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个道侣》北山沙

19、飞向三时县

　　天还蒙蒙亮，东边才露了一点白，院子里如罩着一层厚厚的黑布，虞二娘被叫起来，奚应时化作人形，在往常那披层纱衣的样子上，裹了层件厚厚的大氅，绾了头发，不知是什么时候画了眉，睁着一双丹凤眼，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把毯子卷了丢在一边，支开窗——外头灌进一阵冰冷到有点凄楚的寒意，虞二娘赶忙起身跑出去洗漱。

　　她平日里在外头和大家一道洗漱，这几日小妖怪们被关起来，她已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他们也起了，被阿藤推推搡搡，各自揉着惺忪睡眼，聚在阿藤身边打瞌睡，厨房里坐了热水，虞二娘跑过这帮小妖怪去洗漱，再跑回，才知道他们看什么。

　　院子里有一道木梭，上头镶嵌着各色石头。木梭挖空了，里面能容纳四人，铺着厚厚的皮毛，点了熏香。午商亭穿了件鼓鼓囊囊的带毛的袍子，倚着木梭站着，朝她打个呼哨：“呦，傻女子起了，洗漱好了？快换衣裳出发吧。”

　　虞二娘顾不得生气她说“傻女子”，忙跑去找奚应时。
　　奚应时已然收拾好了等她，里头的衣裳不知什么时候也换了，纱裙下踩了双布鞋，看着像是过春天，而看午商亭仿佛是立即要过冬了……她正换衣裳，奚应时递了双皮靴子给她。

　　“忘记了，在天上冷，多穿些。”
　　还有厚厚的盖住双耳的帽子，一件兔毛的披肩，奚应时实在想不出别的，还是阿石想起有人家用手炉的，点了拿来给她抱着。

　　院子里的小妖怪们正好奇又畏惧地看午商亭，午商亭也不理他们，只伸手去接忽然裹得很厚的虞二娘：“只天上飞的冷些，落地了就好了。”
　　虞二娘便把手伸过去，踩着地上看不出形状的台子跨过木梭钻进去坐在第二排的座位上，香炉的熏香带着极淡的灵气，在身上笼了一层。她看见奚应时和几个小妖怪们说了话，荒泉大喊着要跟干娘走，被奚应时敲了头。

　　那木梭原来是叫灵力飞梭的，据说是某个善于制造器物的门派制造。
　　仙鹤看着飘逸，还需悉心照管，一只仙鹤上只能站一个，多用来撑场面用，其他若是需成群结队出行，都是用这类工具。即便是自己能飞的，距离太远，懒得耗费灵力。

　　飞梭升空，午商亭在前面，只用一点灵力激活，再用一点灵力操控方向，十分省力。等飞梭升空稳定，得了余裕便扭过头来照料奚应时，奚应时托腮看着下面，正在和虞二娘说话：“我们在昌皓县北边，北边那一片是北行海，说是海，其实是灵力的残留，浮在海面上交织，无论是人还是妖都不踏入那里。”

　　午商亭道：“你这小道侣什么来历，不知北行海么？”
　　虞二娘鼓腮道：“我笨些，没有常识，要你笑我？”
　　午商亭连忙道：“我哪里笑你了，这实在是修真者都该知道的，你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奚应时打断，裹紧虞二娘的衣裳往另一处一指：“我们正西南边直飞……你看北边，那一片灰白的地方。”
　　虞二娘便看了：“那也是海么？和陆地像是很生分，中间那条线那样清楚。”

　　“是寂川，”午商亭道，“也是陆地，不过因北行海的灵力侵染，是一大片枯土，上面的土地终年结着冰霜，也少有人去。”
　　虞二娘便懵懂地点头。

　　飞梭在上空爬升得极高，只见地面上的一切都成了乱刺绣的绸面，绷着一条条模糊的丝线，或许是河流，或许是田地。虞二娘缩着衣裳往下看，被凛冽的寒风吹得脸颊发烫，吸吸鼻子，越看越新奇看不够，手炉里的热也渐渐变温，感觉不出，正在往南边张望，欢欣地说她看见河流了，奚应时一把将她扯过来，冰凉的手在她脸上刮两下，连奚应时的手她也觉得热了，心道天上可真不得了。

　　忽然，飞梭上张开一道灵盾，犹如龟壳一般罩住后排的奚应时和虞二娘。

　　她立即感觉不到风，那灵盾是淡银色，不妨碍她继续看风景，脸颊却觉得发疼，想来是冻伤了……她朝奚应时一笑，奚应时摇摇头。
　　午商亭道：“就多半个座位，不能把我也罩上？”
　　奚应时又摇头，看虞二娘在看她，才道：“到了出窍期能控制灵力护体。”

　　“她是出窍期了吗？”
　　午商亭摇头，奚应时但笑不语，从空间里取了两片叶子揉搓，叫她在脸上涂了。

　　涂了之后果然不疼了，她用帕子擦去剩下的汁液，回过神又把帕子在手上搓搓，她手上也粗糙，有冻疮，不知管不管用。然而当她要涂上的时候，才发觉两只手和从前记得的不太一样了，那些冻伤减淡了许多。

　　她看一眼午商亭，午商亭转过脸不看她，她才和奚应时说小话：“你给我吃的药还能让身上的疮好了吗？真好，我现在手上好干净。往日里我也没有觉得自己身上怎么样，分明变化很大，为什么我天天注意不到呢？还有什么别的效用吗？怎么那么小小一碗药汤这么好的，什么事都能治。”

　　“本就不严重，好好养几天就减淡了。”奚应时才不接她那瞎恭维。
　　“可你洞府里分明是那么冷的。”
　　“也不见我的灵力冻死你了。”奚应时促狭一笑，虞二娘还傻傻反应不来，不知奚应时在笑什么，也跟着傻笑两声，好一阵才知道这是说双修之事，搓搓发红的耳朵捶奚应时胳膊一下，也没用力，碰一下就牵上，抱在怀里，倚着奚应时问东问西。

　　一会儿说飞梭明明穿过了云，可身上却不觉得湿，是因那灵气隔绝了水汽吗，若是隔绝了水汽，为什么她不觉得憋闷，这灵力盾好生神奇；一会儿又说，寂川南边并没有山，为什么那冷气过不来，就正好形成一块结冰的地方，边界是什么；再过会儿，又看午商亭，问在天上飞要多久，在地上走又要多久，是去哪里。

　　奚应时赶忙拉了下午商亭，叫她快些回答问题，把这唠叨丫头接过去。
　　午商亭大翻白眼：“我们去三时县。”
　　虞二娘道：“三十个县？要跑很久？”

　　奚应时笑道：“三时县在荒舆州最南边，春日里刮风，挨着三条河交界，却总是刮风，一年四时，只有三个季节好过，春日里是很难出门的，所以叫三时县。”

　　文盲二娘不言语了，奚应时又拽午商亭：“我还当再往西去你们宗内，原来是直接过去傲龙河那边？住哪里，运河毕竟惊动了凡人，你们怎么处理？”

　　午商亭道：“这帮净会添乱的凡人！”

　　飞梭不能直接到三时县内，要在县外二十多里停下——飞梭降落时，虞二娘看见好些旗帜和人，将一条银带似的河围起，两边如耕地一般垄起土坡，在河岸两边盖着，运河似乎是往南修，工程才刚起了个头。

　　“朝廷派兵来围着运河，此时荒舆州州牧都不能过问，最晚明日，他们的大国师就要来了。”午商亭痛骂一声，将二人撵出飞梭便缩小收了，向着三时县走，一边走一边给奚应时分说如今的事。

　　“运河是贯穿南北，要往南边走，不知道哪个工头犯了昏，多吃两碗酒看错了图，挖错方向，才多挖了二十丈，就挖出蛇骨了。”

　　“蛇骨在蛇墓外？”
　　“是，蛇骨趴在墓外，外面那条蛇只剩个骨头，我给你看的也是外面这条……风化得不像样子。又因那些凡人被巨蛇吓了一跳，中间还往上倒了几次土，蛇墓埋了半截在土里，分明还没挖开，水就从底下渗出来，埋得不像样，我也是费了些工夫才查探清楚，那墓是蛇族的花样，闭锁得紧，我若是打开了，里头恐怕一刹那就烂得不像样。你们蛇族有这样的讲究没有，里头埋个高贵的，外头陪葬着奴仆的尸骸……”

　　午商亭才说几句，奚应时就说没有。

　　午商亭继续道：“那工头知道自己闯了祸，被州牧看押起来。不知从哪里听说大国师要来，连夜在牢里用裤腰带上吊死了。朝廷派来的兵卒把那一段附近十五里都清空了，寻常百姓不得出没。你也知道我们修真者的破规矩，我也只能悄悄过去，等他们大国师来了，过了明路，我才能堂而皇之地过去看。不过这些凡人地方官是知道我们修真者的，安排了客舍给我们负责此事的弟子们居住，一会儿过去便是住他们的客舍。”

　　修真者在凡间，需要遵守凡人的秩序，不得忤逆凡人的规矩，如有必要，须得宗门内部同意才行，不能擅自干涉。凡人中，有大国师和其下的幻天阁，负责与修真界的交涉，虽然灵力低微，却可以随时告状到修真法会去。

　　虞二娘听了一阵：“那凡人们不知道那蛇墓是什么吗？若是不知道是什么，会求助修真者吧？”
　　“我也不知，等他们大国师来吧，看他们是要合作，还是如何，但看这派兵的架势……我们还没有和本朝朝廷接触过，前朝的皇帝们都是硬茬……不提这些，今晚，奚应时，你得和我偷偷一道去趟蛇墓，看个大概，否则明日大国师来，你我什么也不知道，落入被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