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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祭人是奴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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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隶市场?买卖奴隶么?”
“如今的官府管不着这些,只有在京城南北的两州会管,旁的一概不管。”桃源道。
虞二娘心道或许是自己的问题过于傻了,桃源总是答非所问的。她便想起自己是二两银子买来的,要张口和桃源说,又觉得不合适。
她逛了一圈,兜兜转转觉得无趣,便想去城门口等着迎接奚应时,还没等多久,便察觉到总有人神情诡异地往那条巷子里钻,才知城南的一处本来卖牛羊的市场如今卖起了奴隶……她是既不知道怎么买卖牛羊,更不知道如何买卖奴隶,便想去看看,桃源的意思是那边买卖人的都不是良善之辈,她却偏要过去瞧瞧。
就这么进来了。
“这些奴隶是哪里来的?他们的爹娘也不管吗?他们要自己卖身?”虞二娘自然是不懂的,还没进去市场,她便问东问西,桃源紧蹙眉头一句话也不答她,她便想自己的问题可能又傻了,便换道:“二两银子是能买什么样的,人们买来奴隶是做什么用?耕地吗?”
桃源更不答她了,只见额头迸出道道青筋,看起来若是她再问下去,就要打她了。
虞二娘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她总有很多话要问:“那我这样的,在奴隶市场能卖多少钱呢?二两银子贵还是便宜?”
这个问题问出,本要发怒的桃源也不发怒了,只忧愁地看她一眼,狠狠把她往身后一拽。
“看热闹就是,别说话了!”
“喔。”
虞二娘乖乖随着桃源的步子辗转腾挪,往前走了没几步,便有人上前和桃源搭话。
桃源道:“我家姑娘想来这边看个好用的,伺候热水的,要机灵些,身上干净的。”
虞二娘看不清那人面孔,想探出头,被桃源按下去,只好乖乖藏在人背后。
那人自我介绍了一番,叫阿邦的,不是买家,也不是卖家,是这市场的一个掮客,买主这会大都去吃饭消遣,只剩几个不管事的奴仆在看着,有事和他说就是。
阿邦殷勤地带着桃源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如今世道渐渐好起来,奴隶的买卖也一天天的不景气了,啊呀,两位小娘子是头一回来吧,如今官府渐渐管起奴隶买卖了,身契是要拿去官府登记的,自然,若是成交,我就能帮着把这琐事跑了。”
才进了市场,便嗅到一股牲畜粪便的臭气,又见一栏一栏的竹竿围着一个个的格子,格子中有的是空着,有的带着血,有的用锁链拴好,也有的在铁笼中关着,虞二娘被这景象吓了一跳,心里被扯得砰砰地撞在胸口那块骨头上,心惊肉跳的一栏一栏的人和牲口一样躺着站着坐着蜷着被人牵着,有些人活泛些,买主挑剔地歪脸去望,掮客掰开奴隶的牙齿,脸上带着些浑浊的笑。
她似乎是记得这一幕的,她不自觉地将手指放进嘴里,摸着她的牙齿,她依稀记得……
阿邦带着她们绕过几个奴隶,往几个用布盖着的笼子那边去,掀开其中一条布,露出笼子里一块瘦怯怯的烂泥,依稀看出头顶几根稀疏的黄毛,倚着笼子微眯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
阿邦道:“既是伺候娘子等水侍候的,自然不是一般货色,这个,良家子,身上干净没有病,还是黄花闺女。”
虞二娘捂着领口,想从空间里取些吃食,桃源瞥见她的动作,暗自摇头,按住她。
桃源问他价格。
阿邦道,五两银子。
又看她犹豫,说旁边几个还要贵些,毕竟如今不同了。
到底是什么不同了,他神情暧昧,仿佛一切都在不言中。
桃源便道,要商量商量,阿邦便回避一旁,重新将罩布盖在笼子上。
虞二娘低声道:“她是家里穷苦来当奴隶吗?我能和她说说话吗?”
桃源冷笑:“你当奴隶是什么,闲来无事就卖身玩吗?这还是你看得见的腌臜,还有些光鲜妍丽,吃饱穿暖的奴隶,有一个算一个,无论是干净还是污秽,都是个顶个的脏,你看够热闹没有?看够了,我就带你离开。”
虞二娘才要分说两句,可桃源显然有点生她的气,她摸出银子想买下那个女孩,拿了银子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低声央求道:“我并不是看热闹,我是想知道,我想弄明白……我什么也不懂。”
“你的不懂,就已然是赏玩了!”
桃源的语气很硬很重,虞二娘不敢抗辩,她攥紧银子要去和阿邦说话,被桃源一把拉回来。
虞二娘才要分说什么,桃源忽然转过身:“午师姐,奚前辈,你们回来了,出发可顺利?”
她惊讶着扭身回来,奚应时已然张开手迎她,她有心事,慢吞吞地蹭在奚应时身前,想说什么,却觉得不该和奚应时说,转而问午商亭:“这里的奴隶是怎样来的?”
午商亭道:“这我可不知……好吧,我知道些。有的是穷人家养不活,卖了给人牙子的,有的是需要奴隶的人家定好了要哪些奴隶,人便去各地找人家来买,或者抢,或者拐骗走的,买主因各种缘故未能吃下,剩下的便流入这里。如今少了,以前还有战争输了,便大批地买卖战俘的……你忽然来这里做什么?”
虞二娘不想说她心里想那二两银子的事,又转脸问奚应时道:“桃源借口是我要买丫鬟,叫我见世面,刚刚见了个女孩,五两银子,我能买吗?”
“买来做什么?”
“我不知,总比在这里好些,吃喝拉撒都一处,要生病的。”
午商亭皱眉道:“虽然游玩人间很好,但我们终归有正经事做,你买了,也不能常带在身边,或许你有别的出路给她?否则即便买了,她没有别的活路,最后还是被人掳去做奴隶。”
“有人掳掠,朝廷不管吗?修真者不管吗?”虞二娘问。
桃源皱起眉,看看午商亭,并未说话。
还是奚应时道:“你不知,本朝的皇帝才到第二位……如今并不是太平年。”
虞二娘知自己如今在奚应时这边过活,不知何时就死了,买了奴隶也帮不到别人,便低着头往外走,想着桃源是该对她恼火的,她什么也不知,若是能现在吃了回灵丹就好了……但吃了,她说不定就不是这样想的人了,又惊惧,抱住胳膊往外走着,那叫阿邦的掮客本要上前说什么,被午商亭看了一眼,悻悻然扭回脸去。
若阿藤在这里,见了这真刀真枪的奴隶市场,才能知道当初二两银子买来虞二娘是多么好笑的一件事,无论是赌鬼老于,还是那呆傻的于二娘,塞进这腥臭的市场里都是上等的成色——奴隶不是人,是牲口,是家畜,双目呆滞,难分出个聪明痴傻,最便宜的奴隶五百钱,蹲在地上,像一丛被烧尽了的枯草,鞭子也抽不动,除了喘气只剩下薄薄一层皮绷在嶙峋骨头上,连死,也并不指望。
奚应时正要说什么,虞二娘忽然扭回身去,叫来阿邦说了什么,阿邦喜上眉梢,又叫来个机灵些的小子,不一会儿回来,拿了一张办好手续的身契交给她,开了笼子,粗鲁地将那瘦弱女子一扯,交到虞二娘旁边。
“你和我走,”虞二娘道,便抓住那女子的胳膊,“我帮不了你,但总不能呆在这里……我什么也不知,可我知不能一直在这样的地方。”
奚应时不说话,示意午商亭也住口,陪着她出了奴隶市场。
虞二娘又买了好些包子,馒头,把人拉去偏僻处给了五百钱,将身契交还,郑重道:“只要离了地狱,往后的日子再难也总是能向上的。”
说罢,她便离开那奴隶回来找奚应时她们。
午商亭不言,奚应时也不问,虞二娘便说起她今日和桃源一道在街上走,三时县的秋风很冷,晌午吃了一碗炖羊肉与两个麦饼,也好好地喝了药汤。
走出一条街去,桃源回过头,那个得了自由的奴隶已然不见了。
桃源是很痛恨这些人上人高高在上的怜悯的,然而午商亭在旁,她只克制提醒道:“那女子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午商亭感慨一声:“凡人的性命如草芥啊……所以离了这纷扰尘世,修真成大道,脱离苦楚。”
虞二娘稀奇道:“她走了,是她的事,你说的好像她要死了一样。”
午商亭笑笑,并不多解释,桃源道:“那奴隶市场那么多人,你救得过来吗?”
虞二娘便展颜一笑:“当然是救不过来,我也并非在救她。我自己都这样弱小,我能救谁?”
她拉住奚应时,又要说起那碗羊肉汤的事。
桃源道:“你既然不在意,为何要救她呢?她人生地不熟,花完了钱,最终还是难免落入那奴隶市场里,她吃胖了养好了,卖更贵的价钱,又能改变什么?你只是买了她,却没有给她指一条活路。”
午商亭咳嗽一声,虞二娘道:“我自己的活路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呢,我哪里有资格指点旁人。桃源,我知你看不惯我,我很笨,想不通为何。我买她,是因为我正好有五两银子。”
说罢,她缠住奚应时的胳膊笑道:“人的命运如此……弱小的人尤甚。我拿几个钱哪里就能替人改命了,我又不是午商亭。”
回过身不再看桃源了,她拉着奚应时道:“你会恼我今日做的事吗?”
“为何恼?”
“我不也是二两银子买来的?你待我再好,我也是二两银子买的。我这样一个买来的,还擅自做主。”
奚应时笑笑:“你早日想起你为何来我这里,就不会这样疑问了。”
“我改变不了别人的命,我心里也知,旁人和我不同……回去也好,真的过上好日子也好,又与我何干?只是我那时想要如此做。”
“何必看那桃源的脸色,若不喜她,换一个陪你的弟子,不要赤光宗的也行。”
“不是这样,我既什么都不懂,今天也劳烦了她很多。她也有她的立场,因此恼我。”
“要为了这样一件事忧愁一下午吗?”
“不是为这件事。修真者管不着,朝廷也不管的事,我一个笨蛋能做什么?只是苍天若有眼睛,就不该有这样的事……人只能靠自己。”
虞二娘说罢,自己也吃了一惊,她竟然是十分怨毒那苍天命运的。
她也该恨的,不知为何此时却恨不起来,一派天真地看奚应时,隔着奚应时总觉得恍惚,失神片刻,回头看看午商亭,午商亭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才低声道:“祭人也是奴隶。好吃好喝的奴隶。”
奚应时刚要说什么,虞二娘又道:“可我们是道侣。”
她枕在奚应时肩头,重复道:“我们是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