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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二章 崩溃的玻璃城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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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暴动在军队的镇压下暂时平静,接连又逮捕了几个炸弹客和纵火狂,讽刺的是他们健康情形良好,并无感染生物毒品,在白羽等人深沉地睡眠时,第五公民区响起了杀戮的号角。
或许从警联或军政厅的视角,很难相信部分异种生物,或是尚未被毒品细胞完全侵蚀的感染者竟能集结小队虐杀人类,并在白日时用巷弄战和追兵打游击,异形们的目的和思考方式实在无法理解,假设那些怪物还能思考的话。
警联内部得到情报,夜间或许会有多次大规模异种生物袭击,看来毒品感染者妄想自成一领,把所有在第五公民区的正常人当成不该出现的存在,刚好和先前人类的作为颠倒过来,驱逐异端的本能却不分物种。
夕阳在雨停的片刻从云层中探出头来,风却寒冷无比。白羽轻手轻脚地动身,来到离落榻旅馆隔了两条小街外的建筑物楼顶,远方黑云浮动,潋艳无比的金光格外刺目。
单薄的人影背对着他,两手握着栏杆,貌似已等待多时。
「他死了。」默默没有转身,直接下了定论。
两人都知道她口中说的人是谁。
眼前这个默默彷佛是另一个人,或者说她「就是」另一个人,阿七原本是她的朋友,此刻默默却连半滴眼泪都没掉。
白羽索性盘坐下来,雨水休止后,吹起的风中饱含潮湿的气味,其间已挟带着冬季肃杀的寒凉,使得偶从黑云中显露的夕照看来却只是装饰的宝石之光。
服务生送来的餐点中夹藏了纸条,看完纸条内容的白羽一刻也难再捱下去,因为他没预期却接到的纸条,牵连太多重要的线索。
原本和同伴说好等到华灯初上时才要行动,整个白天都在疗伤休息的白羽,暗嘲自己不懂汲取教训,又一个人溜出了有警卫巡逻的旅馆,将自己暴露在现阶段极端危险的环境中。
但是,一看到是妖藻学长的情报,白羽无法再保持冷静,错过这次或许就救不回他们了,加上现下无法联络时川浪游,情况也不容他迟疑,白羽于是跟随直觉赌下去。
但那纸条是默默写来的,她说只要白羽独自前来,就要把妖藻还给他,原本就是为了这点才接续行动,打算营救两位学长的白羽自然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那是默默的笔迹,多少也让自己动摇了。
如果纸条内容可信,至少表示妖和藻还活着!
当白羽小心翼翼地来到约定地点时,并无任何异状,独自一人现身的默默让白羽有点吃惊,转念一想又不是那么意外。如果羔羊组织要对自己不利,早在弄臣设下陷阱那时就可以动手,或者,在他刚进入第五公民区和破流、小雅分头行动时也有许多破绽,所以当前看来应该真是默默的个人行动了。
短短一天内她前后不一致的行动,让白羽起了疑心,但他只能继续等待默默接下来的表现,苦寻多时的默默自动来到他面前,如果是在阿七的悲剧发生前找到她,白羽或许会欣喜若狂,但他现在却觉得心情像是一罐混浊的洗笔水,各种颜料沉淀成丑陋的污泥。
天台上空旷得藏不下两个大男人,妖和藻两位学长仍不知去向。也许这就是默默的用意,她还要拿捏筹码。
「就算是玻璃做的城堡,也挡得了风雪哦!」白羽忽然说道。
他记起了阿七临终前和默默的对话,这一天来他反复推敲世界戏徒的行动,以及那些对话到底还隐藏了什么秘密。
白羽也从破流和绿京口中得知了生物毒品潜伏模式的感染情况,不由得怀疑起默默目前的状态,但她什么都不说,无从得知失踪到现在默默到底经历了哪些事。
一度白羽也怀疑过她被弄臣操控,但是倘若是这样,阿七却没有指出这种情况;因此白羽又怀疑,默默的改变真的是被强迫控制吗?还是……她也和阿七一样,隐藏了本性呢?
现在推敲再多都是白费,他在这里见到默默,因为她主动约出了自己,妖藻是否能成功回来就看此一着,白羽只能冷静应对,伺机而动。
「不过,或许妳不懂,我也不懂,只有阿七才懂。」或许灵魂依然感到冰冷,但却有一个可以喘息的地方,能够储备力量找到真正阳光普照之处,不是在精疲力竭的时候就僵死,失去重新站起的机会。
那就是阿七的灵魂之城,白羽懂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圣域,但要如何守护才不会任人践踏?无力改善现实加之其上的蹂躏时,还是有人仍然想要抵抗,因此凝结出冰一般的信念。
说是逃避也好,自我防备也罢,但是他们需要这种内在的空间让自己能够躲藏。
「我就是不懂,他真正的琴声我一次也没听过,如果是那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到最后也……」默默的语句戛然而止,风声剧烈起来。
「也不改初衷吗?」白羽定定地望着她。
「他不拉小提琴时,你们不也处得很好?默默,妳恨阿七吗?还是无能为力的我们,妳也想要报复呢?」
「我没那么不明事理,副社,是我欠你们,不是你们欠我。」默默呼出白色的烟气说。
随着某物撞击掉落的轻响,默默脚边多出了火红艳丽的纹章坠饰。
「阿七的东西,但是我并不想替他留着。」白羽深深后仰,彷佛要猎尽整片广大的黑暗天土,隔着一段距离,他与默默各自无言。
「阿七这般,我姊姊也是,工匠都很别扭呢!虽然对想做的事情会毫不迟疑贯彻到底,但是永远不会用任何规则去束缚自己以外的人。」
曾有一段漫长时间,他听从姊姊劝告,待在宁静森林里,谁也不见,谁也不听,不愉快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空,把自己所有的怨气都往上抛,所以在除了睡眠以外的时间里,他几乎看尽了天空所有颜色,麻了腿,险些扭了脖子。
为了让自己复原,不是身体,而是精神方面,他像是全身灼伤的病患。
天空很温柔,也永远不会回答自己,他不怕被错误的答案所误导,更加的迷乱。
在米尔顿的诗里,□□天使和人□□,启示录中,上帝用硫磺和天火毁灭罪恶的城,就连邪恶的古龙也是从空中往下掉进地狱里,盘古神话中也说清澄之气上升为天,浊气为地。
似乎在下面的地方就是比较脏。
但是白羽并不太相信这些,天空因为虚无才显得深邃,要是卡着些神国或是布拉布拉乱飞的鸟玩意,那就没有浪漫可言了。
当然,其中有部分观念是和泷清雅闲谈时借用对方传神的描述。
「默默……」白羽凝眸道。「那里真的是妳想待的地方吗?那个人的身边。」
默默倔强地侧过脸去,避开话锋。
「下边街上的卡车,有东西还你们。」
「什么东西?」
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白羽念头一转,很快联想到他们失去的珍贵事物,但却不明白默默此刻的行动用意何在。
「藻学长他们没事吧?」
或许是被羔羊组织绑票走的学长意外归来的消息,白羽面色一喜,待迎上默默回转过来的嗜血笑容,才感到自己放心得太早。
「我不是被拐带的,或许你不相信,但是弄臣──相信你已经知道他是谁,真的一次也没勉强过我呢!我没有必要对什么人展现同情或保护,之前我只是和自己做个小小的游戏。」
默默抬起一手按在脸颊上,指尖明显的青紫彷佛沾上了染料,在苍白的脸色衬底下愈发骇人,然而她本人对这情况却似毫无觉察。
「要是他们熬过我的实验,我就无条件送他们回来。只是这样而已。」
默默也不明白注射毒品细胞后何以在藻身上看不出明显的发作迹象,但是游戏就是游戏,无论如何都有趣,这是她从弄臣身上学到的品行。
要懂得遵守自己订下的游戏规则,哪怕是无人纠正也是如此。
默默帮自己开启的挑战是,她对将有印象的脸孔当作实验品这件事,会不会心疼?或者能狠心到哪个程度?默默想透过和自己约定的游戏来确认这点。
默默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天生的坏胚子,或者只是自我欺骗她是被父亲虐待才变得偏激的小女生?和弄臣还有弥赛亚那类超常强者相处时,她很自然地想要理解自己的本质。
为了测试到真正的事实,她必须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才能衡量出默默是否善良的答案。
结果,她分不出来有什么差别。
艾杰利的人,甚至她自己的同班同学,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当他们任她鱼肉,默默却毫无喜悦或激动,因为那只是编号不一样的实验体。
不喜欢,甚至也不讨厌,所以不心疼,也不觉得快乐,但是没有罪恶感。
于是默默想,她或许是个连坏人都不如的缺陷个体,正如她很久以前就怀疑过的,被父亲制造出来的自己,只是垃圾而已,所以谁都可以如垃圾一样地对待她,但是即使被当成宝物,也不能替换她垃圾的本质。
她不是想报仇,只是帮助弄臣,因为他看起来需要自己去做这件事,而且能证明自己的能力这种事本身也有愉快的回馈。
望着白羽因情绪波动染上一抹绯色的脸,默默却无往日矜持,两人就这般相对无言。
不消多时,白羽直步走到默默身前,毫无预警扣住她手腕强行往上提。
「副社,你们要是别太关心他人,就不会感到痛苦了不是吗?」将爱惜之情用在默默这种人身上,更是不值得。
被伤害时的她无力接受这种爱惜,伤害他人之后则是失去了接受的资格。
无论何种时候,默默手心里能捧的,都不是能使自己幸福的钥匙。
默默从不怕白羽会气不过选择动粗,因为就算是现在,她也依然相信白羽不会以暴力行事。
楼顶的照明灯已经打开,光线中默默彷佛加上印染花纹的瓷白手背和白羽的健康肤色对比,更像是无生命的木石琉璃,不仅毫无血色,连血管也看不见,简直像是白水晶。
「如果,某个人已经打碎禁锢妳的城堡,为什么现在的默默还不会保护自己?」
白羽已经看过不少这样的眼神,饥渴地往某个目标行进的迫切欲望,使灵魂化为不由自主扑向烛火的蛾虫。
「回来好吗?」
待在雪地过久的人,最后都不会觉得冷,因为麻痹了的缘故。
「不。」默默回答得干脆。「拯救我的人,恩情无以回报。对我来说未来没有意义,因为我的路无处可寻,况且现在也无法自拔了。不过这是我的选择。」
没错,默默是故意的,但是那又如何?
被放逐是人为的,被杀也是人为的,血迹斑斑取得的揭印资格,也是被决定的,天道人道,都不是她的道!
第五公民区在默默看来无异是一片茫茫旷野,她的落幕就要在此决定。
她正搭乘一辆狂驰的列车,前方是强行中断的深渊,默默为这噬人的风速着迷,无论弄臣抑或谁的眼神,都太过迷离。
「趁早离开公民区,因为再过几个小时,这里就会成为羔羊的战场,人的价值要在这场战役里彻底打碎。而,这原本就不只是我的愿望啊!」
雹子与火掺着血扔在地上,火烧着的大山扔在海中,月亮的三分之一,星辰的三分之一都被击打黑暗了,天使要吹那其余的号,你们住在地上的民,祸哉!祸哉!祸哉!
弄臣是不是想看这景象?
其实默默并不以为号称羔羊的那些狂徒有什么资格杀人,杀人和被杀,并不是口里喊着资格就可以行事的问题,她只是同时没有必须阻止的感觉。
如果弄臣想看这幅景象,她就助他达成心愿,因为这世界上从没出现过这么一个全心待她的人。
时间已经不多,谁说度日如年?
体内愈来愈炽热的痛苦提醒着默默计划的紧凑,虽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使她的身体受到异常迅速的浸蚀,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
「还有海新,为什么会无处可去?」白羽犹不死心想劝她回头。
「我只是从来都不觉得,哪里是属于我的地方。」
冷笑,默默手掌一翻反扣白羽脉门,欺身用手肘撞向白羽心口,趁白羽跌倒在地捂着胸口痛处时,跨上银光闪耀的机械豹,一举跃下楼层消失无踪。
她总算开口了。
白羽振振身上灰尘起身,无须太过灰心,一次不成还有下次。在达成他的目的前,这次他不会轻易放弃了。
默默终究拿走了阿七最后遗留的工匠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