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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读过书,他明白道理 ...

  •   鸦色的长睫压低,“我不曾读过什么书,我不知道。”其实比起学琴,戚欢最想的一直是去学堂读书。年幼时邻院的小公子不爱读书,先生让他抄书之类的差事常常让戚欢代劳,那先生常讲孔孟之道,久而久之戚欢也耳濡目染,一次父亲斥责她,她开口便道,“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那时戚欢第一次结结实实的挨了戚安常一个耳光,“怎么,你怨恨我吗?”戚安常一边打一边骂,这次大骂终在戚欢反复哭喊自己再也不读书,再也不识字中结束。

      柳伶拉过戚欢的手,在她手心慢慢的写下一个‘忱’字,“是情意。戚小姐,你对柳某有情意吗?”柳伶一贯爽朗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了几分迟疑,情意二字还带了几分颤抖。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戚欢将手抽回,不敢看向柳伶的明眸。

      未听音落,柳伶将头转回,“那还是叫我柳伶吧。”

      若柳伶目光再停留片刻,一定能看到方才戚欢比语气还慌乱的眼神里溢出的欢喜,那便是他所求的情意,戚欢对他的情意。

      戚欢本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悄悄的覆上手心的‘忱’字,闻声停滞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

      “嘶——啊——”一团黑影飞速的砸下,戚欢吃痛的低喊出声,顺着强烈痛感摸去,指缝间流淌出一股熟悉的温热,眼前绣着姚黄的团扇扇骨被砸得看不出原形。

      柳伶一把将戚欢护在怀中,怒气直冲头顶,双手攥成拳望向头上的窗口。与罪魁祸首对视一瞬,柳伶的拳立刻松散,眉目的怒气转化为震惊和不知所措。

      戚欢捂着额角望去,那张她最害怕的脸在没有燃灯的屋内泛着青色,显得尤为可怖,戚欢眨了眨眼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可额角清晰的疼痛将她拉扯到这无情的现实中。

      戚欢的院落内——

      戚安常攥着院中折的竹条,将还着里衣的的祝荷扯着头发在院内拖扯后重重的摔到众人眼前,不由分说的将竹条狠狠抽打在祝荷裸露的手腕,脚踝,抽得祝荷毫无尊严的在院内哭嚷、逃窜。
      “戚安常!你说过不再打我了的!”母亲平日如清水的声音此刻带着陌生的沙哑。

      戚欢疯了一般从侍卫手中挣脱出来,脱下外袍将母亲包裹住,一下一下的冲戚安常磕头,“父亲!都是欢儿的错,是欢儿不知廉耻,是欢儿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是欢儿的错!”额上的伤口才刚刚凝固,又磕出新的伤口来,戚欢拉着带着血的竹条就要往自己身上抽,一边还重复着那几句,“欢儿知错了!”

      戚欢能挣脱,是侍卫不忍,这下看着戚欢的模样,按押着柳伶的几个侍卫手也慢慢失去力度。

      肩上力度一松,柳伶立刻扑到戚欢身前——血色的竹条一下一下更重,伤痕一下一下更深。

      柳伶耳边掠过一阵风,那竹条眼看就要抽到自己的双目之上,柳伶闭上眼,若这是他该承受的,那他无怨无悔。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来到,柳伶心中一紧,立刻拉住双目前的遮挡物,温热的血滴落,手中冰冷的手颤抖着,柳伶不忍的将那纤弱的手掌翻过,露出血色模糊的手背。

      “戚大人,都是我的错。”柳伶将手松开,怕自己触及一寸都会增加戚欢一分的疼痛。他读过书,他明白道理,他知道是戚安常的错,可此刻他什么正义之言都说不出口,只和方才的戚欢一般,反复再反复的说,“戚大人,都是柳某的错。”

      戚欢的泪已流到不能再流,心中的悲伤与自责快将她撕碎,母亲没错,柳先生也没错,他们都是读书知礼的人,他们也知道自己并未做错。

      戚欢手上的伤实在是触目惊心,但戚安常只想着这让她如何再弹琴?打是不能再打了,戚安常一脚将戚欢踢开,一把扯过柳伶身上的琴。

      “戚大人砸了此琴,我也不再教戚小姐,大人可否放过她们母女?”

      柳伶突然的冷静让戚安常一愣,眯着眼思考了一番最终点点头,“可以。”

      戚欢忽然起身扑向戚安常想要夺琴,柳伶却也突然上前,一把将横在二人间的琴夺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尽气力掷向一旁的石桌。

      “琴已毁,柳某即刻离去,还望大人遵守诺言。”

      “先生……”原本已然干涸的眼眶又涌出两行泪来,戚欢没有挽留,她又有何理由,有何脸面去挽留柳伶呢?

      戚安常竟然对方才的话还守几分信用,柳伶走后,高骂了几声后终于放过了二人。

      回房后,戚欢呆呆的看着晨曦洒落在榻沿,手上的血滴了一路。好在夜里听闻戚安常已替母亲找了大夫来医治,那便好。

      眨了眨被初阳刺得生疼的双目,耳边响起哭声,戚欢这才终于回魂般转头望向榻前跪着的沉莺,戚欢一夜未变换姿势,起身去扶沉莺时一个踉跄,沉莺想扶住戚欢,手正好抓上戚欢的伤口,疼的戚欢忍不住捏着手腕退回榻沿,咬着衣袖不肯出声。

      “小姐,对不起。”沉莺哭得一抽一抽的,半晌才说完这几个字。

      榻上的戚欢虚弱的摇了摇头,她有什么错呢,她需要的不是沉莺的道歉。

      沉莺跪回榻前小心翼翼的捧起戚欢的手,轻柔的呼出几口冷气,想让戚欢好受一些,即使她心中明白这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二人相互安慰间传来几声清脆的叩门声,戚欢虚弱的回了声,“请进。”

      “大夫,我家小女最擅琴技,听闻您艺术最是高明,全望您妙手回春啊!”

      大夫冲着戚安常的客套摆了摆手,这些话他常听。大夫将戚欢的手在光下细细看察了一番,面色逐渐古怪起来,望了望戚安常几次欲张嘴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姐的手,实在伤得不轻啊,这段时日好好养着也还是能恢复的。”大夫细致的替戚欢包扎完又冲着沉莺叮嘱了一番平日和饮食上的禁忌这才随着戚安常出了房内。

      “小姐近日还是不要弹琴了。”沉莺将擦伤的一应药品都拾好放置,又捧起戚欢的手开始呼起气来。

      戚欢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戚安常已然送完大夫折了回来,戚欢料想他不是亲自送的,应是吩咐管事去送,否则不会回来得这样快。

      “哼。”戚安常从鼻间冷哼一声,脸色比往常都要难看,“我命人为你找了把好琴,再过半月李公子就要来了,你休息两日选一首熟悉的多练习,不可叫公子失望。”

      “无需休息。”戚欢将头转向窗外,这是她第一次不乖顺的面向戚安常说话,“我今日就可继续弹琴。”

      戚安常知道她也不是全无脾气,但只要不妨碍他迁府的事,耍些脾气也便随她吧。

      “小姐,你的手是不要了吗?怎可如此耗费?”本来听到老爷说只休息一两日沉莺已然满是担忧,未曾想小姐竟然还连这一两日都不要了。

      或许戚安常心中还存有那么一丝人性,没有同往常一般说一些刻薄的话,只默默的凝视了一会儿戚欢缠着白布的手后一言不发的出了房。

      戚欢拍了拍沉莺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除却担忧,沉莺也有许多不解,她十数年与小姐一同长大,据她所知小姐从来不爱琴的,从前面对习琴皆是能逃就逃,从不会如此主动,莫非……

      “小姐,这两日府中传言那琴师迷惑小姐,被老爷撞破羞愧离去。”沉莺顿了顿,语气变得有几分小心翼翼,“小姐喜欢上了柳琴师?”

      戚欢的眼眨了一下,眼前一下变得清晰起来。沉莺只看得见她的侧脸和下颌处光下晶莹的泪珠。

      戚安常一早便出门去河边迎接旧友的船只,头一日就吩咐了今日要替戚欢细细妆扮。

      铜镜里戚欢的脸比起半月前还算圆润的轮廓此刻小了一圈,本就不算丰腴的身子此刻单薄如苇,沉莺在一旁等候梳头的娘子替她妆扮,将窗户合得只剩一条缝,好似风吹进来就要将戚欢吹散。

      “小姐瘦了。”梳头的申娘子将唇脂细细的覆上戚欢无甚血色的薄唇,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那申娘子就去后厨说一说,做些好吃的来给我。”戚欢笑意盈盈的望着申娘子,“最近天凉了,我想吃些热乎的。”

      申娘子自然知道戚欢是因何而瘦,看她强颜欢笑的样子越发心疼,也不忍再说,“那后厨最近确实差些,改日我去找傅老头给寻几尾鲜鱼来给小姐熬鱼汤喝,那傅老头最会捕鱼了!”

      “好!”戚欢甜甜的应声,亲昵的在申娘子布满老茧的手上蹭了蹭,“我就知道申娘子最疼我了!”

      戚欢端坐在纱帘之后,手上的布还未完全拆下,比起半月前小了圈。半月来伤口合了裂,裂了合,大夫换了几拨,好在天气炎凉,倒未见炎症之势,成日都在疼痛中练习,如今是真不觉得疼了。

      坐到快至用午膳时,纱帘那端才传来几个陌生的笑谈声,都是男子,应该就是父亲旧友李氏了,但随着声音渐进,与李氏并行的还有一伟岸男子,不怎么说话,只偶尔配合一笑。

      “午膳已备好,小女在纱帘后已备好琴,李兄可一边用膳一边听琴。”戚安常引几人落座,桌上已然是令人炫目的佳肴,仆人还一拨拨的往上添菜,可见重视。

      “如此真是风雅。”李年鸿落座后和声道。

      不怎么说话的那个男子坐于席末,却恰巧离戚欢最近,他的轮廓比起刚才也更加清晰,虽看不真切,但轮廓坚毅,应该并不丑。

      戚欢正欲抚出第一个音,那个不怎么说话的男子却突然开了口,与柳伶爽朗的少年音色不大相同,添了些沉稳,“戚小姐为备琴曲应还未用膳,不如一同品听后再邀戚小姐一同入席如何?”

      “是是是,肖霁说的是啊!”李青崔立刻附和道。

      “这位是?”戚安常才发觉自己一路上只顾与李年鸿交谈,竟一直未注意边上的青年。

      还未待李年鸿开口,李青崔就一脸得意的介绍道,“这是四征将军中征西将军的公子肖霁。”

      戚欢对官职并不清楚,也不知征西将军是如何地位,但从父亲的面色来看,应该是很高的官职,定比李年鸿还要高些。

      肖霁与戚安常寒暄了两句,是真的仅有两句,后又将话题移回了戚欢处,“还是请戚小姐先弹吧。”

      戚安常赔笑道,“看来肖公子对音律兴趣颇高啊。”

      李青崔摇摇头,“肖霁对音律可向来不敢兴趣,应该是肚子饿了才这番着急吧!”

      肖霁斜睨他一眼并未答话,众人也都不说话安静下来。

      戚欢看向琴面,这也是一把墨色的琴,与柳伶的琴自不能相较,但每每弹起,戚欢总会感觉又回到她弹墨琴,柳伶替他拭琴的那些时日。

      曲随心动,一曲至中,已满是苦涩,令人不忍续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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