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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凌雾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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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叶鹰正老老实实撑着身体,努力贴在凳子边儿。这殿里有的是软座高椅,可是以皇后之尊,才只得了个锦凳,足以看出明睿帝对皇后的不满。他自己身为小辈儿,在皇后面前,自然不能托大,还是挨着凳子边儿坐,更为妥帖。
但,这姿势简直跟扎马步差不多,不一会儿就快要了他的命,更何况他还一心二用,时刻关注着明睿帝和皇后的互动。
他看的出来,明睿帝对皇后还是有感情的,要不也不会一见美人落泪,便软了心肠。看来,他想要在皇后面前讨了好去,需的好好筹谋一番了。
从往事里抽身的明睿帝,无力地挥挥手,对地上跪着的大皇子和三公主说道:“你们两个都起来吧!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就先下去吧!”
大皇子和三公主起身行礼,然后一前一后退下。在经过叶鹰身边时,大皇子的目光意味深长,而三公主则有些担忧。
门再次被关上后,明睿帝清咳一声,亲自拿了锦帕递向泪如泉涌的皇后:“云婉,他的身份,你比谁都清楚。当年,你和元儿情如姐妹,朕还记得她过世时,你比谁都难过。如今,老七不懂事,你该好好管教才对!”
皇后抽泣着点头:“臣妾省得!”
说罢,转头轻轻拉住叶鹰的手,动容道,“你是元儿姐姐的孩子,便如同我的孩子一般。这些年,元儿姐姐一直不许我们前去冷宫探望……好孩子,苦了你……”
美人落泪,如露珠溅落娇花。
叶鹰略一低头,瞥见皇后右手虎口那深深的指甲印,心头顿时一片了然。一国之母,除非她自己,否则谁还能在她身上留下一点伤处?究竟是因着何事,需要她如此这般隐忍,不惜自残?
叶鹰心思洞明,虚弱地朝皇后笑笑:“皇后娘娘言重了!”
皇后擦擦眼泪,叹口气,泪汪汪地看向明睿帝:“陛下,如今他这样的身子,也回不得冷宫。臣妾觉得凌雾阁那边幽静安宁,适合修养,所以早在几日前臣妾得知这孩子从冷宫出来,就已经收拾出来了。本想禀告陛下,却没想到是依着这样的原因搬进去的……陛下,都是妾身不好,没有教养好七皇子……”
说着说着,皇后再次悲从中来,泪珠低垂。不说明睿帝,纵是叶鹰都觉得美人落泪楚楚可怜。
明睿帝心头一暖,亲自从御案后走出来,扶住皇后,言语温和:“若说教养,老七日日都在尚书局,那些个师傅一个个都跑不了……这些日子,为着母后大寿,辛苦皇后了!”
皇后梨花带雨,盈盈带笑,敛眉低首:“……妾,为君分忧,妾甘之如饴……”
早在明睿帝从御案后转出,叶鹰就低了头,假装自己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听到此处,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画本里写的皇后们,大多端庄贤淑,自持身份,像这样的小儿女情态,哪里是一国之母能做出来的,何况是当着小辈儿的面儿。这位江皇后,能屈能伸,不愧能牢牢霸据后宫几十年。
怀里美人含羞带怯,明睿帝不由得心驰神往,忽然瞥见一旁装死的叶鹰和胡弛,颇有些不自然地清咳一声:“既如此,你便去凌雾阁好生养着吧!胡弛,传令下去,七皇子禁足一月,罚……”
感受到怀中美人身体瞬间僵硬,明睿帝心头叹口气,轻轻拍拍皇后后背:“就罚抄书百遍吧……”
“多谢陛下!”江皇后心头大石落地。
叶鹰深吸口气,在胡弛的搀扶下慢慢挪出殿去。
再次被朱棣抱着送上软轿时,叶鹰已经没了挣扎的兴致,反正打也打不过,不如留点力气想想后续。
倒是朱棣有些不适应,笑眯眯道:“你可拿到你的公理?”
叶鹰瞥他:“不曾!”
“噢?”朱棣笑意盈盈,“是谁说公理自在人心!莫不是我听错了?”
叶鹰靠在软座上,望着轿帘外嘴上嘲讽,眼底平静的朱棣,淡淡一笑:“你没听错,是我忘了,人心最是难测!”
朱棣语塞,摇头笑了半晌,低哼了句:“诡辩!”
叶鹰懒得再搭理他,闭目休息,却忽然听见朱棣轻轻说着:“人间自有公理,公道自在人心,这些不过是那些无法掌握权柄之人聊以慰藉的虚言妄语。你,莫要被骗了!只有站的位置足够显眼,声音足够大,才能被看到,被听到。所以,你的目标从来就不是现在,而是未来!”
叶鹰心头一震,撩开轿帘,留给他的却只是朱棣的背影。明明应该是挺拔如松之人,这一刻看在叶鹰眼中,却觉得他的背上似乎被压了一座看不见摸不着的高山。
是了,这世间,无论是紫云城里的达官贵人,还是紫云城外的贩夫走卒,谁人不曾有过难以启齿的过往,那些苦痛要么将人摧毁,要么战胜苦痛成为人上人。
人上人?呵,如今日,江皇后不过洒落几滴眼泪,他这要命的伤口在明睿帝眼中便不过尔尔了。
叶鹰扶住胸口那火烧火燎的痛楚,眼露坚定。都说以色侍宠,色衰而爱绝,不急,不急,他早晚会让江皇后明白这句话的真实涵义。
凌雾阁,坐落在紫云城西北,因亭台楼阁林立而得名。朱棣啧啧称赞:“不愧是皇后娘娘亲自安排的居所,可谓是面面俱到!”
叶鹰推一把扶着自己的朱棣,尽力自己支撑着站好,望着面前这大雪纷飞中亦有江南风光的偌大院落:“的确,离乾宸殿远一些,省得让陛下时不时就能瞧见我……”
朱棣笑笑:“陛下可不这么想。这凌雾阁的温泉,可以帮你早日愈合伤口,还离太医院这么近。这些说起来,都是皇后的心意,你若拒绝,可就是你不知进退了。说来,我在宫里这么久,倒还没进过这凌雾阁,听说……”他顿住口。
“听说什么?”叶鹰不喜欢别人总是话说一半,可偏偏朱棣最喜欢卖关子。
朱棣弯腰,往叶鹰耳边凑,被叶鹰推了一把后,不容置疑地将他揽入怀中,薄唇几乎要贴上叶鹰红到滴血的耳朵:“听说里面闹鬼!”
感受到朱棣唇上的温度,和他呼出来的热气,叶鹰深吸口气,压抑住心口烦躁,冷眼瞥他:“将军,你离得远一些,我也能听见!”
朱棣笑嘻嘻:“不是怕你听不见,是怕他们听见!”他朝身后那群低眉顺眼抬轿的太监努努嘴,“这宫里,任何地方,任何人都可能是别人的眼线。所以,小心点没错!”
叶鹰气极反笑:“是吗?可是,从太医院到乾宸殿,再到这凌雾阁,将军这一路上可没少说话!且字字珠玑,我一句也不敢忘!”
朱棣无所谓地笑笑:“反正这几日,我和你过从甚密,在外人眼中,或许早就跟你是一条船的渡客了,怕什么!再者说,本将军行的正坐的直,自然是不怕那些流言蜚语的。”
叶鹰被他自相矛盾的说法搞到无语:“是,是,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是我上赶着和将军搭关系。既好了,将军如今已经将我送到了地方,还请将军好走不送……”
朱棣哂笑一下,抱起叶鹰,大步朝凌雾阁里走去。
凌雾阁里的人早就得了旨意,远远一见叶鹰等人,立刻门户大开,迎接叶鹰。
朱棣抱着叶鹰,跟着凌雾阁总管孟德,穿过九曲回廊,绕过假山,来到温室正堂廊檐前,正要跟着进门,被叶鹰挣扎着拦住。
“放我下来!”叶鹰瞥瞥身后跟着的一众奴仆,“将军还是速速回去复命吧!”
朱棣挑眉。
叶鹰低声道:“既然是合作,总有分工。现下,并没有太多人认为我们有关系,这不正好?毕竟,以后还有太多的事情,要仰仗将军,若此时便挑破你我的关系,为时过早,有些可惜!”
朱棣知道叶鹰说的对,放下他,想了想:“好,那我先走,随后再来看你!”
眼看朱棣走罢,凌雾阁总管孟德陪着笑:“贵人……”
叶鹰惨白着脸,却笑盈盈瞥他一眼,道:“若我记得没错,皇后的意思是,以后这凌雾阁便是我的地方了!”
孟德一惊,立刻恭恭敬敬地施礼:“主子……主子莫怪,是小人这张嘴,该打,该打……”说着他不轻不重给了他自己几个巴掌。
主子和贵人,称呼不同,权限不同。
所以,开场叶鹰就要告诉凌雾阁所有人,他——才是他们的正经主子。
叶鹰心里感叹,这孟德不愧是皇后亲自挑选的凌雾阁总管,看看,这听声辩音的功夫当真一绝。
听着风雪中,那清脆的巴掌声,叶鹰觉得被针扎过过的屁/股越来越疼,不过他还能忍得住。毕竟,他还要借着发作孟德,给这凌雾阁里那些打算不安分的宫人们一个下马威。
等孟德打到第六个巴掌时,叶鹰终于满意地点点头,轻轻叹口气:“孟总管这是在做什么?莫不是我刚来,就想让我背上严苛宫人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