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灵狐“琉儿”的自传体》子弈

17、我是那只等在葡萄藤下的小狐狸(十七)

　　寡婶婶的神情黯然起来。想来活过千年、经历太多世事变迁之后，想单纯、想快乐都难。看一看哪一个长辈不是伤痕累累的沧桑。我叹气，更加下定决心去做一个会自然老死，不会一点法术的草狐。活在别人故事里是痛苦，在故事里活着更是痛苦。我毋宁让自己变成一个纪念，由他们去念我的好吧。
　　很长的一段沉默，寡婶婶慢慢开腔了，想必是这段故事太过去苦涩。
　　“三叔再回到山上竟是满身伤痕、血迹斑斑，心口上破了个洞正向外涌着血。他躺在担架上，乎而幻出人形，乎而又现出狐容。修道的狐都知道，那已是原神丧尽的征兆了。”
　　我着急得跳起来，瞪大眼睛、立起耳朵认真地听。寡婶婶的神情带着心悸，悲伤到了骨子里了：
　　“可以说，三叔是被族长派几位年壮身手好的长狐由山下抢回来的。族长早观天相，预知三叔在人间将遭遇险境，可还是去晚了一步。
　　救他回来的狐们后来说起时，还止不住落泪。他们说，那男子的妻领着十几个人穷凶急恶地将他们围在当间，被打得遍体鳞伤，可他依然紧紧抱着、用身体护着那个男子，苦挨着那无数的棍棒和拳脚。而更可怕的是，人们已经怀疑了三叔的身份，竟然请来了个法力很强的老道在一旁念咒压制住三叔的法术。
　　去的狐类不敢冒然行事，只有静观其变寻找机会。毒打之后，三叔被带到集镇中心的空场上。高高吊上刑架，那男子也被绑在一旁。你可知当时三叔还在说什么？
　　——他竟仍不忘央求放了那男子，说一切全是由他一人而起、全是他的错。是他一而再地勾引那男子，而那男子对任何事并不知情。
　　人间的伦理纲常此时看起来是那么可笑，人类说的尽是难听再不能难听的话语，听起来比诅咒还恶毒。在他们眼里三叔和那男子的爱情是人神共犯的恶举。是必处以极刑的箭耙。
　　没想到这样的折磨只是刚刚开始。白天的毒打刚刚停止，在天渐黑时那个老道开始对三叔设坛施法。好在三叔的法力还要略胜一筹，几个时辰过去三叔硬撑着没现出原形。已经是半夜了，四周被照得灯火通明，三叔被吊在刑架上喘息着，由刑架上侧过头去望那男子，目光依然尽现柔情，他甚至不忘在渗血的唇角挂上一抹笑意以令那男子放心。那男子也是满脸是泪，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不发一声。
　　‘怕吗？’三叔的人声略带着沙哑，磁性十足。
　　‘不，不怕。’那男子的声音细小，显得很是虚弱：‘三哥，疼吗？’
　　三叔摇头：‘不防事，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伎俩。’
　　‘我心疼。’
　　三叔的眉跳了跳，这句话看来是入了三叔的心了。
　　沉默。
　　‘他们说你是妖，你是吗？’
　　‘你觉得呢？’
　　那男子摇头，声音响亮，字正腔圆：‘纵然是，也是个好妖。我只知道你待我是掏心掏肺地好，胜过了所有人。你是妖是鬼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尊我爱的三哥，是我的知己、良伴，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真真正正懂我、惜我的人。’这个‘人’字说得特别重。
　　三叔的表情释然了：‘东儿，终于等你说出了这句话，你可知为你这句话，我守了你多少个生生世世。如今，你三哥死而无憾了！’
　　‘不……’
　　‘东儿，谁都难免一死。今日恐怕是我的劫数了。’
　　‘不，三哥，你若去了，我岂能于世上独活。’
　　‘傻瓜。’
　　‘傻就傻了。凭你生生世世为我挂怀，我就这么傻出一次又是如何。’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那是那男子的妻。一个早已万念俱灰的女人。
　　她面无人色，脸露死灰，直直地走到那男子面前。死了一样的眼神盯住了那男子。‘他懂你惜你，那我呢？’
　　男子抬头无比蔑视地对着她：‘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
　　女人惨淡地仰头向天凄然长笑：‘你竟然有脸这么反问于我，是谁将家族的廉耻丢得一干二净！’
　　男子面目变得可怖，他是真的恨，恨透了。
　　‘你们恨我，族里拥护你的人都会恨我。你们只会让我像教一个傻瓜一样，让我做一个死忠的傀儡。可是，你们谁在乎过我，谁在乎过我的感情？你可知道，天天背负对你的爱和思念守着活寡，看你和他——和那个人不是人、妖不是妖的男人莺莺燕燕、耳鬓斯磨。我的心情怎么，你身为人夫，将我置于何处，我的颜面何存？’
　　‘你有你的长夫人之尊。要得未免太多！’
　　‘没有爱情，长夫人之尊又有何用？你以为只要给女人个空空虚名，就可以将她的灵魂买空了吗？？’
　　‘不然还有什么？哪个男人不是妻妾成群，左右逢源。如果他三哥是个女人，我一定会将他明媒正娶，立为正室夫人！那样，你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样赶尽杀绝，霸占着我？？’
　　‘可他不是，他不是女人！他却把你抢去了，完完全全将你抢去了。——你的灵魂、躯体、思想，没有一丁点儿留下……没留下一丁点给我……’女人瘫倒在地，泪湿裙裾。‘如果是女人，也许我会和她分享，分享拥有你的欢愉，依然可以和你如少年时一样花前月下、吟诗做赋……可是他将你抢去，全部都抢去了。你说我赶尽杀绝，那他呢，他呢！！他对我是不是一样是赶尽杀绝！’
　　空旷刑场一片沉寂。黑暗中，唯听见女人的哭喝，久久回荡，闻者心裂欲死。
　　那男子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