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5、第三章 堕落灵魂 (1) ...
-
异种生物,系指非自然的变异生命个体,无论其导致原因是自发性的用药失败,被袭击时受到感染,或者有目的性的以生物技术来改造人体,其结果却只能用这种名词来形容。
无关好坏、善恶,而是单纯表示了一个事实──异种生物不是人类。
换句话说,原本的人类已经消失了,可以说是死亡,也能说是被取代,就像一张燃烧殆尽的纸那样留下一些记忆的灰烬,被急速进化的魔物所利用。
异种生物可说是「魔物细胞加人类材料」混合出的诡异生物,是活生生的具象灾祸,被迫面对这种灾祸的人类,渐渐意识到了当前处境的可怕危急。
很讽刺的是,人这种生物的判断力,取概数来说多半很迟钝,死到临头了才开始害怕,这点是弥赛亚的计划为何会成功的原因。
惬意地整了下领结,弄臣无视暗处一双忧思深深的眼,径自观赏着这场好戏。
白羽一言不发,只是抽出碎音枪,展开炽热的白刃,脚旁乍生风旋,鼓荡震散,令围观的秽民大感惊奇。
碎音枪果然如泷清雅所言,是优异的杀人兵器,甚至经过复杂的调和手续,还能在魔法区使用一段时间,或是以此斩杀带自然力的魔物,就算持有者是孩童,也能展开一场屠杀。
「白……羽……杀……」
随着老人的喝斥,众人一同放手,克劳德拖着铁链,先是转动满是增生神经组织的三瞳眼球朝向白羽,像是要把那影像刻进眼中地瞪着,流露出歹毒的恨意。
少年脚下不动,望着克劳德的眼神中有着愤怒与探究。
透过绿京和藻的教育,白羽虽不具备生物学家的专业知识,但论起对异种生物的了解,大抵是专家级别了,所以他不相信,眼前这个红翼油皮的怪物是克劳德。
是牠吃了阿七。
这个认知事实像烙铁般灼痛白羽的心。
为何呼唤我的名?彷佛你还有个性一样?徒具人形的怪物。
忽然间,克劳德拖着铁链朝白羽直冲过来,却让狂风席卷的风沙逼退了两步,紧跟在后的是白羽挥砍而至的碎音枪,克劳德反射动作以指爪掠往白羽腹部,带起一片腐臭的铁锈腥气,并前扑连串撕抓,纵使有飒然壁稍阻去攻势,白羽仍闪避得艰难。
碎音枪的亮刃挥过,戒慎于刀刃的高温锋利,两方又拉开距离。
但白羽望着克劳德的眼神却不曾改变,无惧、冰刀一样锐利的警戒,打从一开始就刺痛克劳德的那种高傲,浑然天成的澄净感。
打从初遇开始,克劳德和白羽就注定要势不两立,他不用理由就能恨透这个自以为世界很美好的少年。因为他很清楚,人都是肮脏的,看白羽那样卖乖讨好那些有能力的强者,而他们也宠爱这个弱者,让人见了就恶心!
「你……为什么不去死?去死!咯咯!」克劳德喉头抽动,似要找出更明确发声说话的方式,嘴角撕裂了,从伪装的人皮直裂到耳根,伤口中出现了流动不安、几乎是半生物的毒品细胞组织,不断浮出沸腾状的水泡。
怪物变得更可怖了,牠与海新众人都同时听见「魔鬼」、「怪兽」等等的喊声,周围的秽民鼓噪着,纷纷退开来。
「为什么我要去死?」白羽握紧此时手中的武器,他很清楚不能沾到克劳德身上哪怕是一滴汗水,对手是失控中的异种生物,几乎不用怀疑就能判断是高度传染的类型。
那张人皮已经包裹不住打算奔流变形的魔物组织。
如果是不顾一切拚搏,或许他还有把握战胜,可是若要毫发无伤,白羽没有自信能在这个前提下打败克劳德。
「我高兴活着又怎样?」
见他还敢回嘴,克劳德更加激动。
「都是你的错!没用的家伙,你只配舔我的鞋底,谁准你交朋友?讨好那些高手!」
第一次见面时,白羽明明输给他了!像只没用的小虫那样无法还手,这个懦夫应该永远都这么没用!因为克劳德不允许这个人活得幸福快乐。他还没让白羽变得更惨,他却在短短时间内就多出这么多靠山!
咒术学院的学长!那些馆长!其他学院和社团的人!最后又有一群包围他的社团伙伴,反观自己,那些手下一知道白羽有靠山之后,纷纷倒戈偷溜了,混账东西!一点义气都没有!
不过,克劳德还是要让白羽更惨,然后再更惨,他要对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吃白羽那套,只要对人乖巧善良,世界就会温柔的给予自己回报!才怪!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他!克劳德在阴暗之中观察着白羽在学园的生活,发现这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那条该在阴暗中喘息挣扎的小虫,居然持续被光明照耀着!
不公平!
白羽一时无言,然后忽然转头大声怒道:「就是有你这种想用暴力掠夺利益的混蛋,那些不想伤害别人的人才无法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在这种世界里谁都不会比较好过,你永远不懂变强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克劳德歇斯底里的朝白羽扑去,被他惊险的闪开,又是一旋身,诸多讯息正在少年脑中整合,那些微妙的不和谐感,象征着某个答案。
「去死!去死!去死!」克劳德疯狂的挥动爪子,好几次旁观,同伴都为白羽捏把冷汗,破流更是恨不得替他出战。
白羽只是倔强的抿着唇,忍受克劳德的目光凌迟,然后二度提起碎音枪向他刺去,闪过猛力挥来的第一爪,却在变招上切时被挡住。
异种生物坚硬的尖爪固然被碎音枪连指带骨烧蚀了部分,挥开的力道也让白羽远远跌飞擦撞上墙壁,旁观的人群见状又是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活该!去死吧!什么玩意儿?你不是很跩吗?」终于打中了白羽,让他吃了苦头,克劳德狂乱的甩着铁链,金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他玩得更起劲了。
「别以为会魔法就了不起,我才是最强的!听到没有!我克劳德大爷比你伟大多了──」
没错,情况就该这么发展才对。
他等了好久,就是为了调整这个不正确的错误,只要他修正了白羽这个错误,事情一定会变好的,他就不会不舒服了!本来就该是这样,那条小虫没有交朋友和变强的权利,和他有来往的蠢人也同罪!他要把他们都杀光,彻底凌辱所有人!
用他现在的力量!在那些混蛋实验改造得他痛得要命,但也给他更强威力的时候,克劳德就发誓,白羽──他要让对方倒大楣!
让那个乖模乖样的臭小子永远都笑不出来,最好让他痛哭流涕对自己求饶,承认那些骄傲都是装出来的!
对了,干脆再吃掉一个自称他同伴的人吧?这样很有效,那个伪君子一定会受不的!
「怎样?怕了吧?跪下来求我饶你啊!哭个两声看看,说不定我会大发慈悲哦!哈哈哈──」
克劳德的疯狂让其他人不忍卒睹,特别是对他与白羽过节了解最深的破流,更是有所感触。
追根究柢,白羽只是为了一只小黑猫曾经和他们那挂不良少年有过冲突,但白羽在事后也未有过明确的报复行动,哪怕是在他的确拥有回手的能力之后。
但是破流懂,她懂校园欺负的本质,不在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被当作猎物标记之后,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要面对接踵而来的麻烦。
就像火柴的火焰虽小,但被放进汽油库之中也会引燃大爆炸,那些人的扭曲心理不是讲道理就能通,但也不是靠力量就能克服,可惜,后者还有用一点。
是白羽的缘故让他堕落到变成现在的怪物吗?破流并不同情克劳德,也不管他是否有过什么受伤害的过去,她只知道这个人错得很离谱还不知悔改!以为自己永远是对的!
「你哭过吗?」白羽语调忽然阴沉了下来。「哭着对人乞求过吗?」
赤红的怪物浑身一颤,竟似被白羽的话冰冻了。
那是在自己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克劳德还是个小男孩,而哥哥诺温德已经在上教会学校,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徒,早出晚归的工作,他必须把钥匙挂在脖子上,每天叮当叮当作响,自娱自乐的跑回家开门。
在空无一人的客厅中,男孩打开位于柜子上的上锁小箱,从中拿出零钱去买食物,然后对着电视吃东西等父母返家。
由于担心克劳德拿多余的钱去乱买东西,他的父母总是在临睡前才算好隔日的花费放入小箱中,有的时候克劳德会发现钱只够他买一个面包,有的时候又可以买上四、五样菜色的便当和饮料。
然后,小箱子里的钱变得愈来愈少,有几次连最后一个钱币都不留了,他只得捱饿到父母回来,真要饿不过就和小学同学借钱先买点吃的。
为什么?爸妈忘了给自己钱买吃的吗?他不敢问,因为为了赚取不多的生活费,供哥哥上昂贵的好学校,日后好进入口碑较佳的神学院,学费已经是个沉重的负担,他们疲惫的脸让克劳德猜测,家里可能真的没钱了。
不要说出来比较好,这样至少大家都不会受伤,不过就是肚子饿嘛!又不是找不到东西吃,不一定要乖乖用买的。
他笑着对晚归的父母说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有没有听见,克劳德讨厌念书,但他体育成绩很好,学校认为可以推荐他进入小学足球校队。
有的时候父母会拿回一点工厂吃剩的宵夜,大家围在灯下安静吃东西的感觉也很快乐,周末才回家的哥哥虽然不爱理人,但他也会严肃的订正克劳德的作业。
诺温德骂他学习偷懒,否则名次应该可以进步,克劳德也觉得哥哥求好心切,才会对自己这么严厉。
多么天真,多么愚蠢的自己。
可是肚子饿起来,有的时候就像身体里有堆火在烧,烧得他很难过,脑袋也胡涂起来,想吃点什么好吃的,不想啃硬面包了。以前小箱子里的钱都够他买一个汉堡和果汁,大口咬下去获得满足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
小箱子空着的时间,好像都是星期一,要去上学的时候总是让克劳德很不好意思,不是只有买吃的,有时候学校也要缴一些学杂费,他已经拖好几天了,借的钱也还不出来,根本没有力气去送报打工,而且父母也觉得太危险,不让他随便出门。
有一天他看见诺温德的房门开着,桌上有一堆在阳光下闪烁的东西,他好奇的走进去,桌子上堆着一把左右的炎索币,而且是纯银铸的,只要一枚就可以让克劳德买一个礼拜的晚餐。
他吞了口口水,用指尖拿起了一枚,正要偷偷放进口袋时,感觉到背后发麻,克劳德转身看见诺温德正站在门口,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
他游移着视线,却发现穿衣镜的倒影,自己手里握着犯罪的证据,脸颊凹下,表情像只乞怜的野猫,又转回哥哥脸上,诺温德的五官挤在一起,明显是生气了。
「你做什么?这是我的钱!要奉献给南方小国的灾民,很重要的钱!小偷!」
诺温德怒气冲冲地抢走克劳德手上那枚银币。
「我省吃俭用才筹到三万炎索,你知道爱心奉献里其他人都捐多少啊?几十万耶!我这样已经很丢脸了,你还想害我吗?」他搧了克劳德一巴掌,后者跌到地上。
「可是,哥哥,我好饿……」
「演什么戏?一定又是想偷钱去打电动吧?你这个小骗子!」
诺温德扯起小弟领口,将他拖到窗边,拿出长尺站着,逆光中,克劳德只觉得阴影遮住了自己。
「手伸出来。」
他含泪摇头,将手掌藏在背后。
见克劳德居然敢违抗自己的权威,诺温德更气愤了。
「现在不教训你,长大你就敢做更多坏事了,伸手!爸妈不管教你我来管!偷钱?看你还敢不敢再偷我的钱!」
在那双伸手并排彷佛乞讨的手心上,落下一下又一下,直到数字满溢的抽打,手心红肿迸出了血,终于诺温德打过瘾了,将银币扫入皮袋中,确定没有遗漏后扬长而去。
从头到尾忍着不敢出声的克劳德,侧倒在地板上颤抖,下唇已经咬成血红。
不要生气,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敢松口,因为只要一开口自己就会哭,什么道歉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晚他痛得睡不着觉,听见客厅有声音摸黑走出来,以为是父母回来了,却见诺温德站在小箱子旁,抽屉退了出来,他正将什么放入口袋。
「哥哥?」
「看什么看!」诺温德恶声恶气的说,白天的气还未消。
「箱子里的钱是你拿的吗?」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这是家里公用的零钱箱,有需要的人就可以拿吧?」诺温德瞇细眼睛语气不善反问。
「可是……妈妈说,他们没空回来煮东西,要我拿里面的钱去买吃的。」
克劳德小心翼翼地说,他不敢说得太白。
把里面的钱拿光了,他三餐要怎么办?
对着高大的哥哥,克劳德勉强拉扯着嘴唇露出讨好的笑。
「对不起,哥哥,白天我不是故意的,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妈妈给你的钱?」
「你是说我做错了吗?」
克劳德未料此举又激起了诺温德的敌意。
「你知道小箱子里的钱和白天的钱差在哪里吗?这里,」他指了指小箱子,「是大家的,可是桌子上是我预备有用途的储蓄,我也是为了要存钱生活费才不够,可是我拿家里的零钱不需要经过你同意,但是你私下动我的钱就是偷窃!你会害我本来要做好事的计划失败!」
「我处罚你,是要你知道,不可以乱动别人的东西,我哪里错了?」
诺温德振振有辞的强调,逼得克劳德低头不语,半晌才小声地挤出一句话。
「我只是……吃饭的钱不太够。」
「你只要不去疯玩,乖乖念书,和爸妈住饭钱怎么会不够,再说你不会去向爸妈要啊?」
──你怎么不去要?
克劳德听见父母私下的对谈,知道家中经济真的很有问题,妈妈还曾经委婉地要自己不用吃那么好的东西,所以他……所以他……
哥哥存钱是要做好事,所以他没做错,可是克劳德只是希望日子可以不要过得那么尴尬,连买本作业簿都要老师私下偷偷塞给他,可是办公室人那么多,怎么可能没人看到?
那个星星被云淹没的夜晚,所有孩子都在安稳的房间中作着美梦的时候,克劳德站在空无一人的黑暗客厅中,被打到手心流血的时候一滴眼泪也没掉,但他现在却望着空箱子泪流不止。
现在有个简单的数学问题,三万炎索等于多少枚钱币?一千五百枚丹琉(铜币),三百枚克里尔(黄铜合金币)……
三十枚基苏……银币。
要用多少代价来填补那个空箱子?
良知?道德?
好像还不够……
把灵魂也塞进去好了。
这样它就不会在自己的身上一直哭了,烦人的垃圾。
虽然他不够好,可是只要够坏,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因为他没有做对,也不会有人期待他做好一件事情,可是只要错得更彻底,自己一定也能快活起来。
他连自己都忘记那件事发生的确切时间和过程,不过七岁那一年克劳德后来偷走了诺温德装钱的小皮囊离家出走,他买了许多食物大吃大喝的时候,路边有头小狗乞怜的看着他,他却以皮鞋用力踢着牠,听见小狗的哀鸣,克劳德笑了起来。
看见一个小生物在他脚底下伤痕累累的感觉实在太好了,等到那小狗没有声音了,克劳德抓起牠的后腿把尸体抛入河流里,见那块棕色的物体漂流直到消失踪影,心底才真正畅快起来。
他把爸妈要他信仰的耶稣基督卖了,将代价吃进肚子里拉成大便,从今以后谁说神会惩罚自己,克劳德一概不信,他要报仇!等到他有力气了,绝对要对把哥哥往死里打!看他还敢不敢满嘴仁义道德!用别人的血汗钱去博取做好事的美名!
但是诺温德不知是否感应到不怀好意的弟弟心中想法,还是功课过于繁重,从此以后就很少回家了,克劳德才不管父母怎么想,他们就算哭泣也不会让自己内咎了,最后还不是被送到偏远的寄宿学校,继续退学再转学的生活。
知道和哥哥同一个学园时,克劳德真有种冲动去埋伏打得他半死不活,但是却在这时遇见了白羽。
他忽然觉得,其实比起哥哥那连自己都看得出来的愚蠢,他更痛恨这个正义感过剩,却不曾为了一块面包低头的少年,他产生了毁掉对方的渴望。
看人不顺眼,需要理由吗?