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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二章 崩溃的玻璃城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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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默默从近距离接触后逃脱,白羽无力阻止的意外,艾杰利方面的应对举动亦充满了机动性,在这个随时可能崩溃的疯狂城市,不容许任何无益的迟疑,哪怕见到可能被残酷对待过的同伴,却没有空闲稍加慰问。
迅速将被封在木箱中,因涂在木料上的药物而昏沉的妖藻两人送至绿京所在的医疗团队,重伤的千虫则被聚集在该处的某位御术师下了封印,让留守的式神蓝幽送回艾杰利风水相生之地养伤。
白羽迎送了几团人马,感到有些昏瞶,最后是风闻自己与默默接触赶来的天影,再度费了点力气对这位高中部热心有名的学长讲解完事件大概,然后这位贵家子弟又不由分说加入白羽这支追踪队伍了。
通讯仪偏偏又在此刻响起,白羽盯着那道颤动的闪电提示,不禁怒目以对。
「谁打来的,你不接吗?」破流不知白羽先前已有过一次无来源通讯经验,在可能致讯给他的友人都齐聚当下的情况,这道催魂的乐音让他马上联想到那扮装的东土族神秘男人。
「滴噜滴噜……」时间分秒地流逝,白羽终于恼怒地按下通讯键。
『十五分钟,离鸟街二巷,逾时不候,不准通知警察和军队。』彼方的声音笑着说。
「嘟……」通讯结束的提示讯号拉出一长串音符摔碎在沉默里。
「离鸟街?是在式年大楼附近的路吧?」询问泷清雅好核对路名,见他点头,白羽收回通讯仪。
「有默默的消息,对方要我们马上到那里。」虽然不知是否冲着他来,但是若那诡异男人未明说,白羽也不会再笨到一个人去逞英雄。
「那就立刻动身。」天影正想准备联络事项,被白羽阻止。
「不能马上把这事情告诉警联或他人,对方有人质,而且逼我们不能公开讯息。」
这不是幼稚的英雄主义在作祟,白羽已经从多次前车之鉴尝到教训。
不只是默默,倘若弄臣是羔羊组织的人,这个团体等于无差别地攻击第五公民区,倘若从外部运入更多助力,除了白白送死,也只是让对手掌握了更多可以做为威胁筹码的生命。更何况,他亲耳从绿京口中听见,绿京的对策已经是必须使用穷途末路的手段。
「等等,在你们走之前。」绿京毫无预警从移动到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救护车中走出,和风伫立其后,不知他们听见了多少?
但是草绿色短发容貌年幼的天才学者,却貌似忽略了这些少年少女有勇无谋的冲动,直接开口说道:「倘若警联武力没有介入,目前各处直接冲突再继续发生下去,凭都内维和军与星城巡逻小队的军事力量,相对异种生物的感染速度,我估计军政厅的军队顶多撑到明天天亮,之后的发展将会失控。在那之前,你们都要和这个团队撤出第五公民区,我会视情况建议中央星城使用生物武器。」
那时大约是感染数字达到这城市人口的三分之一,以武力已经镇压不住原先就有的感染者、被有计划改造的异种生物,以及新生暴增的感染者,不只是单一公民区的死亡数字而已,这意味着周遭,然后更扩大的毁灭瘟疫圈。
为了压迫这种不断蔓延的危机,届时,隐藏的政策将直接在此执行,往后也不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
而当初协助调查的御术师及武术家,都会回到封锁在线,清除任何意图闯关的人,手段也不会像刚封锁时的混乱那样温和,甚是可能是擅闯者死的高压独裁。
正如绿京所说,这是物种之战,被刻意携带到中央星城内燃烧的剧毒种子,要抑止它的发芽茁壮,需要多大的力量与牺牲啊!
「知道了。」白羽咬牙保证道。他对阿七的尸体发过誓,绝对不会让同伴再死在这里。
天影开来一辆车,众人无言地登上。
狂飙地掠过光影、人群,天影驾驶技术的确了得,子弹或空酒瓶擦过车身,驾驶本人毫不动摇,四人很快出了暴动中心,一头扑在车前玻璃,大型猫科模样的异种生物,让泷清雅从后座开枪给射落了。
破流疲倦地浏览着或恐慌或狂欢的脸孔,她来第五公民区的问题尚未获得解决。
将车停在路口,一群人走向弄臣指定的地点,刚走进没几步就发现那是条死巷,巷底还堆积着这几日被游民搬来的木板和大铁桶,以及一些七零八落的家具,俱是从别人家中搜刮得来。
耳中乍闻破空声响,一点红影朝破流射来,正好走在破流左前的天影右手翻探,运上巧劲正打算消去来势强劲的长箭,没料到触手滑溜,接着是手掌下缘被箭身所附的细小倒刺割伤的刺痛。
很歹毒的一箭,挑了位在视线死角的破流为目标,若破流勉强闪开,仍能伤到位于后方的白羽。
模糊的光线间,一人轻松的坐姿浮现在巷底的废物堆上,抛下的朱红雕弓足有一人多高,本为远射的大弓,极近距离下威力更无须明喻,天影竟不察对方箭上抹油的机心,为其暗算得逞。
「你!」天影正要冲口而出,舌尖忽然感到十分沉重,整个人缓缓跪落。
「不能说话了吗?果然『见血封喉』的效果是……」弄臣摇着头评论到一半,被破流怒喝打断。
「你到底是谁?快把解药交出来!」听白羽描述在扑克公寓见过设计他与阿七的主谋者,她就笃定八分,今日一见,果然是当初和诸葛翼水过从甚密的那个人。
直觉地,破流讨厌弄臣,以及他满是恶意的眼神。
已经死了这么多人,造成无数无法挽回的伤害,但是他却无动于衷。等等,那个人还是有反应的,他在享受他人的痛苦!
「解药?没有解药呀!开玩笑的。以天影兄的功力,区区东方的古老麻药一、两个时辰就可以化解了,否则让你全力施为,我这边也不好办事。」
弄臣射出药箭的用意只是要牵制额外多出的天影,在他的理想游戏蓝本里,并无期待这个角色的加入。本来天影在预估会发生的情况里,此人现在应该还是到处奔走追查默默下落,他出现在白羽的团队中,作为一个优秀的年轻武术家,会直接影响游戏的平衡,因此弄臣必须立即调整外来助力的变因。
「默默在你手上吗?」天影靠着墙站起,脸色胀红,看似要强行突破药性的箝制。
「或许这样说对各位有些失礼,但是在下从来不强迫默默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弄臣拍拍手。
影子游民悄然包围了入口,手里提着自制武器,并向白羽等人步步逼近。
人群之后传来吆喝声,看似用力拖动着某种重物,那生物不停低沉地号叫着,发出可怕又阴森的怪物吼声。
「呼、呼……先生,男人,女人,带给我们审判,是还是不是?很高兴,很过瘾啊!」拿着动物腿骨制成的骨棒,佝偻的老人操着颠颠倒倒的通用语言,和弄臣打着招呼。
老人看来似乎是这群乱民的领导者,其余穿着褴褛满是污垢的游民彼此呼应,一边跳跃叫嚣着,看来情绪非常兴奋,因为他们即将能观赏一场在萨古最司空见惯的原始娱乐──没有规则,纯粹持续到其中一方死亡的野蛮决斗。
弄臣则回以另一种遣辞用字显然粗率许多的语言,这并无损坏他依旧矜持的态度,两人转而用这种简单得甚至只有单语彼此交换的语言沟通半晌,老人举高骨棒,作势要群众稍待。
一时间,许多阴暗凶狠的眼神投射在白羽等人身上。
「啊!忘了你们可能听不懂,这叫『巴语』,是下水道人使用的俚语,其实没什么文法,本来是以物易物时发展出来的,很难想象这个时代还有人连通用语言都不会说吧?」
「你到底想怎样?」白羽看见弄臣的手动了,移到身边一开始就放在那的长形物体,然后将它拿了起来,看来像是保存实验品的冷藏装置,隐约可见有根试管镶在黑晶体构成面的中心里。
「现代的生物医学还医治不好默默受的浸蚀,这里的人所发展的『科技』看似无所不能,不过,大都只是种『代替品』的观念而已,做得再精致都少了点美感。怎么样?你们觉得那样能称做『治愈』吗?结果遇到不能控制的情况,还不是像野蛮人一样全部杀光?」弄臣闪烁的眼睛里,有着邪美的诱惑。
「但是我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解药,可以在安全时限以内压抑住魔化细胞,然后用外科手术去除,我和你打赌,因为原料特殊,就算Majesty的团队也配不出这种解药。当然你得要快,因为再过三十六小时,解药对完全被寄生取代的受害者没有意义。默默遭到的不只是浸蚀而已,我也太大意了,没发现她被毒品使用者近距离攻击那时就感染了,虽然不是被有活性的毒品细胞侵入,毕竟还是沾上了污染过的血。」
虽然发作得慢了点,但结果默默在用石头敲打当时已有变形能力,差不多大半身体都被蛾摩拉美酒侵占的学生时,自己身上的伤口也暴露在含有低活性又被稀释的蛾摩拉美酒的微生物群中,其中便有加速浸蚀的品种。
「为什么?你明明说过默默是你的妻子,你说谎?」
白羽瞇起眼直视眼前的弄臣,无论是满室华烛或简陋的弃物堆,都无法削弱那人异质的存在感,一想起默默不知和他有什么牵扯,白羽就更加忧心。
天影在听闻弄臣的发言后,神色闪过惊讶与黯然。
弄臣笑而不答,将话题导往另一处,大群不知从何出现,更加将巷口包围得水泄不通的躁动游民,黑鸦鸦的一大片,占据能攀爬的地方或立足点,彼此紧靠,几乎看不出是人,还以为是巨大的黑色蠕虫。
「这些人出生到死亡通常都不曾离开下水道,这个地下城市存在已经有数百年了,秽民没有太形而上的善恶观,倒是很痛恨资本主义分子,那些打扮光鲜的、没有挨饿过、活得很正常、把生活当成理所当然之事的『普通人』。」
由于弄臣是用汉文说的,大批游民以为弄臣在奚落他们的审判对象,纷纷助兴般呵呵大笑。
「我带他们中几个代表去见了弥赛亚神父,其实就算那样的人还是有信仰,从来没见过光的那几个人,都以为不存在的天使降世了。他们在中央星城眼里只是腐烂的老鼠,吓得不敢相信有那样神圣的人爱着他们。所以他们终于有勇气到地面上来,对几百年来不但没伸出援手改善他们生活,还严格地逮捕没有出生证明者的地上人报复。」
神是光,神的儿子,自然是光之子,被这个人毫不排斥地拥抱亲吻,是作梦也不曾妄想的奇迹。
真有意思。弄臣想。
也许只是一个握手,但是千万人都做不出的事情,诸葛月长面对秽民没有迟疑,他不是入戏,而是真正的表现。而这个人最有趣的地方是无须为任何利益动手,因为他拥有的,早已超过所有人。
游民们又吼着几个单语躁动起来。
「要拿解药,得付出什么代价?」白羽料想弄臣的但书不会太廉价。
白羽眼波才动,泷清雅虽不着痕迹的蓄起力气,打算随时突袭,在场能迅雷不及掩耳和弄臣比一比速度的,只剩下完好无缺的泷清雅了。
「我也可以再和你打赌,用抢的一定抢不到。」弄臣徐徐的补充,看着白羽用力扯住泷清雅手臂。
「妈的!快说你的条件吧!」泷清雅没看过这么惹人厌恶的家伙,崩得牙齿咯咯作响。泷清雅的冷漠,只是源自对人的不感兴趣,并不表示他是个善于忍耐的人,只能说,他主张无须忍耐直接报复。
「不做任何反抗的前提下,通过他们的审判;第二,我要白羽一个人再来玩个游戏。」
白羽冷眼瞪着弄臣,言语不足以表达少年的愤恨。
「什么审判,直接说围殴比较干脆,反正那些怪人也听不懂。」破流嘟着小嘴咕哝。
「不要把他们扯进来。」白羽眼睁睁看着三、四个游民把行动无力的天影拖起,推进包围圈里。
弄臣摇头,像是不敢苟同。
「如果你要把宝贝的东西带在身边,就要有保护它的能力才行,要求别人的施舍,太难看了。」
随后是雨点般落下的毒打。
没有一个人反击,尽管面对这些不懂武术的暴民,可以轻易地打退他们,问题在于弄臣正看着,掐着他们忌惮的弱点。
「破流!」高头大马的男人高举武器后就是一记重击,白羽正要扑过去为她挡下,却被破流脚下一绊推入和泷清雅、天影形成的狭隘中心里,大部分沉重的攻击,都让向外的三人用尽各种巧妙的角度,在不伤及要害的情况接下了,饶是如此,四人还是免不了全身累累的皮肉伤。
「你要留着力气去玩那个变态游戏,否则我们现在岂不是白挨打?记着吧!是朋友就不要忸怩了,事后广雅昆仑,任我予取予求哦!」破流字句间夹杂沉重的呼吸,从青紫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凄惨的笑容。
「你要敢对那混蛋求饶,我就先扁你!」泷清雅就只担心白羽一个软弱,不晓得会做出什么让他们丢脸的举动。
依然没有意识已经自动自发把对方的颜面问题担起,泷清雅间或抬头看着这些暴民。
最无辜的要属天影,他原本就不曾做出什么牵涉其中的行为,只是单纯为了使命感以及牵挂来寻人,却毫无怨言,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目光注视着这些秽民。在他的生命里,不曾意识到这种阶级的存在,而且数目竟如此之多,他对这种毫无特定目标的深深怨恨感到吃惊。
只有白羽听得懂弄臣的弦外之音,他脚下正是科技区里稀少狭隘的灵枢点,地下蕴藏着足以支撑他能力以内使用魔法解困的精灵元素,然而他依然不得不屈服于弄臣的威胁下,自己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一个老妇不知何时钻近,拿了短刀嗷嗷叫骂着就要扎入天影后心,被白羽及时抓住手腕,犹不解气,当场咬住了他的手臂,齿牙用力得彷佛要活生生啃下肉来。
「这情景有没有让你想到什么呢?」弄臣盯着和白羽纠缠不清的老妇,慢慢地让冷藏装置倾斜,望着里层流动的鲜红液体道。
「你什么意思?」白羽语气一冷问。
弄臣最爱捅禁忌的薄纸,他知道哪处是人心最痛的旧伤,他踩在上头,完全不会迟疑。
「很久以前,也有个小女孩,被萨古的人污攻击咬伤,身上感染了一辈子都无法医治的疾病,而那种病的痛苦也数一数二。我也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体是否干净,这样好了,你可以试试运气。」
停顿了许,弄臣复又补充。
「你不觉得要是遇到一样的事会比较幸福吗?人世的不幸就是源于所有悲剧都是孤独的。」
「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感到幸福。」咬牙,白羽无法抑止的微颤,使劲将老妇推开,他穿过破流和泷清雅之间的空隙,抬头反驳弄臣。
「够了吧?你的游戏是什么?」
平静得渗出一丝寒意的发问,少年挺直腰背昂然站立,一时间气势竟能与高踞的弄臣分庭抗礼。
「你还是第一个敢干涉我节奏的人,也罢,我允许你。」弄臣挽了个美妙的手势,作为致意,更像个玩弄取笑。
说出几个命令句,包围圈的人散开部分,其余的秽民两人一组分别按住白羽以外的三个人,将他们扯到墙边牢牢看守着。
人群后方的呼声更强了,忽然从中分散开来,人潮裂出一条道路,又来了十几个人合力把用铁链锁住全身的怪物强行拖向前,那鲜红怪物满身淌滴污秽的黏液,和地面摩擦拖动时发出令人恶心的水声。
长长的肉翼呈现扭曲的角度被拖在地上,克劳德不停试图要突破众人的摆弄,但是却被无数长枪所指,只能被动地让秽民拖着走。
「他真的是克劳德?」就算已从资料和弄臣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白羽看见那畸形的异种生物,仍感到反胃和无以名状的焦躁。
破流瞪大明眸。她是很讨厌克劳德那烂人没错,也恨透他杀了阿七在内的许多人,但他变成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德行,仍教人感到唏嘘。
「为了让彼此的战斗条件公平,我把牠的翅膀折了,白羽,这头异种生物虽然早就被毒品细胞彻底吞食,却还记得唯一一个人类,真是很有趣的执念。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个好机会,你大可为上杉报仇,那异种生物也可一了心愿。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把解药交给你们那边。」
很奇妙的,就是弄臣放任这怪物吃了他的老友,同为戏徒的阿七,就像游戏里,放弃抵抗的勇者往往被魔物吃掉,千篇一律的结局,配角的命运。
戒律就是世界戏徒们的冠冕,一人的违反,都是玷污其他人的信念,因此弄臣送来乐师的结局,这和他的私人感情无关。
现在,则是轮到克劳德应有的下场,一个环节接着一个环节,这美妙的秩序感,稍稍弥补了弄臣因美被残暴地践踏,所产生的淡淡愁绪。
好戏,又要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