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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梁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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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他一冬都关在书斋用功,某一天,抬头,看见窗外杨柳青青,才发现,春天已是到了。
踏青,是对一冬烦闷的舒缓,每次春到,越州城几乎人人都会去城外,才子佳人,老人顽童,似乎都将踏青作为一个节日,人人盛装,比城外的春景更眩人耳目。
作为太守之子的他,平时身边总簇拥着许多人,每日里众人来邀,他嫌吵,常常一个人一袭蓝衫,清清静静地看城外湖光粼粼,杨柳依依。
如果时空重来一回,他想他依然会选择在那一天那个时辰去湖边,与她相撞,呆呆看她捡起书还他,微微一笑,胜过湖光山色,然后再次倾心。
那天天气格外好,他在常去的湖边,手持一卷书,沿湖岸缓缓而行,然后一个人影撞来,书掉落。那个人行礼道歉,将书捡起,抬头,微笑,他,呆愣。画面停格在那人温柔笑颜中,成为他一世都无法忘记的记忆。
他忘了那人是怎样离去,忘了自己怎样回府,只记住那个仿若笑颜的名字——祝英台。
再一次见她是在书院的入学式,她言笑晏晏却惊了他的心,在学院的日子让他又忧又喜,喜的是每日能够看见她,忧的是她只身一人在异地求学又隐瞒身份可不知又多少艰难。
悄悄收集关于她的一点一滴,欣喜原来他们两家曾是世交,一次次想着去她家拜访看她女装的娇媚。
书院三年的生活快得像一叶剪影,他交了几个好友,一个是她,一个是梁山泊——一个出色的才子。他为她百般遮掩,暗地里将她纳入羽翼下细心呵护,为此他在书院多流连了一年,惹得父亲大发脾气,数道书信催他回去,他拖着,直等到她因接到家书回返越州才随后启程回家。
回到家便听说一桩大事,他要成亲了,父亲为他定了一门亲事,是父亲的故交祝员外的女儿——祝英台。初听到消息,呆愣了好久,吓得母亲以为他反对还直数落父亲的不是,随后大笑起来,母亲还请来了大夫,他也不理径自欢喜不已。
父母所说的婚约,他自是不会反对,能得她为妻,夫复何求?
他在等待,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也许,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等待就已开始了吧!每日春风满面,世间似再也没有足有忧虑的事了,小六子说他走路都快飞了,他也不以为忤。
一切似乎美好得完全符合他的想象,直到有一天,他看见躺在路边奄奄一息的梁山伯,美丽的肥皂泡在一霎那间破灭。
他救起那个人——他的好友,她的爱人。事实被揭穿,他就像个被人愚弄却欢天喜地的小丑,不知他欢喜的同时,有两个人——生离死别。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是开心,不是痛苦,麻木、毫无意识。父母、家人在门外的叫喊听起来仿若天外,天地间只剩下一句话:她爱的从来不是自己。她对他许已只剩下恨了,自以为爱她,却将她推入深渊。可笑,多么可笑!
数天以后,父母将她找来,听到她在门外的那一声:“马兄”,想起她眼中的笑意,他正冠、振衣、开门,又是那个潇洒不羁的马文才,因为只有他是他,才可能救她和他。他微笑地对上含恨的眼,将她的面容印入脑中。他知道自己不能提出退婚,这桩婚约是两家利益的联盟,不可能因他一人而动摇。于是,他又是每日春风满面,仿若正等待成亲的那一天,可谁也不知,他多怕那一日的到来。
他动员自己的所有人脉,将一切秘密安排定,山伯墓也出现在成亲所经的路旁,木制的碑,蔓生的野草,孤兀地立在那,凄凄凉凉。派人将计划告知两位主角后,成亲的日子更近了。心重得灌了铅,却只能笑得天下太平。
于是那一日,终于到来。他麻木地任人摆弄,换上血一般殷红的新衣,跨上白马,管家的一声“起轿”,他看见一张无形的幕布拉起,一出最为荒谬也最为凄美的悲剧开始上演。
他是不知道后人将会怎样评定他的行为,无外乎,卑鄙无耻、夺人所爱,无外乎跳梁小丑一个。但也许只有这样,他才可能永远与她联系在一起,哪怕仅仅是名字相关。
他看见她悲泣,鲜红的嫁衣里面是苍白的孝服,看见她抚着那块木碑,看见众人去拉扯她,风,大得近乎悲壮。虽然,这不过是他的安排,为她和她所爱的人能够厮守的一出惊天骗局。但看见她朝他一揖,缓缓走入墓中的背影,他忽而感到世界都已失去的寂寞。捂住心口,蹲下身去,试图止住那不能自已的疼痛——痛如剜心。
众人惊呆了,所有的人都为满天飞舞的蝴蝶,为她与她爱的人的生死相随而流泪。他却没有,只是冷冷地下了一个残忍的命令:点火,回府。既然做恶人,何妨做到底,他看见所有人眼中的鄙夷与憎恨。他转身,背后是堕入火中的蝴蝶和渐渐夷为平地的山伯墓。这世上再没有祝英台与梁山伯,连坟墓都不剩下。从此以后,她和她爱的人终于成为传奇,在人们的想象里永恒相依,他仿佛能看见她眼中深深的笑意。
很多年以后,他改换了名姓,从江南搬到江北,他时常听见世人弹奏凄清的《化蝶》,听别人评说哀婉绝恋的《梁祝》,听他人大骂那个横生风波的配角。他听完微微一笑,那仿佛是别人的故事,那确实是属于别人的故事。
很多年以后,他闭上眼,记得的,只是那日漫天飞絮,湖光粼粼,只是暖日下男装的佳人——笑颜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