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211、第四章 黑伊甸 (1)

　　粗估从高空到地面的自由落体时间差，仅有的生存抉择机会只是短短的二十秒而已。以风系魔法见长时常在空中飞的白羽更是明了这点，在广寒之力所汇聚的元素包围间，毫无风属元素能穿过这个集合进到白羽身边，他无法使用任何娴熟的魔法来遏止失速坠落。

　　广寒松手时，表情毫无对人类在高空摔落后果的理解，底下虽满布冰牙的深渊，广寒的微笑是孩童特有的残酷。

　　白羽几乎忘了这种委屈得想哭的感觉，是广寒又将之逼到底限。

　　敌人的恶意不会让白羽感到虚弱，学长姊略带玩笑的考验，白羽依旧得以从中改变自己和变强，但他厌恶这种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关系，无爱无恨地将人推入深渊的行为，他更厌恶早知道对方性格，却故意忽略这种可能性的自己。

　　明明以为已经是朋友的……

　　「救我……爸爸……妈妈……」

　　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除了广寒外无人知晓他的处境，然而广寒却不可能伸出援手，只因她一开始就告知了白羽只能想办法自救的决定。

　　本能地，白羽发出小声呼唤，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的家人，从婴儿到长大，唯一陪伴在身边，包容着自己，也无条件交付信任的人们，他只相信的人。

　　朋友是不够的，强风中支离破碎的影像，瞬间白羽甚至拼凑不出一个人影，他终究念不出家人以外的名字。

　　「姊姊……」

　　人影朝一处绝壁旁掉落，即将重重摔上冻结岩石面时，山头崩下白雪，雪浪朝断崖狂袭，浪头推出崖边后反卷，将少年抛入厚高的雪层中。

　　静寥。

　　白羽平躺在狼疾雪堆上，手脚无法动弹，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烫热空气，张大眼睛只见一片阴郁云彩，雪花又开始静静地飘落。

　　耳畔彷佛听到那个冬天，白袖远行前的叮咛。

　　『我呀！活不到爸爸和妈妈这个年纪就会死了，所以在死之前，要去做让我开心的事情。去多交些朋友，别再对姊姊撒娇了，你的生存之道里，迟早都要适应只有一个人的规则，快一点变强吧！白羽。』

　　「我很努力了，如果变强，就不用再觉得无能为力吧？我可以得到比较无悔的命运吧？我不想因为是一个人，才不得不变得更强……」

　　他想要白袖不因那个意外染病，他想要白袖不成为浪迹天涯的工匠，他想要父母无须为了子女离家，远走商队奔波劳瘁，他宁愿和一家人平凡地生活在临安边缘，取代去艾杰利学园冒险。

　　白袖必须离开，为了成就她自身的目标；白羽必须离开，他有必须割下的包袱，到远方的学园去追求崭新人生。

　　人为何总是要面对离别？如果能保有儿时的幸福，没有新的朋友也无所谓，他其实不想学武术和魔法，他和浪游学长他们不一样，他没有为独自一人存活下来而变强的意愿。

　　所以他厌恶力量。

　　地景荒凉无比，白羽听见冰屑在脸上融化的声音。

　　广寒的真面目，原来只是这片寒冷的世界，大自然的力量在此显现，不存任何商量温情的余地。

　　但他却无法讨厌广寒，她最不像人类的地方，是那种无需虚伪狡饰的残酷，这样的诚实，有时也令人心安。

　　白羽拍去残雪，昂首望着白茫茫的山棱，群山将世界切割出锐利的界限，鹭穿出云层，在分不清雪或落羽的白点中往一处低峰飞去，白羽找出方向迈开脚步。
　　这就是精灵王的力量？

　　他不觉得冷，却也毫无温暖的感觉，比人还高的积雪中，只留下白羽浅浅的脚印，他得要翻过好几座山头才能追上鹭。

　　白羽恍然体会到广寒的感觉，数千年，数万年，广寒只是这样漫步在毫无人烟的自然中，风吼雨声，更让人感觉无人对答的静谧。处于人群中觉得孤独，在自然中却不会寂寞（注）。

　　原始的力量充盈六合之间。

　　徒步旅行，时间失去意义，不知走了多久，白羽不觉得渴，口中却想喝些什么，他现在也不饥饿，虽然吃些东西更好，就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中，坠落时的慌乱情绪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舒适的平静。

　　这种绝对把握的力量感，不禁让人依恋……总有一天也会把自己吞噬吧？少年望向手心，然后抬头看着天空。广寒的目的，且让他来猜测，但他不说出答案，只是等待精灵王的变化。

　　不会受伤的，因为自己是被给予的一方，并非被剥夺。他与广寒的关系，这样就足够了，也只能停留在这里，人类和精灵王之间，能够获得的交集，这样是最好了。

　　乘着风雪半飞半跑越过陡峭险坡，眼前出现一道宽约三百公尺的裂口，纵深不知多少的边缘伫立着北风礼赞的背影，周遭的落雪形成小浪姿态，在她足踝边奔腾，随广寒消磨时间随意游戏变化。

　　「让女人等太久，是失礼的行为喔！」

　　广寒回首露出娇艳的笑容，指尖挥向穹苍，云层剧烈旋转散出一块干净星空，鹭振翅飞上，黑暗大地上转眼剩下相对的两人。

　　「沿着裂口走，有一条山路可以通到秘密矿场入口，不过要走蛮久的，黑夜白昼都无碍我们行动，开始了。」

　　白羽拉住她，广寒不悦地转头：「干嘛？我等不及要行使正义的权力了。」

　　是权力而非权利，一言道尽广寒的意识型态。

　　「广寒，妳有想达成的心愿吗？」

　　「本来是没有，经你这么一问好像又有……」从没有过被询问这类话题的经验，广寒颇认真地思考起来，毕竟她以往只有听见人类拚命对水之王的勒索，没有人在意广寒自身的想法。

　　「勉强要说的话，我最近倒是很想把圣区世，你知道，就是那个惹我不爽的祭司给穿上ＳＭ皮内衣，扁他一顿，推到大街上让他丢人现眼，看他苦苦哀求我放过他的样子，哈哈哈！」仅是幻想那光景，广寒就觉得心胸沁凉开阔起来。

　　「是吗？」白羽摇头。「不太可能实现吧！」

　　「为什么？你倒是给我交代清楚！」广寒又很自动地揪起白羽衣领。

　　「如果圣区世和妳势均力敌，刚才说的情况就不太可能成立了。」

　　「才没有势均力敌呢！是我的力量被压抑的比较多，在协会里才没办法全力施为。」广寒马上又转开话题。

　　「本来直接飞下去也可以，不过我想带你走这条沉默之路，直升机承受不住裂谷里的强风和自然力，所以挖出的黑伊甸原矿得用人力方式通过狭窄的山路运到上面的平台来，再让飞行船带去其他地方加工或直接出售。根据环境条件判断，情况八久不离十是这样。」

　　「这个六合还真是不简单，你过来时也看到了，此地根本无路可走，他到底是如何逃离严苛限制的矿场？或许接下来会查出蛮有趣的东西。」牵着白羽的手，广寒迈开脚步，无视几乎吹散骨架的狂暴风力，悠然自得地说。

　　「走吧！」

　　看着交握的手指，白羽泛起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

　　「嗯。」

　　沉默之路是必须侧走，甚至连一人前行都有些困难的山路，紧贴着峭壁，勉强凿出立足点，风霜雪砺的岁月中，无法细数有多少人不幸失足，变成这处深不见底渊薮的牺牲品，矿场就创建在秘密而不被怀疑的裂谷深处。

　　山路侧边陆续经过不少类似入口的洞穴，广寒继续深入到她满意的程度，间或垂直攀爬不少需背对狂风徒手悬空下降的Ｕ形钉，终于选择在一处突出岩体下方的洞穴进入，深夜中，凭着广寒自身发散出的光芒，洞穴内部一目了然，设有火炬却不曾燃烧。

　　白羽探了探四周，他看得见黑夜中的景物，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个矿场有些历史，里面的山大概已经开发凿空了，所以从这里走可以通往核心也说不定。」广寒自言自语地说。

　　「黑伊甸的用途到底是什么呢？」白羽头一次听到这名词。

　　「很暧昧吧？听说主要是作为药用，也可以做成精致珠宝，但是挖这种矿物质也太奇怪了，就像流星壤一样，都是古老未知的原料，人类真的能了解他们在开凿什么东西吗？我很快就能鉴定一下了。」

　　广寒自信满满，扠腰面对尽头垂直入底的黑洞。

　　「这里好像不是魔法区。」白羽迟疑地问。

　　「你说中了，这边有电梯设备，但是关闭中，距离几百公尺处都有武卫，只是普通的自然环境，不如科技区利于发展人工技术，所以机能不会太高级敏锐，安静地飘浮下去，一时半刻还没关系。」

　　「现在要如何？」白羽只好问广寒的意见。

　　「先去看看正在进行中的挖掘工地。」

　　偌大的山中空洞，只见一圈光晕缓缓下降，宛若深海生物宁静浮游，不曾残留一丝亮迹。

　　顺着轨道往横向矿穴里持续步行，空气慢慢趋于稀薄并出现异味，白羽掩鼻的动作让广寒给瞄到，主动拉下他的手。

　　「你真是老实得让人受不了，力量借你是借假的啊？」

　　在广寒锐眼盯梢下，濡湿的水气布满了两人行进中通过的区域，光亮映得两侧金碧辉煌。白羽打量着山脉内部奇异的画面。

　　「愚人金，没什么意思，不过或许有其他赚头。」精灵王摇了摇头，竟是用人类的口吻挑剔矿脉的价值，令白羽觉得她是故意反讽。

　　「尽头到了。」白羽走进房间大小的洞穴，再看不出其他通路，他停下脚步。

　　地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石块以及鹤嘴锄等工具，有股腥膻气味盘绕不去，岩壁上镶着小如指甲或大至拳头的深黑色结晶，混在不同颜色的矿物层内。

　　「嗯，看来的确是其中一处进行中的工地。」广寒信步绕了圈，忽然以指尖挖下黑石块丢入口中，喀哩喀哩地嚼碎，挑起眉似在鉴定味道。

　　白羽已经不知该对广寒的行为说些什么。

　　「啊，果然如我所猜测的，这不是单纯的纯物质，而是生物遗骸。」

　　「妳说黑伊甸是化石？」

　　「哦，应该是类似硅化作用的结晶体，原本是液态的形式，像蛋清或羊水之类高营养的□□。不过这里的黑伊甸，比我以前曾经在黑夜市上看过的成品年代上要年轻多了。」

　　广寒把口中的东西吞下去后，指着白羽的手。

　　「别乱摸，对人的健康不太好，有毒性的。」

　　白羽瞬间缩回手，脸色开始起了变化，早就知道广寒带自己来看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那么，请问这是什么生物的遗骸呢？」

　　「你这问题真好，我也不知道。这表示黑伊甸的分泌源自非自然演化的生物，世界大战时人类制造了许多人工战争生物，搞不好是其中一种哦！」广寒靠着岩壁以指背敲敲石面后说。

　　「看来这里的挖掘工程内幕比想象得要复杂多了。」

　　「我实在不想这样猜测，不过，广寒妳接着该不会说，其实这种生物还活在地底深处，有野心分子想再度利用来挑起战争吧？」白羽冒出自己都不太想印证的联想。

　　「没那么恐怖啦！都几千年的历史了，就算当初制造了母体也该死光，不过若是在结晶脉中，搞不好蛹还可以保留生命迹象就是，你要知道，珍奇生物也有牠的特殊市场，虽然非法但是利润很高呢！」

　　「这也不能说普通……」白羽开始想退出渐渐产生压迫性的洞窟，那股腥气却重了起来，广寒突然走到他背后，越过肩头指着洞窟入口的岩道，火光和凌乱脚步声摇动着逼近。

　　很快地，一群披头散发的赤裸人体涌入洞窟，浑身散发着久未清洁的臭味，白羽发现矿场内的温度比起外界来说高到毋须御寒装备，同样的却闷热不通风，这群十二、三岁左右的孩童蓄起长发盖住身体，别无长物可遮蔽。

　　人群涌入入口后即停住，等待手持火把的男人走来，男人约莫四十，体格强健，看似擅长格斗的军人，或许有过从军经验，他一手持枪，身上穿着破旧却看来有洗涤过的工作服，微微弯曲的眉毛下有双深陷的眼睛，他花了不到数秒扫过白羽和广寒，猛然高举火把吼出指令。

　　「易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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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出自《蓝色城堡》，作者为LucyMaudMontgomery，代表作为《清秀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