什么会哭，我感受到了你的痛和委屈，我也和你一样痛的。知道吗，那天我只是因为心里有了你，才对平那样决绝。可是她自小时候对我的情份和纵容，又怎么能让我忽略。我这样狠心放下她，却不想伤害到她，可心底里是多么不忍。虽然现在心底里全是你了，可，我得对平负责，你明白吗？人就是这样，爱有时是没有感情只有报答和补偿的。虽然我的心对你偏向着，虽然时间短，虽然真真正正炽烈的存在着，但是我不会再爱你、分心给你的。你去吧，别让我有心狠你……”
话毕，宛儿奔了出去。门外，一声声“吴妈、吴妈”的喊声，惊醒了整个园子，绞乱了平静的夜。绞痛了我的心脏，窒息了一样。我做错了事，宛儿赶我走了……
梁上有脚步声远远向这里走来，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我无限艾苦地唤了声：“伟哥哥……”头无力地搭在了前爪上。
我把宛儿弄丢了，原来她曾经那样地在心底宠爱过我；原来我只是个任性的孩子；原来用宠爱去嫉妒就是持宠行骄；原来学会了嫉妒就不可爱，不可爱就没有人爱了……
伟哥哥瘦瘦的面依旧我早已熟悉的纵容，他拥我将我的头埋进他的胸口。我的眼泪断了线一样濡湿了他层层密密的皮毛，那亲族的香麝气息，这刻闻起来是如此温暖、令我安心。我深深地啜泣、吮吸这份安全、安然。好累呀，心脏累得不想再跳动了一样。
梁下，一干人围住了平，医生哆哆嗦嗦的把脉、开药，那庸医方子写得和搞谋杀没什么两样。
吴妈叠声地追问着：“小姐，平小姐不是已经见有起色了吗？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庸医开口了：“小姐，面如金纸、虚汗不停，恐怕是受了惊吓，肾竭力亏。”
吴妈愣了：“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宛儿一张冷到结冰的面对着窗外：“刚才平一直念着，说这里有鬼……”
一句，在场的所有人都下的面色如土了。一阵小风应景一样，吹灭了屋内所有的灯，所有人噔时惊叫声厉。
只有宛儿冷冷静静：“吴妈，明天一早去把真虚观请住持做个道场吧。”
吴妈嘴里一叠声的懦懦应承，一面抖着手将灯一一点上。
梁上。
伟哥哥的柔声永远那么动人：“琉竟然会流泪。看，晶莹的像宝石一样。”
“还是不会的好，永远都是开心的。”
“不开心是自己找的，你说是不是？”
我愣愣望着一直对着窗的宛儿，她找狗道人做道场，分明的要跟我永别的了。是呀，要是我不曾迷恋过她，现在依然是村中葡萄藤下快乐拾落子的快乐狐仔。如果不是嫉妒，我会傻了胆子去给平念什么咒。念咒还是想为宛儿着想，让她不必那么郁郁不欢，那么牵挂。我一直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的，还为些那么满足、快乐……
伟的怀抱像回家一样的归所：“玩也玩够了，哥哥带你回家去，族人都念叨你不在山上冷清得都没有意思了。”
我抬头无比委屈，“我也想爷爷、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了，还有爹爹、还有妈妈，还有妈妈做的香枣、蜜饯和鱼子……”
伟哥哥纵容地笑声，将我暖暖围住：“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族人都等着你回去呢……”
“……”我没有动，向梁下再看一看。
“明天他们做道场，然后会一直挂符，你想呆也呆不住了的。过一段时间如果想来，哥哥陪你回来看看。”
“可是，可是人家做错事了，心里不安，回去也不安心的。”
“笨得可爱的琉，你以为只是因为你乱念了咒平就成这个样子了？”
“是我念了没有的咒，把平吵醒了，她被我吓成这样子的……”
伟笑了，笑得无比开心，“你真真是天下最呆的笨狐狸，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她的命里必有这一劫，躲也躲不过去。”
我呆住了，下巴半张着，阖也阖不回去。
伟哥哥无奈地抚乱我毛发，“全族里唯独你不学法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研习了奇门遁甲，所有生物的命相你都会一看就透。可惜你姿质那么好，老天给你全浪费了！”
我高兴了，“原来不是我的错喔，吼吼……”
伟哥哥被我逗乐了，“脑子转到这了，也行呀。跟我回家去。”
“不要”我伸出爪子，在他身上耳朵里翻翻找找，“哥哥，把你练的药药给我多吃几颗，就是那种不怕道场、法事，不怕经咒的那种药丸子了。”
伟哥哥的眼睛瞪起来：“你想干什么？”
“嘿嘿，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摆道场是什么样子过，我吃了药药，明天就能呆到这里看热闹了。快快，给我拿出来。”
伟哥哥还是被我气爆炸了，他一劈掌，将我挟在了臂下，一直向屋外走去，“存心找死呢你，不行！”
“伟哥哥，我不要回山上，好闷，我才不要学法术。不也不要练丹药，我要陪着宛儿。”
“你这个笨蛋，宛儿不会爱你，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她说变就变，还那么狠。这就是人，他们总有一天会将你的骨头剐光剃净。琉，你还太小，不知道人的贪婪和凶残，你必须跟我回去！”
“哥哥，不要！就不要！”我挣扎、拼命地咬、撕、跳、扭、跑。可怜伟哥哥的华丽皮毛，被我揪秃了一大片，他嘶嘶吸着冷气，跳下房檐，无可奈何地将我放在花园草丛，变戏法一样拿出个丹瓶，倒了一颗粉粉香蜜的丸粒给我。我知道我又得逞了，无比得意地将丹丸扔进嘴里，又劈爪抢过了瓶子大把大把地向嘴里喂。真好吃呢，香得像梦一样……
怪了，伟哥哥怎么不和我争，怎么这么看傻瓜一样地看着我？难道这丹有什么不对劲……伟哥哥像水一样的温情将我紧紧拥住，好暖像梦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我是那只等在葡萄藤下的小狐狸(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