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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鬼鬼祟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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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未经开垦的荒地,连绵的战事使得荒舆州更加荒芜,人口稀少,大把大把的土地荒得过了头,漫野的杂草偶尔有水流穿过,偶尔出城到这边的人能听到远处傲龙河的水声,傲龙河上游的寂川总是漂下大块大块的浮冰,冰块撞在一起,偶尔是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些冰里蕴含着杂乱的灵气,如非必要,人不会胡乱靠近。
而如今,因着一个官员测量错了,抑或者是其他缘故,总之,本要从傲龙河下游接赤光河的那一处往南开挖的运河,不知为何横着挖了过来,河岸两侧聚拢着极高的土堆,被沁出的水漫灌,泥泞潮湿。
每隔三十丈左右,便有一个疲惫的军士守着,不容任何人跳进来凑热闹。
起先,是有人来凑热闹的,都想看看那挖出来的蛇骨,但后来听说那蛇骨不祥,碰到的都会倒霉。渐渐地,除了别有用心之人和顽劣孩童,这里是没有人误闯。
军士在发困,扶着手中的长枪频频点头。午商亭打了个响指,一人一蛇身上笼着层淡淡的阴天一般的灰光,大摇大摆地穿过警戒线,往里面走去。
“那蛇墓要再往西边一些,凡人们在上面打了一层木架,遮蔽风雨,但墓本身不大,凡人看不出,我却觉得它正在沉降下去。蛇族有这样的传统吗?埋在河边免得被人发现。”
“并无,蛇墓是什么样的结构?”
“我又不是盗墓的,哪里知道。”
“那它大约多大?”
“那蛇十丈,趴在蛇墓上,仿佛蜈蚣趴在棺材上——”午商亭看看奚应时眼色,对方并未介意,“从挖出来的一角看,至少墓的顶层大约五十丈长宽。”
奚应时道:“听说,古时真龙或潜藏山中,或深埋水底,喜淫,贪财,趴伏在毕生积攒的银钱上休息,若有人行窃,便苏醒守卫。”
“真龙?喔,你的意思是,这条蛇在模仿龙的习性?”
“只是想起来而已,况且真龙久不现世,书上说的事太多,还有说两条龙欢喜双修,含一枚珠子为戏……又有书上说,真龙神出鬼没,独来独往,雌雄同体……”奚应时轻笑,“我又不是龙,若我有本事,等我飞升之后便告诉你。”
说话间,隐藏身形的两人已然看见了蛇墓所在。看守还与别处不同,值守的军士来回穿梭,蛇墓上修剪了一处木石混合的遮盖,蛇墓上铺满厚厚的两层稻草毡。
午商亭低声道:“那里就有些有修为的看守,怕被人察觉,收敛灵气吧。”
午商亭做事总是顾虑凡人,要装作修真者从未来过这里的样子,因此小心翼翼。收敛灵气不算麻烦,只是仿佛总用不透气的石头蒙着口鼻,多少有些憋屈。
依言隐藏,午商亭盯着岗哨换岗未曾留意,掀起草毡一角猫腰钻了进去,奚应时紧随其后。
“这几日凡人挖掘了些……”午商亭起身感慨。
凡人清理了蛇墓四周的土壤,将墓地本身突显出来,草毡下盖着的是四四方方一个深坑,深坑高于地面二尺,用木头打了架子,毡席就盖在其上。深坑正中,半条趴伏在黑色穹顶上的蛇只剩下骨头,剩下半截还在土中尚未发掘。
那黑色的,果真像棺材一般的形状,黑石砌成,没有缝隙,眼下也只挖出三分之二。蛇所攀着的那一角随着骨头一起埋在土下,另一边被挖出来。
午商亭道:“蛇族的墓是这样?”
“就我所知,我们妖族都不重丧葬……能置办棺材就已然是被人族影响了,更何况这样的墓穴。”
“那可有什么讲究?”午商亭当然也知道,只是要问点什么,免得奚应时看出来不和她说。
午商亭个子矮小,在目前已然出土的这黑色巨棺突显下看着更如一根还没拔出的萝卜,背着手随奚应时的步伐走来走去:“啧,大国师要来,工程就停了,凡人们做事总是没效率,一件事执行起来,五花八门地出岔子。”
奚应时叫午商亭拿来她偷取的蛇骨,找了一会儿,拼在蛇身上,端详片刻:“死了没多久……但,灵气逸散太快了,快得不寻常。”
“这事你已经说过了。”
“我知。一块骨头离了本体和整具骸骨并不相同……不知还有没有神念残余。”
说罢,奚应时叫午商亭为她遮掩灵力,午商亭连忙叫道:“非得动用灵力吗?外头看守的可有幻天阁的人,你的灵力渗出一点缝他们都会大叫大嚷的,明天谈判起来,那大国师要告到我们宗门……”
奚应时回头看她一眼,索性背着手望向别处。
午商亭一咬牙:“行,我为你遮掩……我这天天做贼一样,这帮该死的凡人……我只能撑一炷香时间,你可别太放灵力了!”
奚应时轻轻跳到巨棺上,看午商亭已然撑开护罩,便轻按在骨蛇头顶,身形一晃,蛇尾抖开,顺着蛇骨缠上,银蛇缠着森森白骨,灵力登时如另一条细微小蛇缠在这二蛇之间流动,午商亭卯足力气,憋红脸。
奚应时双目发白,捧着蛇的脑袋,喉中涌出低低的嘶嘶声。那蛇骨本一动不动,被她的法术震颤,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咯噔作响,晃晃荡荡,骨头与骨头碰撞在一处,若非灵力笼罩,眼看就要散了架。
午商亭急道:“你动静怎么这么大!”
她的灵力撑开,灵力本就不如奚应时,此刻还要瞻前顾后遮掩,又要掩藏自己的灵力……她午商亭最不擅长这个!偏偏那位祖宗两眼发白,口中似乎是蛇族的叫魂,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灵力如海浪翻涌。
苦苦支撑,她最后警告道:“若是不行就改日再说,今日不能叫那大国师知道我们来!太被动了!”
砰——灵力护罩破开一道缝隙,奚应时眼睛转回,收了灵力,蛇骨恢复原样。
午商亭运转灵力,然而刚刚那一下已然惊动了外面的人,有人正在靠近,她收敛灵气,又是一弹指,抓住还在愣神的奚应时飞快遁走,临走回身扫起一阵贴地的风,盖去脚印。
“若是有瞬移的法宝就好了,何苦这样窝囊!”午商亭一边拉人跑路一边道,又对奚应时道,“那蛇说了什么?你们聊这样久。”
奚应时回过神:“我什么也没问出来。”
“都这时候了就别拿腔拿调的了!”
“是真的,那蛇了无遗憾……”
三时县城外往东二十里。
午商亭撂下奚应时:“什么是了无遗憾?自己把自己埋在那里的?因为活得太爽了所以死后要把灵气散干净?那它抱着个大棺材做什么?蛇族不是没有这样的传统吗?”
“恐怕关键正在这里……人族也没有这样的墓穴吧。若以人想,棺材是放人的,外面再套几层,再盖个房子仿佛生前一般居住,放些陪葬的物什,这样才对是吧?若是蛇想,挑个地方把自己埋了就是,即便修仙,也是找个洞府等死,没有这样埋的,所以,这条蛇如何想,我也不知。”
午商亭气得跺脚:“我最讨厌这些事了,你直说,‘关键正在这里’是哪里?”
“灵气逸散。我们在天上时我也查看过,即便是两河交界,固不住灵气,也不该逸散得这么快,仿佛被抽走一般。”
“有没有可能是因傲龙河上游是寂川,寂川里有什么东西?”午商亭便大发猜想。
奚应时道:“明日大国师来,我们再商讨吧……还有,或许你光顾着遮掩我的灵力,或许并未注意,我的灵力也在逸散。”
午商亭顺嘴回答:“毕竟你老了。”
说罢便飞快往后跳去,见奚应时没有要打她的意思,才走过来,才要打个哈哈笑几句,便不笑了:“喔……所以你灵力那样乱,我心说再怎样我也能遮掩个一时半会儿,没想到你的灵力那么发狂……所以,与蛇叫魂儿是不用那样大的灵力的?”
奚应时虚空握了握拳,再看向日头正高的天空:“在这里,灵力就恢复正常了……幸好没有瞬移的法宝……我大约知道了这灵力逸散的范围。”
她回身走回去。
午商亭道:“你是说,有个外面的东西在抽你的灵力,而不是那蛇墓的机关?那我也撑开灵力了,也不见抽走我的啊!”
“你撑了多久?”
奚应时只继续往前走,午商亭蹙眉:“要这样说……是有点,但我只以为是我挡不住你的灵力而多余出的损耗,你知道我并不以法术见长。”
忽然走到一处斜坡,奚应时停步:“在这儿……你稍微放出些灵力看看。”
午商亭忽然从储物空间拔出一把生锈的长刀来,两脚踩在奚应时示意的分界处,呼呼地耍起刀法,两只脚犹如长了眼,无论怎样腾挪,都钉在那一条线上。
刀势一收,刀尖指向一侧,午商亭叉起腰来大喊:“幻天阁的小友?看了半天,可学会些什么?我这套刀耍得如何?”
奚应时这才转过头,那幻天阁的人修为极低,以至于她一直以为是巡逻的军士未曾留意。
这人穿了一身海蓝的袍子,袖口拉得很长,仿佛是好几个朝代之前的衣衫,赶忙向午商亭见礼:“午仙师,在下只是幻天阁守在这蛇墓附近的一个没修为的小妖,明儿大国师就来了,仙师不要叫我为难。”
午商亭稀奇道:“我只是在这空旷地给我朋友看看刀法,蛇墓还在十多里外呢,我为难你什么了?”
“在下小人之心,实在惶恐……仙师勿要动怒。”
“瞧他说的,仿佛我欺负他似的,算了算了,不在这里耍了,走,我进城去操练操练,你陪我过几招。”午商亭转身拉住奚应时便走,那小妖在原地不停作揖躬身,恨不能当场叩下脑袋给她俩一人磕头十个。
午商亭嗤笑一声,转过脸,面色不快。
等进了城,她才低声道:“是阵法……但向来只有聚灵阵,没有见过这样把灵力散出去的阵法……”
奚应时却不多听,已然挣脱她往前走去。她顺着奚应时的方向看去,看了好一阵,才瞧见有个穿一身枣红短打的姑娘正贼眉鼠眼地顺着人群往一条窄巷钻进去,旁边跟着叹气的,赫然是她们赤光宗的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