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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孔雀东南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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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小妹匆匆跑来的时候,她在绣一幅蝶恋花,莫名的心内一惊,针扎破了指尖,鲜红的血珠滴在了白色的百合上,蝶还未绣完,看上去像断了翅膀般,无奈挣扎。
抬头,是小妹心慌的面庞,带着哭音地诉说她的兄长不知去向。她才想起今天是哪个叫兰芝的女子再次出阁,怪不得今日如此不安。
她挽着小妹的手闩上门。向另一个庄子走去,去送送吧!
她会坐进那个精致的花轿把自己送进另一个监牢吗?
聪明如她也还是逃不开这世界的束缚么?
她不知焦大哥会如何伤心?
我呢,我的将来又会是一个怎样的牢狱呢?
她胡思乱想着,一阵悲哀,没看见焦小妹无助地拭泪,紧紧地抓着她。
庄子到了,庞大的仪仗直排到村口,全村都热闹得像是节日。她们来得仿佛有些晚了,仪仗开始敲锣打鼓,缓缓向村外走去,长长长长的仪仗队后是一匹高大的骏马,白色的四蹄,黑色的鬃毛,一步一步向前踏,马上的男子弱冠年纪,嘴抿得死紧,眉微皱,木然地看着前方,看得出又是一个无奈的人。多欢喜的婚礼,可惜主角似乎同样悲哀。
一顶精致华美的花轿过来,轿帘绣了繁琐的满塘并蒂莲,双双蜻蜓飞舞其上。看不清轿里的人,轿夫面无表情地低头走过,司仪洪亮的声音在后唱着什么“夫妻和顺”,送新娘的人走在最后,似真似假地哭着,却不知为何没有刘兰芝的母亲。
华美的花轿打她面前走过时,她轻轻唤了一声“兰芝姐姐”,轿帘仿佛动了动,又归于寂然,似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她背过身去,倒回眼眶的泪,却再也不忍回头。
焦小妹依然愣愣的,花轿过时,伸了伸手,又怯怯地收回。
人群渐渐远去,太阳有些西斜了。远远的路的那头,一个身影静静站立,她知道他会来的,他最爱的女人就要远去,他怎么舍得不来送别。他看了看她,看了看焦小妹,决绝转身。
她再也抑制不住,疯了似地掩面奔回家去坐在窗前,一动不动。
她清楚记得那一天,她站在门前,看见他从隔壁走过来,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幸福的笑,递上一张红色的请柬,像往常一样拍拍她的头,笑笑离去。
她知道柬上的内容,一直知道,只是从不愿去承认,而今成为现实。心好像被谁打了一下,钝钝的一痛。门前有喧闹的人群走过,似乎谁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回答。请柬上新娘的名字处写着一个很美的名字——刘兰芝。兰芝,那种一生看三次花的美丽仙草,该是怎样蕙质兰心的女子才配得上。
她应该是美丽的,丽质天成;她应该是善良的,悲天悯人;她应该是温柔的,温文雅致,她应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甚而针织女红,琴棋书画……
她一个人站着闷闷地设想,那一个新娘子该怎样又或怎样。她想着她天人一样,和他站在一起时会是一幅怎生绝美的画面。想着想着就哭了,为了那个女子可能的完美嫉妒得发狂,掩面不敢去看铜镜里丑陋的自己。
成亲那天,她和小妹一起去迎新娘。隔着人群,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龙凤呈祥的红绣衫,彩蝶戏花的八宝褶裙,金丝银线的绣鞋绣着花开富贵。一步一步被他搀着上了大红的花轿,他坐在马上,满面的春风。她和小妹守在轿后一步一趋地跟着,周围是喧闹的人群。那一天,她作为他的姐妹和焦小妹一起,全程陪着新娘。看她轻轻正坐在雕花的木床上,偶尔递上一杯水,听她轻轻开口道谢,叫声妹妹,声音也一样妖娆。那一天她清醒得连自己也不懂,一直是笑着的,在焦仲卿将红盖头揭下后,她甚而和别人一起去闹了洞房,看见新娘绝色的脸上升起一抹朱红。
以后的日子过得有些快,记忆里都是淡淡的日出日落。那以后她说过两门亲事,却无疾而终。她刻意忽略了他们的消息,每日坐在家里做饭织布,看见父亲披星戴月地忙碌与母亲家里家外的操持,偶尔拿起一本书翻上两页,是他教过的字词。连焦小妹也许久不曾见面,一次在外见着,已和她一般高了,好像忽然就过去这么久,曾在她身边嬉闹的小妹也疏远了。日子就这么不温不火的过着,她知道他夫妻恩爱,也听说了焦母对媳妇的不喜和挑剔,不过,她心里想着这都是别人家的事了,叹息一声,听了也就罢了。
又一次有人来说媒,她嫌烦没去理,母亲晚上欢天喜地的过来,说是应了这门亲事,让她赶紧绣嫁衣,她笑笑,手上不停。母亲还在叨叨说这两天焦仲卿休妻了,看看吉日,一个月后就可以过门了。她一愣,剪子歪了一下,并蒂莲霎分两地。她听着母亲的叨叨才知道在她不知日月的活着时,隔壁已闹成这样。
休妻?脑中闪过那张春风满面的脸,他竟肯么?
似乎每听见一次他的消息就会毁了一张她的绣品,那天的并蒂莲,今日的蝶恋花。她回神,窗外已黑了,父亲进门叫着今日不曾做饭么,她忙起身,去了厨房,将往事抛远。
一个月后,母亲应下的亲事,焦母选的吉日,天朗气清,她穿着白衣,站在坟前,两座新坟,坟前种着兰花,所有人都走了,她固执地站着,想要将碑上两个相对的名字刻进心里。
她毁婚了,重新许了人家,另选了吉日是三天后,小妹问过她为什么,她记得自己笑着回答:因为焦仲卿是属于刘兰芝的——死也是。在他们的爱情里,哪曾有她的影子,谁会记得曾经有个女子——她叫罗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