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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四章 浮標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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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之叶已经冻得和干涸的血迹一样无味了,不过,人心依旧难以平静。
思维空白有多久了?
机械性随骏马跃动起伏调整着姿态,专注地避开障碍,的卢越过一节枯木,将缰绳掐在手心至关节反白,他终于放开手心,拒绝给予坐骑指示,的卢狂嘶着把骑士甩到空中,摇着空鞍马镫逍遥远去。
白羽落在灌木矮丛上,折断无数细枝,滚了几圈后,带着刺痛身子趴在草地上,蜷缩四肢,有如保护某物地闭锁起来。
喉咙好干,像有把烈火在烧。
实验……他所敬重喜欢的人原来将周遭都当成实验而已。还是开始就是他的误解,连妖藻学长也是用这种心态在生活?
白羽总想着要改变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适应新生活,乍然听到的答案却很伤人。
他并不要求和周围有多亲密,也不希望有过多关系,但他却仍在幻想过去所建构的「特别」吗?那少数的交集,白羽原以为是种单纯善意,人要生活在群体里,这种善意不是不可或缺吗?
实验?
唯有被测试心意是白羽无法忍受的,如果说朋友须要某种资格,对某些人而言或许真是如此,但将学园认识的人当成比陌生还要特别一些的自己是笨蛋吗?
还是保持原本礼貌的距离最无伤害?
他不对人有所求,也认为自己是很重要的存在,既然如此,他要提出什么证明?
白羽不了解时川浪游,或许妖藻和破流,还有其他人想法也与自己完全不同,他太自以为是了!
不断地自问,白羽心跳急促。
他不会、绝不会去勉强别人,就算是被人这样以为,他都会很难受。
所以,不想被强迫拉入实验的一环,一个平凡的笨蛋不会被检验出什么价值来。
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么快就喜欢上这所学园,以及他在学园里遇见的人们,想着这样的日子未来应该会更美好,他终于有可以专注的事物。
不如原本就是陌生人,原本不曾认识来得好,这样就可以继续过着他以为自己会持续下去的生活方式。
影像模模糊糊的挤入白羽眼前,所见还是一片迷蒙,手指抓紧了草叶,锋利的叶缘割出又痒又痛的血痕。
闷热的空气,五官不明的人群,摇动着喧哗着靠拢。
水银灯管的昏黄光线,空气那时彷佛暗了好几阶,人手附着铁管,成群像黑暗生物般或站或倒,蠕动着。
包围谁?
「我忘了,哈哈……早就忘得一乾二净了,这种事情……浪游学长有什么价值观不关我的事,其他人怎么想我也不知道,破流……」
也许破流会当他是朋友,但白羽自己又真的想交她这个朋友吗?现在这么努力,支持不下去时他是否也会放弃?
不,他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放弃的,才会这样努力不是吗?
被当成实验对象又如何?
背叛者没有谴责他人背叛的权利。也因为,他只是被自己的期待背叛,再没有更多了。
学长没错,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生活,而自己被普通人的依赖心理迷惑,有所误会而已。
「痛……停止。」
止不住潮水袭来的头痛,白羽忽然举起手腕用力咬住,藉由手部的疼痛驱散脑海里的酷刑。
从无数密集推挤的物体中,缓慢伸出带血扭曲的手掌,累累践踏伤痕和翻起指甲流出的血,一切恐惧未明的黏融,有种被逐渐逼近的感觉。
白羽眼睑密合又张开,伤痕累累的手指映入眼中。
「黑燕翼尖般在琴键上飞翔的手,安卓尔,到底是什么恶魔破坏当时的时间,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无论是你我,还是其他……」
再多叹息也无法当成交易筹码,他才要离开临安,远离西联市。
新旧伤口一齐被扯开的滋味果然不好受,但是他能向谁迁怒?
如果不对他人心存期待,就不会失望了,如今,他还是学不乖吗?
在这个时代笼罩下,无论哪个角落都难免有几件伤心事,旧日的影像也会一直在心底徘徊。
「吾友,即使你的魂魄仍憎恨于我,又或许,学长依旧把我当成实验品,我也要依循我的道路走下去,如果不这么做的话……」
头颅内某处不断抽痛,昏昏沉沉卧在草地上,白羽竟奇异地感到安宁,冷风持续吹刮着凄怆的呼声。
就在他不愿去注意的时候,时间仍然飞纵如梭,什么都难以估算。白羽不能确定自己在地上倒了多久。
莫名的疲倦感让他连怀表也不想确认,继续将睡未睡的姿态,骨骼似乎在身体里小小尖叫着,传出无法停止的颤抖。
长靴踩过草地的声响终于让白羽振作,才要支起上半身站起,数种不同轻重节奏的脚步声缓缓走来,隔着灌木丛就停在白羽附近。
机警地滚进树丛阴影,同时更接近那群人的谈话中心,少年此刻表情撤下遭受打击的迷茫悲伤,武装上惯有的冷凝。
「快!一定要快!找出那个胆敢偷窃神圣杯的混球!」
一道尖细嘶哑的男性嗓音语调急促,发泄心上焦虑同时不断重复命令。
「诺温德弟兄,不能说混球啊!这对至洁至净的主太污秽不敬……」
另一个苍老声线颤抖着,长年累积的惯性立刻手划十字,喃喃吐出几句祈祷。
「院长大人,今天傍晚雅典教廷的三位大主教就要应邀抵达我们这儿,没有神圣杯的弥撒,他们一定会起疑的,噢!八九不离十又是洛歌斯他们下的手,时川浪游那个恶魔肯定是打听到大主教的行程,故意挑这当儿要我们出糗,以主之名,愿他们永远羞愧惊惶,愿他们惭愧灭亡!」
诺温德虽因年纪尚轻资历不足未能获得授带,修业却是神学院最为优秀者,坚定的信仰和清苦的生活完全找不到缺点,因此在影响力上,连第一神学院学院长也赏识而处处仰仗他意见,更因学院长已届退休之龄,即将重返教廷遭教宗获颁枢机主教一职,因此对这次教廷来的主教们特别关切。
本来计划等三位大主教一抵达艾杰利学园,便进行神圣杯的圣水祝福和长达三小时的祈祷,如今神圣杯失踪,怎叫这位年老主教不担心?
毕竟圣职人员是不能有任何缺失的,加上那又是前代教宗恩赐的宝物。
「会是这样吗?咒术学院……马他他兄……」
在诺温德诱导下,加上前往枢机主教之路被神圣杯遭窃的大丑闻阴影弥漫,学院长自然而然动摇了,跟着怀疑起已经恶贯满盈,十次有七次主动承认第一神学院风波乃他们引发的咒、术、学、院!
「学院长,马他他院长已经退休了,咒术学院的学院长三年前就由一个叫龙风的图书馆长兼任。」
诺温德小心翼翼提醒老人。
「喔喔。」老人又是几声应答,表情相当疲劳,似乎已不愿在户外徘徊。
基本上连比盗窃神圣杯更严重的涂鸦圣体事件和祝福蜡烛被换成加入强力春药的恶作剧蜡烛事件,都曾让第一神学院发指不下数次,但这回神圣杯失窃在主教们到来数小时前,时间之紧迫,牵连关系微妙变化,让实质必要性原本还好的神圣杯瞬间极度重要起来,怀疑芽种在年迈老人心中生根膨胀。
一旦来自教廷的镇院圣物失窃消息爆发,影响了学院长晋身枢机主教,那么诺温德打的以越龄之姿获得学院长破格提拔为正式神父的梦想也会顺路破碎,他这几年的心血收成又要延后了,都怪那该死的咒术学院!
鉴于咒术学院过往的繁多恶行,这次神圣杯窃案,几乎可说立刻拍案敲定为咒术学院所为,所剩只有尽快不择手段找到圣杯!
诺温德忽然抽动鼻尖嗅闻,皱出了沙皮狗样的抬头纹。
「学院长,这里风大,恐怕对您身体不好,是否先回院里,搜查神圣杯的工作就交给我来办就行了,否则在此地干著急也无济于事。」
一对鼠眼四下扫描,怀疑目光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血腥气味,有人!肯定是那该死小偷!
「好,愿主庇佑早日找到神圣杯。」
学院长伛偻行走,背影在诺温德的暗暗催促下终于消失。
等到学院长没入神学院拱门内,确定不会折回后,诺温德扭曲着嘴角,立刻端起派头,指使几名修士开始搜索,不一会儿,从树丛揪出满脸不逊的少年。
「干嘛?丑大叔。」
白羽心情颇为恶劣,开口便是一刺。
这下可好,浑浑噩噩策马狂奔的结果是跑到大学院区的第一神学院来,和这群虔诚的狂信中毒者想必言不投机半字也嫌多!
「我才二十四岁!你!」
诺温德差点暴吼出声,看见几双眼睛骨碌打转,硬是压下火气整了整领子,努力表现出道貌岸然的气度,只是鼻翼还翕动着。
「哼哼,果然是咒术学院,说!你们这些小偷把神圣杯藏哪里去了?」
「有那闲功夫妄想,不如去检查脑神经有没有生虫吧!」
白羽不愿多缠,调头就走。
「给我押下!」
见白羽萌生去意,诺温德忽然胆子也大了,依恃着这里是他的地盘,正好报上次的仇,赶紧喝令其他修士拦下咒术学院的敌人。
「什么?你们真不讲理。」
白羽冷不防一记后旋踢勾扫清除一人,跑不到三步,前后左右被连同诺温德在内的五人包抄,两手握拳深吸口气,白羽强行冲出。
习惯了和妖藻两位学长打打闹闹,此刻众人肢体动作在白羽眼中慢得可笑,遑论这群修士本身便不专长武术,但无论如何,不想和这群人拉拉扯扯的念头让白羽铁了心加强注意力,赶在被拉住或拳头挥来之际,矮身往对方小腹补上直拳。
这是第一次,他想放开一切矜持痛快地打场架!
回头又被一矮小男子扑挂在后背,情绪被撩毛后,白羽顺势屈膝瞬间将那人过肩摔,眼前的混乱简直是无妄之灾!
「啊!」惨叫。
一脚用力踩在人类难以锻炼的脚背,白羽反揪住对手衣领强力地往旁后方压去,又摔倒一个。
咻!堪堪闪开擦过脸颊的拳头,白羽露出狡黠的笑,迅雷不及掩耳地踢中对手膝盖旁侧神经分布密集的部位,那人脚一麻,顿时不由自主跪下来。
「你该庆幸我不是正面断了你的腿。」
白羽冷道,手刀击在那人颈动脉上,可怜的目标软倒。
称不上多高明的技法,不过在白羽专挑人体非致命弱点下手的实战目标下,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何况是这些清修多年,根本不谙打架技巧的修士。
「可恶……可恶!」
想不到这小鸡样的新生也如厮难缠,诺温德习惯性撕咬手帕出气,灵机一动,从黑袍内掏出十字架,趁白羽分神对付他人之际,阴险挥向白羽。
「什么!」
额头爆发难以想象的锐痛,打算挥出的手掌本能抽回按住痛处,忽然后肩传来敲击的喀嚓声响,抱着肩膀单膝跪倒,一个修士自后方气喘咻咻提着拾来的树干。
「卑鄙!」
明白魔法威力,白羽才约束着自己不用魔法对这群人攻击,想不到却给对方可趁之机。
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气了!
「飒然壁!」
除了自然拂过的流风,四周没有任何异动。奇怪!这片领域完全感觉不出魔法元素活动的迹象!
见惊疑不定的神情出现在白羽脸上,诺温德更加得意了。
「死心吧!你以为这里为什么是第一神学院,因为艾杰利中唯一的教省,就是设在点状分布的魔法失效区里!这就是为了对付你们这群使用恶魔伎俩的人精心安排的,是主的力量最强大的圣域!」
新世界的自然力呈现不稳定的力量活动状态,但也有近乎完全沉寂的地方,限制达到最强时,连一流的御术师也召唤不出精灵元素,这也是南方雅典教廷为何只能在艾杰利设置一个教省,因艾杰利条件过于野生,有利魔法发展条件甚众,唯一能找到完全限制魔法的区域,只存现今第一神学院小小地盘。
所以诺温德有恃无恐,他知道在这里,自已是无敌的!
「你在开幕典礼加诸我的耻辱,我要你慢慢偿还!」
俯低在白羽头侧耳语,挟带直袭的恶臭让白羽差点没吐给诺温德看,当下五指扣住诺温德头顶,猛然压他去吃土。
「丑脸别靠我太近!」
对于艺术天分的强烈自觉,让白羽看到不美的事物第一反应就是退避三舍,更别说伐害他视觉的诺温德了。
「妈的!我要你付出代价!去拿『虔诚的信众』过来,我要押他去审判庭!」
没想到白羽竟然还敢还手,诺温德大怒之下双掌齐出将人恶狠狠推倒,直起身理净口腔内的草屑土块,吩咐其他人按压住猎物免得白羽脱逃。
谁也没注意到,白羽攻击诺温德同时,一点红光幽幽飘至高空,随即化为箭矢射入学园某处。
「可是诺温德大学长,审判庭不是我们能够随便进入的。」
一名修士战战兢兢劝道。
「少啰唆!还不快去!」
被高头大马的诺温德飙吼,那名矮小畏缩的修士连忙一缩脖子冲往学院内部,不一会儿带回一组外貌为铁十字架的刑具。
「替他上好刑具。」
诺温德命令道。
两人架住白羽手臂,将约七十公分长的十字架靠在白羽左方肩窝处,握着他手腕硬是拉到十字架中端附在铁条上的两枚手铐,粗鲁地套入铁圈,若非白羽及时绷紧了手腕关节,只怕连手腕都会被这些人扯到脱臼。
负责监视的另一人似乎察觉到白羽的蠢动,揍了他腰侧一拳,白羽闷哼,十字架交叉处延伸出的细铁链霎时已绕过颈项,依照白羽体型将其中一个环节扣入手铐交汇处的圆环铁锁,乍看之下,白羽彷佛紧抱持着铁十字架,实则转头都困难无比,上半身整个被死锁。
接着是脚镣上锁的清脆咬合声。
修士恭恭敬敬将钥匙交给诺温德,诺温德长着粗毛的大手一手握住剩余的细铁链,有如牵狗般得意洋洋拖着白羽往第一神学院内部角落某处不起眼的地下入口走去,不时恶意加大扯弄力道。
搞什么鬼?
这些人是认真的吗?
现在开口辩解只会被嘲笑侮辱,那些修士看自己的眼神都非常不友善,虽然对于缘故不太了解,但白羽确定自己已经卷入麻烦了。
一边不甘不愿拖行着步子,白羽祈祷千虫尽快找到路线回社团求援,思虑翻飞间,少年只是阴郁地咬牙。
暗色寒冷在他眼中逐渐堆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