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个道侣》北山沙

24、庸医啊

　　奚应时将昨日收到的拜帖往桌上一丢，狐狸用爪子踩住，朝奚应时笑：“哎呀，这不是兄长帮我写的拜帖吗？可是哪里说得不好？”

　　奚应时并不说话，只慢条斯理地解了腰间的烟袋子，找了个地方坐下，点起烟来抽。
　　林歉从桌上跳下来：“好吧，其实兄长的车驾还在外面，本地的县长和来此驻扎的军长都在城外，要磨蹭好久才能进城。我听兄长说，奚前辈与我母亲曾经在人间游历过一段日子，便想着提前来见见前辈，见了便回京去。”

　　“如今你见了，你走吧。”奚应时道。
　　林歉道：“我忘了，方才还有话没有说。荒舆州虽然是赤光宗附近，但凡人开挖运河的路线和赤光宗恐怕没有什么关系。但我们刚挖出蛇骸，赤光宗的弟子却大撒网地出来了，叫我们也好生难做。”

　　午商亭道：“那蛇墓旁——”
　　她看见奚应时的眼神，便收声：“便是我们赤光宗的地界，我们赤光宗也是吃着赤光河的河水，怎么就不能来看看怎么回事？你的话好没道理。况且本就是我宗弟子下山历练的日子，这几日我虽然关切那蛇墓，但赤光宗弟子个个都安分守己，不过是过来打听消息，未曾听过谁坏了人间的规矩。你就是告到修真法会去，人家也要说句公道话的。”

　　林歉道：“那依前辈的意思，我们是把那蛇墓埋了好，还是迁出来好？还是送给赤光宗呢？人族修真者向来喜欢探寻各处妖族的洞穴墓葬，称之为‘机缘’，这蛇墓，或许也是修真者的另一处好机缘。”

　　午商亭冷笑，扭头便走：“这傲慢的小丫头来胡乱揣测我，我和她有什么可说的，走吧，奚应时。”
　　林歉又道：“奚前辈，这本是蛇族与凡人之间的事，虽然是赤光宗附近，但难道此地上的任何东西都是赤光宗的囊中物了？午前辈这样着急探访蛇墓，难道是赤光宗能从中得什么好处？”

　　说罢，林歉身形一晃，狐狸变回人形，收起舆图抛给奚应时：“河流山川，运河计划，也标明了……前辈，你定然觉得我这挑拨离间上不得台面，但，人妖始终殊途，待再过百年，您衰弱到不似如今强大，这近在咫尺的赤光宗，会不会抢先一步扒了您的皮，挖了蛇胆，抠了内丹修炼，灌出十来个大乘期强者？我或许不可信，午商亭或许可信，赤光宗呢？”

　　奚应时跟着怒气冲冲的午商亭离开了。
　　才出了包间，午商亭便道：“你听听她说的！”

　　“我知。”奚应时道，展开舆图看了一眼，便丢给午商亭。
　　午商亭道：“她今日来像是要故意呛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你和她母亲有什么？你不是有道侣吗？”
　　奚应时无奈：“从前游历人间时结伴同游过……若我认识的每个人都要结为道侣，那你可要当我的道侣？”

　　午商亭一阵恶寒，再也不问这些，随着奚应时的步子往下走，一边摊开舆图看：“平平无奇的地形图，运河是这样修，若是改道往这边……我才不管什么运河。我们赤光河在上游，再怎么也影响不到的。只是蛇墓那位置，我们得弄清怎么回事，才好回去交差。我只是要弄清怎么回事！凡人若要有动作，我们得监管，弄清楚才行，他们越是如此，我越觉得不安，加上宗里有人盯着我，才找了你来。并没有挖了蛇墓给弟子们历练的意思，之前说炸了蛇墓是和你说笑的。”

　　“我知……看她兄长是否尊重你的知情与监督之权了。”

　　大国师的仪仗在黄昏时才浩浩荡荡地进了城，两边有军士开道，在晌午才吃过饭之后就封了好几条路。黄昏时，似乎是为了显出威严，队伍进入县衙之后，特地在天上放了许多烟花，虞二娘探头看窗外，探出半个身子。

　　奚应时倚在床上吐出浓烈的烟雾，微合眼。
　　虞二娘道：“大国师今日不来拜访吗？白天来的那个不是大国师吗？”

　　奚应时道：“算不得什么，私下见面，不欢而散。明日得我们去见大国师……遵照人间的规矩。”
　　过了会儿，听人们说，窥见了大国师的容貌，好一个俊俏郎君，没想到大国师竟然这样年轻。

　　虞二娘想往外跑的心思已然写在脸上，奚应时笑道：“是该看看俊俏郎君……桃源不肯陪你吗？”
　　惹得对面的人反而羞恼道：“仿佛我是什么好色花心的人似的，我哪里是想看俊俏郎君了，我想出去看烟火……人们都议论，传到我耳朵里了，那大国师想必在街上抛头露面的，我想去瞧瞧。”

　　“那我与你去吧。”奚应时便起身，虞二娘道：“我还是不去了，你和我同去，怕人认出你……不方便。”
　　“我并不在意这些……就是蛇墓被炸了，与我又有什么干系？若我是蛇族派来看管此事，自然要比现在上心，但我是午商亭叫来，只要弄清怎么回事，并提防她宗门内对她不利的事就好……为人做事，替此人去想，剩下的事便多余，想了也是无用。”

　　虞二娘能得奚应时陪着出去玩，自然是高兴的，便情不自禁地故意撒娇要气她：“是怕我见了俊俏郎君，就腆着脸跟人跑了，你也有这样小性子的时候。”

　　奚应时但笑不语，披了衣裳，收起烟杆，拍去身上的药气和她一道出门去。

　　街上人头攒动，仿佛是过节一般，只需问几句，便知道大国师的去处。

　　才住进县衙，不多时就出来，在街上给人把脉看相，说得都准，但一条街上只看十个人，已然转了三条街。

　　街上拥满了人，有机灵的摊贩在人群中穿梭，叫卖着糖果点心灯笼面人热汤，正中央围着一个男青年，空出三尺空地。青年支一张桌子，坐一把藤椅，一身青衣，旁站着个瘦侍卫，扶着剑柄，看也不看四周的人。
　　桌子前立着一中年女子，手上搭了一方丝帕，男子的手便搭在丝帕上，闭目晃头，若有所思，忽然睁眼掀起丝帕擦擦手，朝女子拱手道：“恭喜嫂子，腹中有喜，乃是龙凤双胎！”

　　这中年女子先是一惊，又摇头，旁边的人却起哄大笑，拍手笑道：“李二嫂，回家与相公贺喜去吧！快些让开，叫大国师选下一个！”

　　原来这人群围成一圈，却没人上前拥在桌子前是因病人都是大国师挑选的缘故，那中年女子终于喊道：“大国师啊！我家养不起啊！你能不能施展仙法，把里面那丫头去了，只留一个。”

　　大国师摇头：“腹中双生，只留一个，另一个必定横死，大嫂休要说这样的话了。”
　　她还要再说什么，大国师的瘦侍卫便上前示意，人群中不知伸出谁家邻舍的几双手，把中年女子搡进人堆里，如切开水流，立即合拢，被另几个要看真切热闹的人填满位置，叫嚷着：“大国师，快选吧！选我！”

　　青衣男子含笑伸出手，忽然在人群中一点，那一个方向的人便都指着自己。男子低声同侍卫说了什么，侍卫便颔首，如一把刀切开人群，剖见人群中看热闹的两个结伴而行的女子。

　　披着灰衣的奚应时含笑，叼了一口烟看虞二娘，看侍卫示意，竟然是指向自己。
　　虞二娘欢喜：“你被选中了，这大国师还真有本事。”

　　她只记得这大国师的母亲似乎从前和奚应时有过来往，这会儿也是缘分，人群也看着，她就趁着热闹劲，拉着奚应时的胳膊到人群前面，奚应时无法，将烟袋给她，站在青衣男子桌前。

　　男子含笑抬起手上丝帕：“这位姐姐，烦请伸出右手。”
　　如今，奚应时彻底化为人形，关节上的裂纹也黯淡许多，看起来与寻常女子无异。

　　男子将手帕搭在她手腕，轻搭脉，在一片说话声中用仅能二人听到的声音道：“奚前辈，外人面前不好相认，晚辈方才唤您一声姐姐，实在僭越……晚辈在家时，常听家母念叨从前……”
　　奚应时却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大国师，烦请看看我可有什么病症。”

　　男子便不言语，说声冒犯了，指尖便有股极细的灵力缓缓刺入，奚应时并未以灵力抵抗，灵力便顺利探察而入。
　　察觉到她配合，男子诧异地抬眼看她，收手恭喜道：“身体康健，万事无忧。”

　　虞二娘跃跃欲试，一下扑到桌前：“是吗？”
　　奚应时道：“那我便放心了，听闻大国师的母亲从前也是杏林圣手，能听见大国师说我身体好，我便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这话并不避着人，男子便朗声道：“家母从前隐姓埋名，游历四方，未曾想有人还记得她……我这为人儿子的，在人间晃荡几年，便也是想体会我母亲从前的事，追想她的事迹铭记于心……这位姐姐，可否来县衙详谈？”

　　说着，不知哪里便涌上来几个侍卫，一道收拾东西，疏散人群，向人们拱手道歉说今日就到这里。
　　不多时，桌椅收了，街道登时空了，只剩街头巷陌一双双好奇的眼神往这边看。

　　虞二娘吓了一跳，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妙，立时护在奚应时身前：“你们要做什么？”
　　奚应时轻拍她肩头安抚：“无事。”

　　虞二娘道：“我们要去别处玩。”便要谢绝，眉头紧皱，仿佛知道邀请她去别处是个极不妙的事，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很慌乱，分明在十九年的人生中并未遇到过这种事。
　　奚应时再度在她肩头拍了拍。

　　一颗心咚地跳回原位，是了，奚应时是很强的妖。
　　她惴惴不安地缩回身：“我要回避吗？”

　　“一起去吧，无事。”奚应时打了个哈欠，拢着虞二娘的肩。
　　大国师凑近笑道：“无事，我小时候奚前辈还抱过我呢……您虽不再是我母亲的好友，却永远是我的干娘！”

　　奚应时面无表情，虞二娘大吃一惊。
　　“别听他，他娘生出这样无耻的东西，兄妹两个，都是这样的犯浑。”

　　说话间，不知哪里来了一辆极精美的马车，大国师邀请二人上车。
　　虞二娘道：“他会因你和他母亲的情分要挟你吗？若是你不好拒绝，我来做，我很会拒绝。”

　　奚应时笑笑：“无事，我也想知道我的身体如今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