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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尽教残福 ...

  •   秀女殿选结束,康熙便自回了乾清宫,吩咐我与佟贵妃各自回宫休息。我陪着佟贵妃走了一段,她同我闲聊的声音柔柔的,淡淡的,不似一个执掌六宫,位同副后的贵妃,倒似是温婉江南的大家闺秀。
      我对佟贵妃一向很有好感,总觉得她身上带有一种与旁人不同的气质,高贵中不失温柔,娴雅中不失胆魄,与惠妃宜妃之流相较更是天差地别。她此刻温温的笑着,问我:“今年春上事忙,没顾得上去探望,良姐姐每年开了春必要咳嗽两声的,如今可好些了?”
      我也笑着回道:“劳贵妃娘娘惦记,额娘今年春上坚持喝着太医开的补药,气色看着倒是好些,咳嗽了两天,如今已经大安了。”
      佟贵妃轻轻叹了一口气,垂眼道:“良姐姐的病,其实全在她自己看不看得开。我还记得那阵子姐姐病了,我进宫来探望,那一回在梅花树下第一次见到良姐姐,那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啊...”她轻轻抬起眼来看向远方,仿佛想透过重重的宫墙看到遥远的回忆:“乌墨一样的长发,远山一样的眉眼,看一眼就让人再不舍得移开目光。可是那样的美人,脸色却是苍白的,眼神也是绝望的,身体单薄的好像风一吹就倒,那样不食人间烟火,那样空灵的没有生气。”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八阿哥的额娘,才知道原来她那样绝望,是因为表哥将八阿哥交给了惠妃抚养。”佟贵妃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摇摇头,苦笑一声:“那时我觉得良姐姐真是傻,竟然为了儿子放弃丈夫。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她和表哥,他们之间发生过太多的事,那些纠葛我不懂,我懂得的只是,她们再也回不去曾经了。”
      我一怔:“贵妃娘娘...今天怎的和如意说起这些?”
      佟贵妃笑了笑,转过头看着我,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那个时候我和你现在一样的年纪,可是一转眼,连你都已经这样大了,我也嫁给了表哥,还成了他的贵妃。人世间有些事...真的是变幻莫测...自从你来了以后,良姐姐才真正的活了过来,我看得出那个时候,她能活下去完全是为了女儿。表哥真的是个残忍的人,他曾经将良姐姐伤到彻底绝望。可是他唯一对良姐姐做过的,让我认可的事情,就是他又给了良姐姐你这个希望...”
      表哥真的是个残忍的人...
      佟贵妃一向是如此口无遮拦的么...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佟贵妃见了我的表情,却仍旧是淡淡的笑,叹道:“你瞧我,今天话多了不是?等一下还要安排被留了牌子的秀女进宫的事,本宫要先回去了,等过两日有了空,本宫再去瞧良姐姐。”
      她说完拍了拍我的手,便转身扶了宫女自去了。我站在原地怔了片刻,才连忙屈膝道:“恭送贵妃娘娘。”
      远去的人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并未曾开口说话。
      我也转身朝储秀宫的方向行去,湘儿和云姑姑随在我身侧,若含与其他的侍婢一同跟在后面。走出几步,我侧头对湘儿道:“我想和若含单独说几句话。”
      湘儿会意的点头,轻声交代了若含两句,便与其他人一同停在了原地,我与若含走出几步,与其他人隔得远了,我才轻声开口道:“我额娘的性子,在这宫里是最好不过的。你去服侍她,保证不会受半点委屈。”
      若含垂头低声道:“多谢殿下恩典,奴婢一定尽心服侍良妃娘娘。”
      我轻轻笑了笑:“我不是什么公主殿下,没有封号的。殿选的时候那样称呼只是皇阿玛的吩咐,在平日大家还是称呼我格格。”
      若含又道:“是,格格。”
      我放慢了脚步,示意她走到我身旁,低声叹道:“我没有问过你的意愿,方才一世情急,就那样要下了你,你不会怨我吧。”
      若含忙摇头:“奴婢不敢。”
      “没有旁的人,不用这样拘礼。”我看了她一眼,见她仍是低眉垂首,便感叹道:“那天你说的不错,人办事总是喜欢走捷径的,有很多事牺牲一个女人便可以解决,不需要浪费多余的精力。我是千娇百贵的帝女,可是那又如何,这条命从来便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垂下眼长出一口气,我复又抬起眼来看着她,轻轻一笑:“我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可是我却有能力让你不必一辈子留在这吃人的地方。纵然你会怨我夺去了你为家族添荣耀的机会,我也必须这样做。因为我知道在你心里,原本是不乐意做这种添荣耀的事情的。”
      若含终于抬起眼来看我,眼神里有微微的讶异,我仍是冲她淡笑。
      “或许有一天感情会来,那是个神奇的东西,它一旦决定真的来了,便非人力所能阻挡。我只希望在它当真来临的时候,你能够坦诚地告诉我,若是我能做主的,我一定许给你幸福。”
      若含的脚步,因我这句话而停住了。
      我也停下来,回身拉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求的幸福,可能这一辈子都无法到来了,我只盼着...你不要和我一样...”
      若含凝视我半晌,才终于轻声道:“你到底是谁...”
      “是如意,也是敬贤格格。”我放开她的手,复又向前走去,她默契的跟上我的脚步,我轻轻一笑,道:“当日是我骗了你,可我若当真说出身份,那些知心的话,你也不会同我说。现在你就当,是我在还当日骗你的情吧...”

      荼靡花开,意味着春天走到了尽头。
      曾经的浓艳不再,曾经的喧嚣归于清寂,姹紫嫣红开了又凋谢,只剩了荷塘中的玉叶亭亭。
      六月,康熙下令再次巡幸塞外。我自然是躲不过的。
      康熙几乎每年入夏都会出去巡幸避暑,每年去巡幸避暑都不喜欢带随行的妃嫔,而我与十三则一定是扈行的人选。
      其实塞外挺好,塞外的天空很高,不似紫禁城中那般阴沉沉的压抑。塞外的草原很阔,不会一睁开眼睛,便看到那犹如深井般四合的宫墙。
      更何况这一次康熙一个嫔妃都没有带,我自然乐得跟随他出来躲清静。

      镜布顺着光滑的铜镜轻轻滑下,镜子里,有个女孩向我轻轻微笑。
      女孩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盈盈流彩,迷蒙似湖水中慢慢晕开的波纹,微微上挑的眼角,又长又黑的睫毛。
      一头乌丝是柔顺的直,一直垂到腰间,只上端两旁各有几缕用细细的发带微微束了,连着那发带的末端一起垂在胸前,两边的发带中间有银链相连接,数根银链弯出好看的弧度,随着青丝一同垂于脑后微微轻晃。
      身上是一件雪白的汉服,质地轻软,外层的薄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下摆宽松,裙尾曳地三尺,和挂在臂间的飘带一起迤逦拖在地上。
      湘儿站在我身后,和我一同看向镜子,只笑道:“格格的衣服可是越穿越淡了,先前还穿一些水蓝色和碧色的衣服,如今可好,竟和十三爷一个样子的,越发连颜色都没了。”
      我却不做辩驳,只含笑问她:“好看么?”
      “格格人生得美,穿什么都自然是好看。不过...”湘儿说到这里忽然缩住口,转着眼睛一笑,才道:“格格,奴婢说了好看不算吧...好不好看,那还得十三爷说了算。”
      “你!”我一怔,立刻气结起身:“我打你这个嘴坏的小蹄子!”
      湘儿嘻嘻一笑躲了开去,绕着桌椅跑了几圈便开始告饶:“好了好了不敢了,好格格...就饶了奴婢吧...奴婢跑不动了...”
      我也已经微微有些喘,便索性坐下来,笑道:“不追了,看来是我养娇了你了,这一双手啊不洗衣不做饭,天天便只管拈针拿线,越发的像个千金大小姐。”
      “谁说只管拈针拿线,奴婢还得端茶递水,叠被铺床,展纸研墨...”湘儿故作认真地掰着手指一件件数着,最后又道:“对了,到头来这十根手指啊,还得管着格格头上那三尺青丝呢。”
      说不过她,我只得无奈的摇头,一笑不语。
      湘儿不是秀女,她自幼在宫中长大,八岁上便开始跟着我,虽然我不知这是为何,但也乐得不去探问。有着贴身侍婢和自幼伴读的双重身份,平日里在清怡阁,湘儿俨然便是个二小姐,除了云姑姑,所有的底下人都得服从她的安排。湘儿轻易不会摆架子,言行举止却很能服众。我想,这大概也是我能如此信任她的原因之一。
      说笑一番,我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简单的吩咐道:“陪我出去走走。”
      说完站起身来弹弹衣服,便向门外走去,湘儿也不多问,只是应一声,自然地随在我身后出了门。
      与别的丫鬟不同,除非情况严重,否则湘儿轻易不会说出“外面风大,格格还是不要出去吧”这一类的话。
      我想出去走走,自是有我自己的理由。
      也或者什么理由都没有,只是单纯的想出去散散心而已。
      而湘儿的信条很简单,只要我高兴,她随着就好。
      一路行来,入眼的只有道路两旁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各种树木。塞外的行宫庄重大气,很少会看到花的存在,除了绿油油的草,便是茂绒绒的树,更何况,是在这百花都已经颓唐的夏日。
      所以,当拂开繁茂的枝叶,看到前方忽然呈现于眼前的一片荷塘之时,我便轻轻一怔,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缓缓地靠近。
      满池碧绿的荷叶,挨挨挤挤,亭亭盛放,偶有风吹过,碧盘微微晃动,送来阵阵清香。我站在荷花池旁,入眼是一片青绿,脑海中不期然闪现的,却是小舟之上少年带笑的眉眼。
      “我欠了你的...是不是?”
      在池塘边的青石上缓缓坐下,我看着那些粉嫩娇艳的荷花,喃喃吐出这样一句话。
      然而最终却只能淡淡苦笑:
      “那些辜负了你的...我终究是还不上了...”
      湘儿在我身后轻声道:“这里景色难得,不若格格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散散心情,奴婢去给格格沏茶来,可好?”
      我沉吟了一下,点点头:“也好,顺便告诉小东子将我的琴拿过来,许久不曾碰过了,今日见了这些荷花,倒有些技痒。”
      湘儿答应着去办了,我俯下身子,伸手去摸那些圆圆的荷叶,荷叶触手清凉,摇曳生姿,看久了,倒越发惹人喜欢。
      只是,却仍旧更偏爱梅花。玉蕊仙琼,在一片素白之中开得寂寞。
      唯其寂寞,所以让人同病相怜。
      蓦然一阵异样的感觉,似有感应一般,我下意识地回头张望。
      然后对上一双眼。
      那双眼睛失神地看着我,幽深如墨的瞳仁中充满了怔愣。
      我惊愕的睁大双眼,却已经忘了惊呼出声,只因为这双眼睛的主人。
      他穿着一身鸦青色的长衫,显得比平日的明黄平金五爪正龙随意了不少,站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只是怔怔的盯着我瞧,那一双往日里锐利非常的眼睛,此刻却藏着浓浓的怀念,深深的哀伤,在那极不为人察觉的深处,似乎还埋着些许痴念。
      我一时竟忘了起身,只那样愣愣的坐着,心底渐渐升起不知所措的感觉。
      他似乎在看我,那目光又似乎已经穿透了我,落在我的身后,甚至更远的地方。
      他喃喃道:“像...真像...”
      然后恍恍惚惚间淡淡勾起唇角,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果然是上天注定的母女缘分...”
      此一句出唇,我更加一头雾水。
      僵局的打破,是因为湘儿的回转。
      一声清清脆脆的“奴婢给万岁爷请安”,打碎了他的失神,也敲醒了我的怔愣。
      慌乱间起身敛裾行礼,他却没有如平日一般很快叫我起身,维持蹲身的姿势半晌,头顶上方才传来他轻轻的声音:“今日为何要着白衣?”
      我轻声道:“回皇阿玛,儿臣只是觉得白衣素净清雅,皇阿玛如若不喜,儿臣即刻去换过便是。”
      “不必了,白衣与你很配,你既喜欢,就这样穿着便好。”康熙伸过手来,扶我站起身子,看着我轻轻一笑:“很像你额娘昔日的样子。”
      原来他刚刚的怔愣,是因为想到了良妃。
      我心中翻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
      当日我对十三说,缘分比情分更重要,那真真是一句,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说辞。
      如若像他们这般虽是夫妻而不能相守,此生,该注定是缘浅的吧...
      那此时此刻,剩下的,最折磨人却让人心甘情愿被它折磨的,不只有一个情字了么。
      微风过,衣袂飘摇。
      有不甘管束的发丝拂在脸颊上,痒痒的,让人愈加心乱。
      康熙伸过手来,将那些碎发替我拢到耳后,轻轻叹道:“果然不同,竟一直是我错了,她...可不是从来不穿白衣的么...”
      我微微蹙了眉:“儿臣愚钝,不解皇阿玛所言。”
      康熙看我良久,恍惚笑了一下:“没什么,你便当朕没有说过。不懂...不懂的好,懂了...就必生烦恼...”
      我尚自诧异间,他已经转身离去。
      天命之年,那承载了国之兴衰,民之安危的肩背,却依旧挺拔如临风的劲苇。
      只是英挺,掩不去那丝丝缕缕的孤寂哀凉。
      半晌,小东子才捧着琴过来请我的示下。
      我将视线从那已经走远的身影上收回来,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雕琢精细的琴尾,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琴兴已失,再弹也只是单纯的奏乐而已,那便是辜负了这一把好琴了...今日白教你忙一场,收了吧...”

      塞外的天空总是晴着的,举手放在额前,从指缝中望去,一片湛蓝之中夹杂着几丝浮云,不知该说是干净还是空洞。
      今日天气好,一行人便跟随着康熙出来赏景,行宫有个极大的园子,多植松柏一类的树木,失了柔意,只显得满园的苍翠与沉稳。
      也因此,昨日的荷塘,倒更像是格格不入的幻境。
      因着康熙的一句“你既喜欢,这样穿着便好”,我便没有换下那身白色的汉服,轻软的裙裳,在地上曳出雍容仪态。
      可是康熙却再未曾说过与我今日装束相关的话。
      他甚至连眼神都在刻意回避,也没有像往日一般让我走在他的身后半步,或者扶着他的胳膊与他同行。
      他遥遥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我则将自己掩藏在了队尾,同着湘儿走得不急不缓。
      十三总时不时的回头看我,我便冲他微笑,终于,在确定了我没有丝毫走上前去的意思之后,他放慢脚步,来到了我身边。
      “皇阿玛今日没有唤你陪着,倒是叫人奇怪。”他如是说。
      我轻轻一笑:“或许,是因为今天的我不好看,入不得龙目。”
      “混说,你穿什么都最好看。”十三认真的看我,随即轻轻一笑:“今天这一身衣服配你,显得尤其美,美得令我有些不敢看。”
      “你怕什么?”我低声笑:“难道怕我是花妖狐魅,吸了你的魂魄去不成?”
      他慢慢摇头:“我不怕你是花妖狐魅,却只怕你是月宫仙子,单等时辰到了,缘数尽了,便要离开这尘世,叫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寻不到你回来。”
      我敛了笑容,难得正色:“我若真是天上的仙子,你可愿作牛郎,日日等夜夜盼,只为那一夕的相拥相守?”
      他也认真地看着我,声音虽低却字字坚定:“我不做牛郎,却愿做刘晨,阮肇,抛下红尘过往,与你做七生七世的夫妻。”
      心中颤动,我蓦然转头不去看他,话语却是苦涩的自嘲:“一生一世已不敢求,福薄之人,焉敢再多加妄想,十三爷贪心了。”
      他无所谓的笑:“福薄又如何,我只求情深就好。你说那是妄想,我却还只觉自己贪得不够,最好生生世世留住你,就算天要罚,我也认了。”
      心中被暖意盈满,面上便忍不住一笑。
      好一句天要罚,我也认了。
      老天爷,他罚你的什么呢?执着,还是情深?
      亦或者,贪心倒甘愿放弃所有,只为和我生生世世,长长久久?
      仰头看天,天是一如既往的湛蓝。
      阳光有些刺眼,我举手搭在额前,却将唇角轻轻勾出了浅淡的弧度。
      老天爷,你若怜我,就请实现我心爱之人的愿望。
      你若妒我,就请让他忘了我,重新寻找一份幸福。
      我不想,最后看到他在我与自己的抱负之间为难。我不能,自私到让他为了我放弃所有红尘过往。皇城之中不会有真正的闲云野鹤,在他们第一次拿起书本,第一次触摸弓箭的时候,此生,便已经与权谋争斗分不开了。
      我很想让他带我离开,但那,只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戏未收,幕未落,他不会快乐,我不会心安。

      一行人缓缓行来,已经到了马场的边缘。塞外的马场极是宽阔,两旁所植俱是参天古树,场中都是些经过挑选的大苑名马,一个个养的膘肥体壮,四只健硕的蹄子敲击着地面,发出哒哒的脆声,显是专供王公贵族骑用的。
      康熙看着一众名驹,似乎来了精神,转身冲阿哥们道:“朕倒是好久没见你们比试骑射了,难得来了一趟塞外,上驷院养的好马,不让它们跑一跑可是浪费得紧。”
      众人听他这样说,便齐声应过,径去挑选良驹了。满洲人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对马上功夫极为重视,这些龙子凤孙虽然身子骨金贵,却都是自幼习武的,日日除了学习满汉文化,这骑射也是必不可少的课程。虽说自家的马跟随自己多年,都像十三的墨儿一样被驯养得极合自己的脾性,但面对不熟悉的事物时,人的征服欲便自然而然被勾起来了。阿哥们现下见了好马,便早忍不住想一试身手。他们在马场中精挑细选,康熙和我并着一众伺候的下人只是站在树下远远看着。
      待得他们挑好了马,牵了过来请康熙过目,康熙负着手一匹匹看过去,只是略略点头,并没有多言。本是极好的气氛,此时天却忽然暗了下来,云彩渐渐变密变沉,一层层的遮住了日头,本来平静的微风忽然打起旋儿来,贴着地面缕到人们脚下,吹得衣服的下摆俱都飘起来,在空中轻晃。
      但是很显然,这点微风并没有拂了人们赛马的兴致。阿哥们在仆从的服侍下更衣,脱下长衫,换上了轻便简洁的箭袖,马儿们似乎也感觉到了赛事之前的紧张,不住用蹄子敲击着地面,显得并不安宁。
      风渐渐大了起来,我迎风而立,只觉得雪白的裙裳被吹得紧紧贴在腿上,后端宽大的裙尾却飘起来,在风中猎猎作响。
      待康熙一一看过了马,比试便要开始了,我随着他们来到马场边缘,四阿哥和十三走在前面,此时已经翻身上了马背,八阿哥拍了拍他那匹马的背,回过头来似在不经意间看了九阿哥一眼,九阿哥走在我的身旁,他冲八阿哥点点头,还转过头来,对我轻轻一笑。
      我转过头去回视着他,刚想回给他一个微笑,却有些诧异地凝起了眉。
      九阿哥身后,大约百步开外的一棵大树上,隐隐有一道略微发暗的白光闪过。
      我心下奇怪,凝神再细看时,却不禁大惊。
      因为透过交错的树枝,我隐约看见有一个黑色的人影藏在树上,双手紧握着一把已经拉满的弓,而那箭尖所指的方向...
      我惊得张大了嘴,接着便听到轻微的,“崩”的一声。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就似是神经被拉断的脆响。
      来不及细想,我惊叫一声,飞身抢到九阿哥身后,大睁着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那箭在空中“刷”的划过一条直线,直直冲到我胸前。
      眼前所见的一切似是都变成了慢镜头,我僵硬的低头,看着那箭尖一点点向我逼近,一寸寸接近我的胸口。
      身旁传来九阿哥撕心裂肺的喊声:“不要―――”
      他飞速转身,抢到我的身侧。
      可是已经来不及。
      胸前,似是被重物猛地撞击了一下,鲜血喷溅而出。我承受不住这突然而来的力道,一个踉跄间,身体猛地向后倒去,有人从身旁接住了我。
      眼前所见是九阿哥惨白的脸,他神情中带着巨大的不可置信,拥着我失声喊道:“如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的眼中盛满了惊慌,盛满了痛苦。我很想对他笑一笑,想告诉他我没事,可是我唯一能做到的,却只有深深皱眉。
      那支箭正插在我的胸口,我能感觉到有血正从那里流出,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额头渗出点点冷汗,刘海湿成一片,腻腻的贴在额上。本想牵起的唇角,却也因着强烈的痛被扯得渐渐下撇。
      余光所及,十三已经扑下了马背,几步抢到我面前,紧紧攥住我的手,脸上满是惊惧,连嘴唇都有些发白:“如意...怎...怎么会这样...”
      我却只能艰难的将目光转向他,勉强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胸口已经痛到渐渐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他在微微的摇晃。温热的液体顺着伤口源源不断的往外涌,胸膛里似有无数棱角锋利的石块在翻滚搅动。我感觉自己好像随时都会失去意识,耳边传来十三颤抖的声音:“如意...别睡...求你...别睡过去...”
      身子渐渐没有了知觉,指尖变得冰凉一片,我挣扎着伸出手,摸索着抚上他的胸膛,却再无力抓紧他的衣衫。八阿哥有些发涩的声音就在近处响起,我明明白白地听着,却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思考那话语中的意思。
      “箭上...有毒...”
      康熙的声音在近处咆哮:“传太医!快!”
      耳边是阵阵嘈杂,视线越来越模糊,已经不能够看清每个人的脸,已经分辨不出他们的神色,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声呼唤...
      终于,连摇晃的世界都在我的眼前消失,双眼极缓慢的眨动了几下,无力的闭合,自此便再也睁不开。
      然后双腿倏地离开地面,想是被人一把抱起,十三的声音飘飘渺渺的传来:“如意...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不要离开我...不要走...”
      不走,我不走...
      心里有个声音在这样说,可我,却无法回应他的担心。
      意识渐渐变沉,胸口的疼痛也仿佛在离我远去...
      无力的手,颓然自十三胸前滑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尽教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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