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灵狐“琉儿”的自传体》子弈

15、我是那只等在葡萄藤下的小狐狸（十五）

　　三叔公果然大病不起，而且一病就是多年。医官的方子只是治表，他对三叔公讲：“心病还需心药，你自己给自己开得了方子。”
　　这十几年，三叔公几乎是足不出户。偶然天气好的时候又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而婶婶常常躲起来悄悄望着叔公发呆。
　　再一日的清晨，一早给叔公送饭的佣婆婆拿着一张叔公留下的字条，上书：“找我心药，族亲勿念。”
　　他又走了，下山去了。

　　山上的婶婶一路受着煎熬，她下了决心，闭关多日演了几天的卦，终于找到了叔公的踪迹。谁也没讲自己溜下山去。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下山。想想那个样子一定很滑稽，貎比天仙的妙龄狐女，身穿十足华丽的绸缎从深山里窜出来时候，身上的衣衫早变成了布条，脸脏头蓬，简直是惨不忍睹。
　　我不由得插嘴问：“婶婶，为何不等下了山，看到村子再变成人形，然后穿上衣服，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婶婶叹气：“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下山，哪里知道那些，等回过味，早已经晚了。最可笑的是，我那时候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第一次知道人是怎么说话、行事。第一次知道吃东西、拿东西是要给钱的。咳，所以下山看到第一个村子一头闯进去的时候就被别人当成了疯子。
　　我至今还记得，下山路过的第一个村子里，村口有个茶肆。我当时走得又累又喝，见小二叫了声‘小哥哥’端起碗来就喝，喝完拿着锅里的茶鸡蛋就吃。当时还想呢，怎么这么难吃，要是在狐宫里，这些是断不能入口的。只算是勉为其难，将就果腹吧。本来下山就是自讨苦吃嘛。吃完了转身就走，却被小二一把拦住。他干干瘦瘦，四十上下的年龄，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个老实人，说话时总是笑眯眯地。他摊开手放在我面前，叫我了：‘大姐。’
　　可我当时愣了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婶婶，他是在等着收钱。我都知道。”
　　“可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在狐宫什么时候用过钱，就更不知道钱是什么了。我愣愣地看看他，接着走我的。
　　小二急了一把拉住我，说：‘大姐，吃了我们家的茶和鸡蛋是要给钱的。’
　　我问：‘钱？钱是什么？’
　　‘钱就是……’，小二他无语了。
　　这时候店老板出来了，他满脸的横肉，‘我看她就像嗑白食的，拉她去见官！’
　　我可知道见官是什么意思。但凡见官一定没什么好结果，这在书里看得多了。我有些急了，‘凭什么抓我见官。’
　　‘你吃白食不给钱呀。’
　　我这才想起看过的书里有提银子这一折。于是问：‘钱长什么样子？我给你就是。’
　　老板由袖子里掏出个银锭子在手里恍恍，又收进袖筒：‘看见没有，就长这样。’
　　我手下暗地一恍，变出一锭，正想摆出来，只听小二在帮我解围：‘老爷，你看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露着皮肉可能是个疯子。和一个疯子计较定会让街坊笑话，我看算了吧……’
　　店老板是个‘公鸭嗓’，他撕着声音叫着：‘算了？！不行。这一整天都没开张，一开张碰了这么一主，钱谁赔我？看她衣衫虽破烂但还是名贵料子，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先放在店里做些杂役，等人来赎吧。’
　　我又变没了银子，头一次见人新鲜得很，一心想知道不用法术的话，当人怎么生活。心想找三叔也不急这几日，就安心在店里呆了下来。小二是个很老实的人，不但没为难我，还处处护着我。看我的衣衫破了，不知从哪拿了套半旧粗布的乡下女子的衣服让我换上；知道我饿了，时不时背着店老板给我塞吃的。反倒是店老板见我极不顺气，时常找些麻烦，命我做尽店内挑水、打柴、生火、做饭的活计。反正我会法术，做什么都累不着我，反而觉得很有趣。”
　　我打了个哈欠，强打着精神揉揉眼睛。寡婶婶正讲的起劲，跟本没注意我的小动作。故事还在继续：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突然有一天半夜，店小二悄悄打开了关着我的柴房的门，对我说：‘姑娘，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傻，快快逃命去吧。这有几吊钱，你带在身上。’小二塞给我个布包，转身要走。
　　我愣了，好好地怎么叫我逃命去呢？问小二哥：‘小哥，住这挺好的，为何要逃呀？’
　　小二叹了口气：‘老爷见你十多天白吃白住，没人来认你。已经悄悄把你卖给了人伢子，再不走就晚了，天亮前他们就来拿人了。’
　　婶婶不解：‘人伢子是什么？我和店老板非亲非故，他好端端地又为何卖我？再者说，我每日为店里劳作不曾偷懒。店老板应感激才是呀。’
　　店小二叹气：‘看来你是真傻呀！大姑娘快些回家去吧。这世道坏人太多了。’
　　‘坏人太多了……’我喃喃地重复着店小二的话，抬头对小二说：‘小哥是好人，真正的好人。’
　　店小二笑了，对我挥挥手：‘快走吧，姑娘，再晚就来不及了。你出了门向东走一个时辰就到了大路。记住要顺着大路边上的林子走，免得那些恶人一路追赶过去，你又被他们逮到。’
　　我问小二：‘小哥哥，为何要救我？又为何对我这么好？’
　　小二笑了，‘无论是谁我都会这样。去吧姑娘，好自为之。’
　　我应声出了那店家。向东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店外，隐在树后。我虽不通世事，但知恩图报、罚戒恶徒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果真，天亮之前几个壮汉和店老板来了，他们在店门口翻身下马，直奔柴房而去，发现柴房已经空了，店里顿时像炸锅了一样。随后小二哥被那几个壮汉像拎小鸡一样拿了出来，扔在店外空地上，鞭子、靴底齐齐落了下去。我小咒一念，隔空将几个壮汉摔出丈余。小二还不知怎么回事，浑身是土地圈在地上死抱着头。几个壮汉岂肯罢休，爬起来又向小二哥扑了过去。他们一心以为是小二有什么功夫，要将这个瘦骨棱棱的小二制服住。我又一念咒，几个壮汉又跌出丈余。他们又爬起来扑过去，又被我摔出去，就这么直摔了十几下，几个人全都骨断筋裂爬也爬不起来为止。
　　店老板此时回过味来，发狠地跑去柴房操起了劈柴用的砍刀向小二砍去。想来凭空丢了一百两银子，他正恨不能杀了小二哥而后快。
　　我换了一咒，指下一点，将店老板定在当下。小二早已被眼前奇事惊呆，一时之间伏地仰首不知所措。”
　　讲到此处，婶婶的表情颇有些侠女的风采。女人真是百变，婶婶在叔公面前是个脸红失语的小丫头片子；在九叔面前是个再优秀过去的淑德闺秀；而在小村子里竟成了除暴安良的英雄。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想来寡婶婶并非过去我眼里那个冷冷不问旁事，一心只恋着叔公的孤僻又有些自赏的独行狐。
　　“婶婶，那后来呢？”我急急地问。
　　“后来，你九叔赶到，将我领回了山上。”
　　“那后来店小二没事了吗？被你收拾的那些恶人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那些都是人间的事情了。”

　　我脸挂黑线，什么呀，忽悠小朋友喔。有头无尾的故事，真吊胃口。
　　“婶婶，你就糊弄小银狐吧，我才不信后面没故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