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27、第四章 硝烟 (3)

　　早上的混乱对许多好不容易回到正常生活的星城居民都是一场噩梦。

　　好吵……脚好痛……妈妈不见了，妈妈……

　　她蜷缩在黑暗中，湿黏的衣服感觉很不舒服，刚才头顶上有好多大人挤压着，她跌倒了，哭着站不起来，妈妈没有来扶她，这里是哪里？

　　膝盖磨破了，红红爬进一个没有手脚推挤的狭窄地方，那些声音不断通过，直到很久以后，终于变得安静了。

　　什么都看不见，渐渐愈来愈冷……

　　「妈妈……红红要妈妈！」小女孩埋首伤心地啜泣着。

　　突然间，寒冷退去了，一双温暖的手摸着她的头，红红努力张开湿答答的眼睛，还是看不清楚抱起她的人，但她知道抱她的是谁。

　　「玄叔叔叔……妈妈呢……」抽噎着，小女孩惊魂未定地紧抓住玄宗。

　　李晴与玄宗搜寻了大半个小区，才在某处房屋与房屋之间的阴暗防火巷找到又脏又累的红红，距离杨太太所说的失散处有段差距，可能是红红被人潮推拥着，失去方向感反而和母亲愈离愈远，她本能寻找家的位置，而非向外逃生。

　　路上还有些零星的人群，全像无头苍蝇般四散着。

　　一架战斗直升机从头顶掠过，往高空飞去。

　　「各位民众请保持镇定，待在家中不要外出，政府已掌握情况，正积极调查作业中，重复！重复！各位民众……」

　　宣传车驶过街道，速度却快得无视路人，玄宗抓住一瞬间的交会往车内扫过。

　　「自动驾驶，真是够邪门了，上头还有什么瞒着人的？」

　　「不见警察和巡佐，除了刚才遇到马克以外，政府介入这场意外的动作很低调啊？」玄宗搔着脑袋，恐怕除了他们以外，其他民众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要尽快离开被恐怖分子锁定的范围，殊不知无论如何寻找出路都是枉然。

　　「晴晴，找到红红了，接着怎么办？」

　　「先去桥边探查，河流作为屏障，雾气对内的侵占似乎比全区缓慢，虽然希望不大但说不定还能设法打开出路。」

　　交换意见的顷刻之间，玄宗与李晴同时移动，借雾气与常人难以辨识的快捷步法回到原先龙蛇之精与部分人群逃出第九公民区的大桥前方。

　　虽不知这段时间内结界增强多少，但从浓雾已结实掩盖堤岸这点推测，并非法术方面行家的玄宗和李晴也明白情况的恶劣，这条栖于水脉之上的河流，真正呈现了明镜止水的异态。

　　李晴令玄宗小心抱紧疲惫昏睡的红红，驱使真气护身缓缓走上桥。

　　除了巨大的封闭结界存在外，此地却无其他应被封印的理由，至少在李晴所知范围内没有，难道目标真的是空中那团本体不明的污秽之物？

　　大约走过了三分之一桥身，李晴探出右手，手掌却没入一团胶水般浓稠且不易推进的透明物质中。

　　同时，雾中等候已久的背影，令李晴皱起眉峰。

　　「青龙，祢怎么没走？」

　　化为人形的夏族青年将双手收入袖中，回首看着李晴，难道祂一直等在结界边缘？对没有实体的精灵来说，站在被强行阻断自然力的地方，比地狱更痛苦，就像人没有空气无法存活一样。

　　「在下只是被自己的心情束缚，晴君。」青龙氏直勾勾地望着李晴，爬虫类特有的碧色竖瞳闪闪发光。

　　玄宗抱着红红贴向李晴，不忘露出白牙。

　　「我说，长头发的，你现在在对我老婆说话哩。」

　　「晴君……」青龙氏无视玄宗，径自热切凝视李晴，让玄宗气得嘴歪眼斜。

　　李晴低首敛容，青龙的寓意远比字面要更深远，这道缠绕了李家千年的契约，他们以魂魄、血脉作为契约铭记，年幼时李晴一度承受不了庞大的精神压力，她狂热地企求自由，从这些深渊无明之处浮起的声音中解脱。

　　最终，她明白了契约意义，那是人与自然之灵间绝无仅有的相属感，除去仪式的隔阂，力量尊卑的比较，本质地、亲密地无分彼此。

　　在古代，李晴这样的存在被称为巫觋，他们具备代神而狩的资格，同时也是神体的化身。

　　本来已经决定由她亲手埋藏的秘密，让异界神灵的因缘因此沉睡，即使生存在同样的大地上，人类却已经无法正直单纯地与神明相处，只要得到了力量，就会忍不住想使用。

　　立意尽管是善良的，或许却会结出恶的果实。

　　李晴握紧拳心。

　　她是为什么带着破流来到中央星城？现在动摇的话过去的觉悟都会化为泡影，青龙与她只是因为契约产生共鸣，却牵动了过去的回忆。

　　「走吧，我们才刚相见而已，你不该因这结界消失。」

　　青龙和李晴都不是契约者本身，他们只是体现了这种相对关系，神与人，自然与鸣器的交集。

　　青龙泛着浅笑望向町外，不明术士张开的牢笼已确实捕捉猎物，霸道地禁止所有生命外流。

　　「这个结界连灵体都无法穿越，大概是为了天空中的邪气。看来在下只好也留下了。晴君的伴侣，你不介意吧？」青龙竖起食指比向上，明知故问地斜向玄宗。

　　果不其然，男人咬牙切齿地怒视。

　　「非常介意，你这小子该走不走，我可腾不出手保护你！」

　　仅有李晴明白，青龙已被结界力量压住，连移动都相当困难，看似站在原地，实则不断和结界朝内堆栈的力量抗衡，以这诡异结界的规模，仅一水脉分流又失去了力量来源的青龙不啻螳臂挡车，祂只能在无立足地的世间，狼狈地留下弱小的化形。

　　仅是这样等待着，和约定之人的会面，这是某种无法言喻的执着。

　　没有最后一条水脉精灵站在这里保护人类并作为引导，或许玄宗和李晴连大桥都无法登上，他们迟早会被持续加厚密实的结界吞没瓦解，消失在真空里。

　　「青龙，祢必须要走，带着红红。」李晴忽然道。

　　「玄，有没有办法贯穿到河对岸？」

　　玄宗摸着弹手的无形界面，皱眉。

　　「用『意』的话或许……可是我的毕生功力大概也只能弄个巴掌大的洞，而且没办法持续太久。」这是玄宗以和御术师战斗经验下的判断，论起结界也见识过不少，但没有一种庞大古怪到有如实体的触感。

　　他一回眸，不由得惊叫出声，李晴不知何时自行划破手掌，带着满手鲜血按上青龙人面五官。

　　血迹融入青龙体内同时，祂也逐渐由人身恢复龙形。

　　「请妳呼唤『瀞流』吧……晴君，虽然被结界包覆住，却依旧沉睡在地层下的万流之主，祂一定能挣脱这个结界。」青龙自森严白牙中吐出微弱的请求。

　　「不能那样做，契约不是为了个人存在，唤醒祂的代价，是这片土地的衰竭和祂的消散，无论如何这都是罪过──」李晴叹道，唤醒神灵的代价非常惨重，这是间接以命换命的作法。

　　原本以无为姿态滋养万物的深层水脉苏醒，便会移动及变化，那么原来土地上的生灵就会大量死亡，原本花费千万年才成形的水脉也可能因此粉碎。

　　那是多么禁忌的力量，也是无人有资格决定的力量。

　　「晴君难道不曾期待吗？在下说过了，我等应呼唤而来，总是无怨无悔。」

　　「只是为了祈愿……」李晴别过脸，接过红红交给青龙。

　　精灵不会懂得，人类为何会感到「可惜」与「可爱」的情感，或许因为李晴只是蜉蝣之命的人类，她为拥有破坏的想法与欲望而感到罪恶，同时产生了怜惜。

　　怜惜神灵的欲望，是否也能算是一种罪恶？

　　「玄宗，打穿它！」

　　「晴君！」

　　急剧旋转的银芒洞穿无色空气团块，并持续撕扯出裂口，青龙不得已之下，抓住了瞬间往洞中钻去，硬是拱大通道，化为青光带着小女孩转眼消逝在结界层外。

　　玄宗抓着麻痛手臂，弯下腰喘气，豆大汗水不停滴落。

　　一次用了那么多意，没想到才迫进到中距离就感觉破坏性锐止，拚着一口气硬是耗光身上能量。玄宗认真起来连钢都能打穿，却仅是像水波般划过结界层了无痕迹。

　　去他的鬼结界！

　　手掌触摸着此刻以完好如初的障壁，玄宗暗自咒骂着。

　　他已经没有力量再来一次了，当初还想着拚死也要打开通路，武术家的本能却清楚地探知自己的极限，不止如此，就算突破极限的极限，距离能让成人通过结界层的大小也望尘莫及。

　　个人的力量为何如此渺小！

　　「出去了吗？」李晴撕下几条碎布包扎好伤口，依旧不放心地凝视雾里白浪。
　　青龙的声音确实是消失了，但应该说李晴已经无法听见结界外的精灵之声。

　　暂时这样就好，中央星城有其他守护者在，她和玄宗不就一直旁观了这些年吗？虽然是第一次听不见特定水脉的声音，因此惊慌失措就太难看了。

　　「应该，我尽力了，呼、呼，这种结界就算用意融蚀它，我们也无法突破。」玄宗一手抹着额汗，靠着护栏滑坐。

　　「本──来武术就不是用来破坏结界的，力量属性不同啊！正确作法是要制伏操控结界的御术师，接着就把那不知躲在哪的臭小子找出来好好揍一顿最直接！」

　　玄宗习惯性地抬起左腕。

　　上午十一点三十二分，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然而他发现一件事，指针静止了。

　　「这里留不得，往区内调查原因。」李晴难得主动牵起玄宗的手，却发现大手有力地收紧了，男人露出诡怪调皮的笑脸，一点都不像是实际年龄该有的表情。

　　但是对于被困在结界里，玄宗和李晴却还未绝望，因为目前只是单纯表明他们出不去的事实，硬碰硬是最蠢的做法，确认此路行不通后，玄宗很快本着他和术士交手的经验中，归纳出人为结界的可能弱点。

　　而后，隐居多年的武术家阴狠地瞇细虎目。

　　「晴晴，我刚刚忽然想起来，我们家也在结界里，这下如果那御术师波及到我的宝贝，让我杀人吧！千万不要阻止我！我会让他娘后悔把他生下来！」

　　玄宗拱肩握拳像条毛虫般跺起步，才刚用尽了力量，一想起他多年精心收藏的东西可能被殃及破坏，恨不得在屋顶上跳来跳去，找出那不知在何处施法的卑鄙术士就地处决。

　　玄宗和御术师打架时，弄垮几条街是常有的事，魔法常常是无差别的攻击，李晴又查得紧，玄宗往往只能用纸箱装好爱藏埋在仓库下，并无良好保障。

　　不好了，爱藏很多是绝版品，还有的是刀匠早已挂点留下的梦幻名刀，玄宗现在偏偏不能回家保护它们，毕竟大老婆还是最重要的，他握着拳头呜呜哦哦地发泄着。

　　「白痴。」

　　李晴揉揉太阳穴，和丈夫在一起时，她总是很难思考严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