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我是那只等在葡萄藤下的小狐狸（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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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暮色西垂，在空旷的山壑里狐族的宫殿像脱出了魔咒的“亚特兰帝斯”，随着晚霞燃烧尽最为瑰丽的光彩，在漫生的山中薄雾里渐次清晰。山中已是金秋光景，一切都是暖暖的金色。此时是狐族收获、囤积冬食的时节，空气里有熟透果实的味道、有肥美肉类的香味，山中笼罩着浓浓的、丰收的气息。
眼前几进的宫殿像是梦中国度一般，在原本荒草漫生、野兽出没的地方，瞬间具象成了实在。深山之内就是我们的世界，这亦梦亦幻的狐族领地里，有人类想都想不到的奢阔、华丽、宁静、悠然，可是怎么就偏偏有像我这样的狐，向往着人间的平庸和世俗。
人间有什么好，宛儿房里的梁又狭窄又沉黯，怎么比得了伟哥哥为我铺就的盛泽上等丝绸的褥垫；葡萄藤下的猎手的圈套、为谋狐命手段，怎么比得了家的安然；还有食物，我在村上只是拾漏的小仔，而在族中有享用不尽的美餐，不但是人间的珍馐，就是人类不曾有幸享用过的，狐族里也从来没有缺过。
此外，人类的冷酷和决绝，是任何的一个同类都没有的。宛儿因为我吓到了平，就心狠地赶我走，如果是我，我永远狠不下那份心来。对谁也狠不下来心。就像对在我身后的不远处的伟哥哥一样，明明他做错事，却狠不下心来不理他。他竟然学会人类的骗术，骗我吃了一瓶的香酣丹，害得我足足睡了一个月过去，现在越发懒怠贪睡。甚至吃饭饭、玩儿的时候都会呼呼大睡过去。倒是伟哥哥理屈，次次都是他背我回去，对我更是千诺万顺，好脾气得不得了。
于是，我给三叔公告状。在族里，他是除了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除了爹爹妈妈、除了伟哥哥、除了三个姨妈三个姨丈、还除了四个叔叔四个婶婶、还除了很多个姐姐哥哥之外，最宠我的就是他了。而且，他很厉害，威而不怒，有一种振摄的气魄。一有大事族里的人都听他的，他对别人很严肃，但是对我一点脾气也没有，连瞪起眼睛的样子也是笑着的。
就在几天前，一大早，我确定伟哥哥还没来得及起床跟着我的时候，我一早跟去三叔公那里。
白天,狐族的宫殿会随着清晨第一道光线消失不见，变成任何一处普通山林的样子。这是里狐类法术的迷障，会更加安全。除此之外，狐类的法术还会令人类、包括一些陌生的动物、我们的天敌都闯不进来。即使有不小心闯入的，也会被困住，收拾一顿，然后被神智不清地再扔出去。
我跳进洞去：“三叔公，琉儿来了。”边说我边在三叔公的洞里乱看，找找有没有吃的东西，早上还没来得及早饭，有谁不会饿呀。
三叔公是一只漂亮的、英俊的、永远没会老的火红的狐狸。谁也不知道他的年龄，总之是一只看就知道，是个很有魅力的钻石级的帅叔公。
他正在打座，听到我的声音虚张开眼睛看我，平时习惯装酷的脸上绷不住露出了笑意：“琉儿，这么早来不会是为了学法术吧？让我猜猜，来三叔公这里是做什么来了。”
“想三叔公嘞，呵呵……”
“琉儿也会想起叔公？”
“怎么不会。”说着我向三叔公身边揍揍，露出两颗小暴门牙，这里我的招牌可爱表情。可以说是所向披摩，颠倒众狐。
叔公果真中着，笑开了花，“是不是给爹爹妈妈告谁的状，不灵了，跑来找叔公帮忙？？”
“吱……”我小牙直往里钻风，瞪圆了单白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三叔公怎么知道？料事如神喔。”我真心地做出崇拜状。
“狐族里有一种法术叫‘读心术’。琉儿没有听说过吗？”
“……没……”我吡着暴牙，心虚得要命。
叔公哈哈大笑。
我撅起嘴巴瞪着叔公，“都是伟哥哥给我吃了那么多的香酣丹，脑袋都变笨了。叔公我变笨了就不可爱了，是不是？”
叔公的笑还没收住：“不对不对，你一直都很笨，哈哈，所以，和以前一样可爱。哈哈……”
我不语了，特别想哭，叔公也太不给我面子嘞。我不气馁，“三叔公，你得帮帮我，伟哥哥跟人类学会了骗人，骗人的狐狸就不是好狐狸了，对不对！要好好教训教训他才行。”
叔公还在笑：“那琉儿说说看，你的伟哥哥都怎么骗人了？”
“他骗我吃了那么多的香酣丹。”
“就是这个？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了，就这个已经很大罪过，是不是叔公？”
叔公哈哈大笑：“不对不对，你的伟哥哥可不算骗人。最多只能算是骗了一只小银狐而已。哈哈！”
“……”
我无语了。骗了我这么一只善良、漂亮、聪明、世之无双的狐狸就不算骗，不用受罚了？
我不服气：“叔公，他骗那么可爱、单纯，那么信任他的小银狐就更不对。”我有我的委屈，我会将我所有心里话都讲给他听，拿他当做最最亲近的哥哥，可是他却骗我只是为了把我带回族里，而且是将我带离我深深喜欢着的人。
三叔公变戏法一样拿出个碟子，里面有一些我从没见过的果子：“在村子里混了那么久，吃过这样的果子吗？”
一个个水红色的果子剔透晶莹，小小的像新粉的粉色玫瑰的花蕾。我就知道三叔公这里一定有好吃的东西。我笑了：“没，见都没见过，在村子里会饿肚子的，为了不让人发现，常常深夜里才敢溜出来找东西吃。”
“吃吧，孩子。”三叔公很心疼的表情。
我开心之极大嚼起来。脆脆地像是水萝卜，有一股香味。好好吃呀。“就知道三叔公这里有宝贝，一定又是特意给琉儿留下的？”
三叔公一直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我，“是呀，叔公知道，琉儿一定喜欢。”
“呵呵，还是叔公好。”我大嚼吃光了整整一盘的果子。擦擦小胡子，用爪子洗洗脸。刚才告状的事，也忘得差不多了。“叔公，这叫什么名，明天让伟哥哥多采些回来，真好吃呢。”
叔公笑了，“哈哈，出力的事你只会想起你伟哥哥。要是我真的听了你的，将伟罚去了别处，还有谁天天跟着你被你欺负、为你出力？”
我愣。是喔，哥哥姐姐们再宠我也没一个比得了伟哥哥的了，就是有，我也只喜欢伟哥哥那样为我做这做那。
“那我可以自己去。” 我的嘴硬着呢。
叔公笑了：“琉，想不想当人？当了人就能够生活在自己爱的人身边。”
我摇摇头，“我现在就可以和宛儿一起，当狐狸更快乐些。”
“不一样的，当了人就可以和人类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在他们面前，和他们喝酒、吃饭、谈天、玩儿，和他们很亲近，甚至，光明正大地爱上谁，和谁生活在一起。”
“不，这样子也很好，可以和宛儿很亲近很亲近。不会像平那样，想和宛儿亲近却被拒绝掉。大病之后生不如死。”
“可是她有机会告诉宛儿，她心里所属。而你，却不能。”
“可是宛儿知道，她也喜欢过我，有我在她很开心、很快乐……”最后我的声音是喊出来的，我知道我越来越没有自信。宛儿喜欢我，却为什么要赶我走？人类为什么可以对同一个人可以有爱却又可以做到决绝，又可以感情很深却没有一丝丝的爱，但宁愿付出一切，而舍去自己真心喜欢的。
“琉儿，人类有一个坏习惯，是‘说谎’。就是你说伟学会了的‘骗’。而他们常常永远在谎言里度日，很想得到什么，却骗自己说自己无所谓，有很多欲望却用无所谓掩饰着；很喜欢谁，却不敢承认，得不到就强迫自己忘记。明明是，他们会讲非；明明没有，他们却说有。”
“所以，宛儿明明是知道我的、喜欢我的，却要狠心赶我走。明明对平不是对爱人的样儿，却不放弃她。”
“这只是一方面，人类很复杂，常常做出伤害别人，又伤害了自己的蠢事。”
“琉儿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这样。”
“以后你会明白的，小傻瓜。他们会在做的时候，振振有词地说服自己，事后常常会就是知道错了也不敢承认。所以还是不要当人、不要爱上人类的好，那样会有很多烦恼。”
“可是，已经爱上了怎么办呢？”
“学人类，去忘记。”
“能忘记吗？”
“能，只要不再爱了，就忘记了。”
“能忘记不就成了人类了吗？会说谎的人类，骗自己的人类。明明是，他们会讲非；明明没有，他们却说有。”
“所以，当狐狸会更加快乐。就像你，从来不修行宁愿去做一只普普通通会自然生老病死的草狐。”
“所以叔公，当狐仙也有当狐仙的苦痛的吧？活得越久就有越来越多的不能忘记，越来越多的伤心。活了几百、几千年，痛楚化也化不开。”
三叔公恻然伤心的表情尽在脸上，“是呀，狐族不是人类，虽学会忘记、学会欺骗，却永远过不去自己这一关。况且，要比人类长命太多，多少个来世今生的积怨就这样郁结成疾了。”
我的小胖爪子搭上了叔公的眉头，抚一抚：“叔公，既然能活那么多的来世今生，那也就会有越积越多的快乐、开心才是，何必总是记得那些不开心，而不提那些快乐的事？看，眉头打结就不帅了。”
三叔公恍恍然没有说话，思忖着：“可人的琉儿，一句话说破了我悟也没悟的禅理。”
“叔公，禅理是什么？”
“就是，就是，就是我为什么要活下去的理由，不为成仙、不为修炼，真正为何而活着的道理。琉儿。”
我舒心了，“叔公终于笑了。叔公笑起来好帅呢，不管是人是狐，一定没有一个可以抵挡。”
“着意长相是人类的坏毛病，狐族里没有美丑。”
“那是叔公帅，所以不认为长相有什么用，其实，很重要。呵呵。”
“哦？说说看。”
“比如，呵呵……”我一脸坏笑，“比如，那个杂色皮毛的寡婶婶，会爬在你家的房檐上，对着你一发呆就几个时辰。呵呵，要是你没有长一身火红的华丽皮毛，要是你帅死了的容貌，人家才不会天天对你发花痴的了……呀!叔公变脸吓唬小银狐了！！”我疯也似地，跑出了叔公的山洞。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我是那只等在葡萄藤下的小狐狸（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